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蘇岑醒的時候,陵雲淵還沒醒來。他昨夜消耗了大量的靈力剋制體內的毒,才勉強把毒給壓制住。後來,又擔心被蘇岑發現,去找了一趟蕭如風,確定至少六個時辰內不會再發作,陵雲淵才重新回到了皇子府。
蘇岑睜開眼,擡起頭就看到陵雲淵近在咫尺的臉。
眼底的青色很清晰,長長的睫毛遮下來,遮住了一雙墨黑的眸仁。可蘇岑還能想起那日在百丈峰瞧見的情景,心一痛,忍不住伸手,攬住了陵雲淵的腰肢。
如果是往常,陵雲淵早就警覺地醒過來。可他睡得很沉,睡夢中,薄脣還緊抿着,眉頭深深隆着,似乎連睡夢中也在擔心什麼。
蘇岑鼻子有些發酸,她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在憂慮什麼。
心口的一塊被扯得生疼,她深吸一口氣,只是臉輕輕在他胸口蹭了蹭,這才放輕了動作,戀戀不捨地鬆開。動作格外小心地起身,下了牀榻,放下牀幔,遮住了窗櫺外透射進來的日光。蘇岑打開衣櫃,選了一件素色的宮袍,今天是大婚的第二天,昨天恐怕陵帝都要氣瘋了,所以,以陵帝的性子,今天他們進宮,陵帝絕不會給他們好果子吃。
而陵帝特別針對的對象,就是陵雲淵。
蘇岑垂着眼,動作極慢地扣着宮袍繁複的盤扣,素白的小臉膚若凝脂,日光清淺地灑在她的臉上,近乎透明。
除了陵帝之外,還有另外一個極不確定的因素:端王。
蘇岑眼底有冷光瀲灩而動,如今想起來,從端王回來之後,他們才一切都未順過,她先前未懷疑的時候,只以爲是黑袍人剛好回來了,都是黑袍人處心積慮的下手。
可等把端王與黑袍人劃上等號,一切卻又順理成章。
在宮裡的時候,黑袍人第一次見到她時,就是在暮雲殿,那時,她爲了救下陵雲淵,動用了靈力,封住了黑袍人的靈力,才讓陵雲淵躲過一劫。恐怕那個時候,黑袍人就存了心思,所以,他們的第一次相見,恐怕也充滿了目的性。
爲什麼當時那麼巧,她剛被侍衛抓住了,端王就出現了。時機恰到好處,不早不晚,剛剛好。
她甚至還記得自己當初第一次見到端王時的驚豔,溫潤如玉,清雅謫仙般的人物,可那俊逸的面容下,卻是一副蛇蠍心腸。 陵慕端救了她,他又是這般的人物,她自然不會對他設防,加上後來他的困局,對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救護,蘇岑徹底對他放心。
更何況,但是她不是沒有懷疑過陵慕端,只是山洞過後,她試探地想要看一看陵慕端是不是黑袍人,可當時扯開的衣袍下,肌膚光滑細膩,才讓她徹底打消了懷疑的想法。
可如果,陵慕端就是黑袍人,他既然能給穎妃換臉,那麼給自己的身體易容,也是輕而易舉的。
她甚至蠢到爲了道歉,把藏書閣裡的藥籍送給了陵慕端。
蘇岑一想到自己這麼蠢,就恨不得能重新回到過去,把那時候的自己給搖醒了。
蘇岑深吸一口氣,擡步走了出去,蘇七蘇十一早已等在了外面。
蘇七忘了一眼房間,壓低了聲音,問道:“夫人,殿下醒了嗎?”
蘇岑搖頭,“還沒醒,別擾了他,找個手腳麻利的婢女,幫我盤髮髻,另,秘密派出去人,追查夏蘭的下落。”夏蘭如果是陵慕端的人,那麼,以陵慕端的性格,勢必不可能不達到目的就離開京都,所以,陵慕端如果在京都,夏蘭也在。
他們幾人對陵慕端不熟悉,可與夏蘭卻是朝夕相處了五年,即使易了容,也能看出三分。
蘇岑在偏房讓侍婢盤了髮髻,洗漱之後,才讓人退下。
蘇七與蘇十一走了進來,“夫人,已經讓蘇一蘇二他們去追蹤了,相信如果夏蘭在都城,很快就能有消息傳來。”
蘇岑應了聲,“阿淵昨夜……去了哪裡?”
蘇七垂眼,猶豫了下才道:“只追蹤到一處茶樓,屬下怕被殿下發現,就沒有跟進去。”畢竟殿下靈力不俗,他們稍微放鬆一下,就能讓殿下發現,好在他們跟了蘇姑娘這麼久,追蹤的能力至少好一些,才能不辱使命。
“茶樓?”蘇岑愣了下,她沉思片許,突然就想起一個人來。
蕭如風……
她怎麼把那個人給忘了?
蘇岑再回到房間的時候,陵雲淵已經醒了。他坐在牀榻上,用手揉着眉心,聽到開門聲,擡起頭看去,就看到一身素白的蘇岑正緩步踏了進來,逆光而來,他一時間愣住了。
等蘇岑走近了,陵雲淵的視線落在她盤好的髮髻上,“好了?”
