此時華燈初上,小巷裡也掛起了紅紅的燈籠。
趙禹不明所以,一頭扎進小巷裡來,登時被數名濃妝豔抹婦人拉扯住衣衫,大感窘迫,忙不迭向後退。那幾名婦人卻不鬆手,口中笑嘻嘻說道:“這樣俊俏的小郎君,有堂堂正正大門不走,偏偏闖進這漆黑的小巷子裡,莫非一早有相熟相知的姑娘約會在此?”
趙禹行走江湖,怎樣兇險陣仗都經歷過,卻是不曾遇過這種脂粉陣,又不能顯露出武功,一時間大覺爲難。待掙扎得幾分,只覺得肩背之上已經被幾位婦人捏了幾把,他暗中運氣瞧瞧推開幾名女子,忙不迭擺手道:“幾位姑娘莫要耍弄我了,我初來貴地,卻是走錯了道路。”
那幾名婦人被不動聲色推開,圍在一起指着趙禹嘻嘻哈哈笑道:“真有一把好力氣,生得也周正憨厚。小郎君莫要太拘束,世上這情緣大半都是陰差陽錯,你聞香識途撞來這裡,姐姐們卻不虧待了你……”
聽到這些女子嘻嘻哈哈笑個不停,趙禹大感吃不消,正待要快步離開,忽聽見那靠着巷子閣樓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下方可是我那同鄉李阿福?”
待上了閣樓,趙禹臉色繃緊,瞧一眼蓄着短髭、一臉笑意的李成儒,見到包廂中脂粉殘香,冷哼一聲道:“你怎麼選了這樣一個會面地方?在外面這樣放浪形骸,你爹知道麼?”
李成儒端起一個乾淨的空杯子,斟滿了酒推到趙禹面前,笑道:“脂粉陣裡不分尊卑,小世叔您現在這場合還要端着長輩架子,卻是有些不合時宜啊。父子同上青樓,做一晚幹兄弟的事情卻也不出奇。”
趙禹正因方纔那窘迫形態落在熟人眼裡而覺訕訕,聞此言後眉頭頓時一挑,怒聲道:“就算不敘輩分,我還是你主上!是了,你怎麼混進五行旗秘營的?我不是要你在總管府裡呆着做個親衛?”
李成儒嘴角一撇,頗覺無趣道:“總管府裡天天應鐘點卯,卻比在吳興家裡還要無趣。總管您自去西域逍遙,我們這一干親衛卻無所事事,便都自告奮勇投到徐將軍麾下聽用。”
趙禹又把話題扯遠道:“是了,在西域時我曾傳令你們圍攻少林,回來後也無人彙報詳情,到底是個什麼結果?”
講起這件事,李成儒頓時眉飛色舞道:“真是不出家門,不知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過往我在吳興江湖道上,也是響噹噹一個字號,卻不知那少林寺單單尋常幾個僧人就有那樣高強武功!我們與濠州軍一道過了登封,原本已經燒了少林幾座外面的寺廟,正待要殺進主寺裡時,卻突然冒出兩個百多歲的白髮老和尚,遠遠揮一揮掌,就劈落丈餘方圓的大石擋住了山道。這兩人武功太高,咱們不敢冒進,他們卻也不敢打出來。大家隔着大石對罵了幾天,直到劉長史傳令咱們退兵,才退了下來。不過我也不讓他們好過,趁着大隊人馬吸引住和尚,自己帶了五行旗幾位兄弟翻山去,一把火燒了那什麼藏經閣!”
“你們燒了少林藏經閣?”趙禹聽到這話,也是愣了一愣。他在江湖上廝混時,曾聽人說起過,少林藏經閣是天下武學聖地,裡面不止珍藏了少林最富盛名的七十二項絕技的秘籍,更有許多世間絕傳的武功秘籍。便如自己所練這九陽真經,便是記在原本存於少林的尋常幾卷《楞伽經》上,少林珍藏可見一斑!
