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濃郁而清寂,。
晶瑩無華的月光,清潤似水,如瀑布般一瀉千里,撒落滿地。繁星點點,亮如螢火。夜幕四下籠罩,星辰低垂,有將人包裹其中的感覺。
景有情,而人無心。
烈鸞歌暗自出了一回神,而後一路心情沉重地來到西廂院。
放眼望去,遠遠的就看到司徒脫塵負手立在一株開得甚是嬌豔熱鬧的瓊花旁,烏髮如墨,白衣勝雪,風姿清癯,脫塵如仙。他周身籠罩在如銀的月華中,一身白衣也仿似沾染了月夜中清皎聖潔的銀華。
花枝搖曳,樹影婆娑,點點月華,熒熒星火。
月光朦朧地灑在司徒脫塵的臉上,或深或淺的勾勒出他精緻無暇的面部輪廓,更顯得他姿容雅緻絕俗,氣韻清遠悠然,真真是勝過世間的百媚千紅。
烈鸞歌癡癡地看了一回,正想喚一聲“哥哥”,卻見司徒脫塵轉身走到院角那顆大櫻花樹下的石桌旁坐了下來。
藉着月光看過去,就見那石桌上擺放着一架梧桐木製的嵌螺鈿描金鳳尾琴。她早就在司徒脫塵的書房裡見過這把琴,只是從未聽他彈奏過。
因着司徒脫塵的身子不好,又素喜安靜,所以烈鸞歌也從未主動要求他彈給自己聽,。今晚既然司徒脫塵自己有這個雅興,烈鸞歌自然是靜立在原地,想要欣賞一下他的琴藝。
不一會兒,就見司徒脫塵雪白晶瑩的修長十指在琴絃上輕攏慢捻,熟稔撥動。霎時間,悅耳動聽的旋律仿若月光盈滿大地般由他的指尖一陣一陣傾瀉而出。
琴音的前半段清靈而通脫,宛轉而悠揚。到了後半段,漸漸的變得幽怨悽迷,空寂哀傷起來,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仿似正經歷着一場痛徹心扉的生離死別一般。
彈至深處,琴音時高時低,忽斷忽續,主調隨風逝,無端韻曲成。
司徒脫塵奏得很幽怨,很悽美,也很動聽。琴聲中,帶攜帶着濃濃的寂寞與哀愁,又隱含着深深的悲痛和憂傷,一如青鋒劃碎七尺冰,靜水流深,滄笙踏歌,三生陰晴圓缺,一朝悲歡離合。
伴着哀婉悱惻的琴音,司徒脫塵幽幽低吟道:
雲中闕,人間堂,不比兩地相思長。看前世,望來生,愛恨情愁化做風。
長相思,短離愁,更使斷腸人白頭。愛中聚,痛中別,淚撒千年永不決。
亙古纏綿躊躇路,千里望君尋何處。秋風蕭瑟情義苦,夢裡相見誰懷故。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叫鬼神常癡妒。千山暮雪重巒聚,身單影只向誰去?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烈鸞歌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彷彿被人給生生揉碎了似的,疼得她幾乎不能呼吸。
一瞬間,她的雙眸中淚落千行,一如雨下。
她不算小的哭泣聲終於引起了司徒脫塵的注意,止住琴音,擡頭朝她這邊看了過來,。
“鸞兒,你怎麼來了?”司徒脫塵怔了片刻,慌忙起身走向烈鸞歌。待看到寶貝妹妹滿臉淚水,頓時心疼無比,邊伸手幫她拭淚,邊急急問道,“鸞兒怎的哭了?快告訴哥哥,是誰惹你難過了?”
烈鸞歌搖了搖頭,淚光瑩瑩的雙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司徒脫塵,抽噎着兀自問道:“哥哥,你的琴聲爲何那般寂寞憂傷?你不開心了嗎?”