蘇岑順着他的視線朝上看了看,嘴角彎了彎,道:“是啊,找侍婢盤的。”
陵雲淵似乎頗爲遺憾:“嗯。”
蘇岑走過去,挨着他坐着,“怎麼,不高興?新婚第二天就愁眉苦臉的,會讓我這新嫁娘有想法的。”
陵雲淵歪過頭,本來還真怕蘇岑生氣了,可轉頭就瞧見她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你啊……”
“你昨夜出去了?”蘇岑突然不經意問出聲。
陵雲淵的手一僵,不動聲色地放了下來,回問道:“怎麼會這麼想?”
蘇岑探過頭去,把下巴抵在他的手臂上,仰着頭瞧他:“沒出去,你怎麼一副睡不醒的模樣,別是病了吧?要不要找個大夫瞧瞧?”
陵雲淵一手攬住了她的腰,另一隻手按在牀榻上,慢慢收緊,冷峻的臉上不動聲色,對上蘇岑烏漆漆的眸仁,確定沒在她眼底瞧出什麼,才鬆了一口氣:“多想什麼呢,真的沒事,就是昨夜沒睡好。”
蘇岑直起身,“那就好,我還怕你是不是真的病重,爲了怕我擔心瞞着我。”
陵雲淵的身體更僵了,薄脣動了動,嗓音低啞,道:“不會的……”想了想,卻依然忍不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真的快死了,你會後悔嫁給我嗎?你以後會恨我嗎?”
蘇岑的眸仁深深的,反問:“如果是我,你會後悔嗎?”
陵雲淵立刻搖頭:“不會!”
蘇岑眼底微光瀲灩,嘴角揚起一抹笑,伸手攬住了他的脖頸,輕輕笑着:“……我也不會。”
所以,阿淵,你怎麼捨得留我一人?
陵雲淵與蘇岑一個時辰後,站在了養心大殿內,垂着眼,朝着陵帝恭恭敬敬的行禮,“兒臣見過父皇,皇后娘娘。”
陵帝的手按在龍椅上,他的身旁坐着蘇沐顏,陵帝一雙眼直勾勾地落在蘇岑的身上,兩人緊挨着站着,這畫面讓他的眼珠子都疼了起來。陵帝繃緊了神經,昨夜剛消下去的火氣,再次“騰”的上來了。
蘇沐顏察覺到陵帝的狀態,不着痕跡地扯了一把:“皇上,七皇子與七皇子妃還在行禮呢。”
陵帝深吸一口氣,這纔開口:“都起了吧。來人,賜座。”
蘇岑與陵雲淵在一旁坐了下來,陵帝半個字都不想說,蘇岑與陵雲淵也沒什麼好說的。如果不是禮不可廢,他們父子兩個心知肚明的,兩看兩相厭。
陵帝不開口,蘇沐顏只好尋了個話頭,開始與蘇岑攀談了起來,蘇岑不疾不徐地回着,大方得體,讓人抓不到任何不適的地方。陵帝聽了半晌,視線再次落在了蘇岑的身上,精緻的眉眼,彷彿能發出光一般,惹得他的眸色深了幾分。
陵雲淵察覺到陵帝的目光,擡頭,不着痕跡地對上了陵帝的視線,眉眼一涼,對視着看了過去。
陵帝想到昨夜劉公公的話,在陵雲淵的身上掃視了一圈,除了臉色不好之外,根本看不出到底有沒有中毒。
陵帝虛眯起眼,想起了那個試探,漫不經心開口問道:“淵兒啊,你的臉色看起來似乎並不好,可是身體不適?”
陵帝一開口,蘇岑與蘇沐顏停了下來,都看向他。陵帝看蘇岑的視線看過來,換了換姿勢,挺直着背脊,看起來威嚴了不少,右手的食指屈起,叩着龍椅的扶手,等着陵雲淵的回答。
陵雲淵癱着一張冷峻的臉,瞧不出半分情緒:“多謝父皇擔心,並未身體不適,只是昨夜沒休息好。”
陵雲淵一句沒休息好,本來陵帝一開始沒細想,隨即反應過來,一張臉陰沉沉的,放在扶手上的手赫然攥緊,眸光凌厲了起來:“淵兒啊,朕前幾日得了一把好劍,想起來,我們父子兩個,似乎從未切磋過,不如……趁着這個機會,好好比劃兩下如何?”陵帝想在蘇岑面前表現一番,而另一邊,是想起了昨天劉公公的話,當今東陵國,能與他相提並論……
陵帝在心裡冷笑一聲,這世間只有他自己能與自己相提並論,別人,休想。
嫉妒讓陵帝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得到一個結果。
讓那她好好看看,這東陵國,她竟然爲了一個皇子放棄了入宮爲妃的機會,是多麼的愚蠢,所以,他今日一定要趁着這個機會,好好出出風頭,把前些時日陵雲淵得到的那些稱頌,全部都擊碎的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