李成儒見趙禹臉色變了一變,心下有些氣弱,低下頭遲疑道:“有什麼問題麼?我只以爲,總管既然令我們攻打少林,雞犬不留。雙方既然這樣不留情面,燒他幾座經樓又何妨?而且,一路跟着去放火的兄弟們也挺歡喜的……”
趙禹聽到這解釋,卻是不好再說什麼,況且無論那藏經閣珍藏多少,都是少林之物,他雖覺一把火燒掉有些暴殄天物,卻也並不太過心疼,只是覺得這李成儒自幼富貴日子過得多了,委實沒有做賊的天分。
待聽到趙禹講起這少林藏經閣的意義,李成儒也禁不住頓足懊悔,嘆息道:“怪不得我爹老是埋怨我這魯莽性子,若當時緩得一緩,順手牽上幾本經書秘籍,縱使自己不練,拿來充作傳家之寶也是好的!唉,心疼死我了……”
趙禹見李成儒追悔莫及的樣子,歡暢笑道:“你這一番風光事蹟,最好一世都爛在肚子裡,不要告訴旁人,是你去燒了少林的藏經閣。若不然,那羣和尚必定不肯與你善罷甘休。”
李成儒卻搖頭道:“那卻不成,我這一生也未做過什麼風光事。況且,總是咱們滁州軍作出的勾當,那羣和尚要追究不出一個底細來,難免要把這筆賬記在總管身上。”
趙禹笑道:“我是債多了不愁,蝨子多了不怕咬。再有什麼惡行,他們也都習慣了。”
他臉色忽然一變,冷聲道:“說吧,有什麼發現?若讓我得知你在這裡假公濟私,拋去正事不做卻廝混青樓,直接滾回吳興去!”
李成儒連忙正色道:“我選這青樓做會面地點,卻不是爲了便利自己,而是的確有足夠理由。那楊完者麾下大軍軍紀雖然渙散,城外大營防守卻森嚴,周遭所有碼頭路口盡數把持住,想要入營去幹掉他,卻非人力可爲之事。只有等到他入城中來,纔有一線機會!”
趙禹點點頭,說道:“這些我都知道,還有沒有新鮮一些的?”
李成儒說道:“一個月前,這瀟湘館裡來了一位花魁姑娘,楊完者一見之下頓時驚爲天人,仗着手中權勢,將之收爲自己外室。這段時間,我與幾位兄弟扮作不同身份,每日來此尋歡,卻是爲的尋找那位花魁姑娘相熟之人,藉此打聽楊完者此人具體行蹤。”
“可有了什麼發現?”趙禹聽他這般講,面色稍霽道。
李成儒臉上顯出幾分羞赧,搖頭道:“那位花魁姑娘駐場時間太短,太相熟的人卻沒有。不過,倒是發現一件有趣之事。除了咱們這羣人,還有一個人每天也來打聽那位花魁姑娘的訊息。”
“喔?莫非另有旁人想要刺殺楊完者?”
李成儒擺手道:“這倒不是,那人的目的似乎很簡單,只是單純貪戀那名花魁姑娘的美貌。此人名叫做歐陽牧之,湖南來的豪商,出手甚是闊綽,一擲千金。據說好色如命,家中已經有了十幾房如花美妾,卻還慣會尋花問柳,倚紅偎綠。此人並非一個尋常商人,武功同樣高明,有兩位兄弟曾偷偷跟蹤過他,卻被他察覺並且出手逐走。”
趙禹聽到歐陽牧之這個名字,眉頭挑了挑,卻不由得將之與數日前滁州那場刺殺聯想在一起,便沉聲問道:“可瞧得出此人的武功路數?他是什麼時候到的揚州?”
李成儒搖頭道:“武功差得太遠,卻是不好觀察。雖然目下也有幾名身手出衆的兄弟在揚州城裡潛伏下來,但我們只當這人無關緊要,卻是不好因他而打草驚蛇。”
趙禹點點頭,只當自己太過敏感,這歐陽牧之雖然與歐陽鋒同姓,卻未必就與刺殺自己之人有什麼牽連。當下最重要是刺殺楊完者,的確不好橫生枝節,打草驚蛇。他又吩咐了李成儒幾句,告知自己藏身之地並掩飾的身份,便出了這一處青樓。
此時已經到了戌時,街道上卻未見冷清,仍是人頭攢動。趙禹隨便尋了一家藥鋪,抓了幾副藥材提在手中,便慢慢溜達着往棲身之所行去。
行到一處交叉路口,前方突然發生了堵路情況,原是兩架馬車相撞,彼此卻都不相讓,便阻住了道路廝鬧起來。趙禹正待轉身繞路而行,前方人羣中突然響起砰砰兩聲巨響,竟是有人等得不耐,徒手揮拳砸爛了兩架馬車!
趙禹聽到那非同尋常的氣勁鼓盪聲,心下好奇,便湊近去瞧一瞧。待見到出手那人的相貌,心下卻是驚了一驚,此人不是旁個,竟是幼年時在大都汝陽王府曾出手救過自己的苦頭陀!
心中正狐疑不定,苦頭陀身後又走出一人,卻讓趙禹表情頓時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