司徒脫塵身子輕顫了下,一臉神傷地看着烈鸞歌,純白如雪的衣袖寂寞地在夜風中翻飛。滿頭如瀑般的墨發輕輕被風捲起,在空中旋轉了幾下後,又被吹落在他的臉上,衣服上,洋洋灑灑的隨風而舞。
他那清靈如月的眼眸中蘊含着幾分傷感,幾分落寞,幾分絕望,幾分痛苦,更襯得雙頰悽清蒼泠,天地之間的色彩似乎也隨之暗淡消失。
沉默良久,司徒脫塵才徐徐說道:“怎麼會呢,鸞兒即將嫁給一個那般深愛着你的夫君,哥哥比任何人都要開心。”
話落,司徒脫塵脣角微微上揚,笑容絕美,卻又透着無法言語的孤寂和傷感。
而烈鸞歌乍然聽到他這句話,卻是驚得腳下一個趔趄,直往後倒退了好幾步方纔穩住自己的身子。
“哥哥,你剛纔說什麼?”她臉色蒼白地看着司徒脫塵,嗓音略帶顫抖地問道,“哥哥竟然已經知道了麼?是何人告訴你的?”
司徒脫塵苦笑着,笑容透明而憂傷。長長的墨發隨意地在他肩上散了幾縷,淡淡的散發出一種清冷脆弱,以及纖塵不染的純淨。
“呵呵,鸞兒有心想瞞,這府內上下又有誰會告訴我?”輕嘆了一口氣,司徒脫塵接着說道,“是我在外面聽到的消息。鸞兒可曾知道,如今坊間十亭便有八亭在議論着你與雲小侯爺的親事?大家都在說這是一樁讓人稱羨的好姻緣。”
“其實我早該想到的,。鸞兒上次去定國侯府求雲墨非救我,以他素來那副對鸞兒勢在必得且非卿不娶的強霸態勢,又豈會白白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我一早便說過,雲墨非是個爲達目的不折手段的人,利用我的性命來逼迫鸞兒嫁給他又算得了什麼呢?”
“鸞兒,你不該爲我做出這般犧牲的。早知道你爲了救我而不得不嫁給雲墨非,我寧可就那麼死了。”
“不!”烈鸞歌疾步上前,伸手捂住司徒脫塵的雙脣,抽泣着大聲說道,“只要哥哥能好好的活着,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在鸞兒心裡,哥哥重於一切!”
說罷,她無聲地撲入他的懷中,纖弱有力的雙臂圈緊了他的腰身。
聞言,司徒脫塵心底瞬間一片柔軟,可同時又泛起更多的悽苦和酸意來。喉間乾乾的,澀澀的,突然就有了一種想要哭的衝動。他沒有再說話,只是無聲地回抱着烈鸞歌,就怕那控制不住的哽咽聲音會泄露了自己的情緒。
許久,司徒脫塵才平復下自己的心情,清亮的雙眸輕輕閉了上,眸中濃如實質的悲與痛瞬間被兩片薄薄的眼瞼遮掩。
雙手攬緊烈鸞歌的纖腰,他將自己的下巴輕輕擱在她的肩窩處,夾雜着深深愛戀與濃濃傷感的聲音從他的脣齒間溢出:“鸞兒,如果我們不是兄妹該有多好?”
我該如何告訴你,這份“愛而不能”的悲與傷,苦與痛?
司徒脫塵用力眨動了幾下酸澀無比的沉重眼眶,而後苦澀無比地輕嘆了一聲。那幾不可聞的嘆息,輕寂如雪,隨着夜風飛散,飄逐到茫茫九天之外。
烈鸞歌死死咬着雙脣,那一句“如果我們不是兄妹該有多好?”,讓她本就痛如刀絞的心,一瞬間坍塌得無可救藥,彷彿積攢了一千年的苦痛在這一刻盡數爆發開來,疼得她五臟六腑都痙攣了,。
原來司徒脫塵也是愛她的,原來這些日子以來並不是她的一廂情願,原來她們二人之間是彼此有情,相互愛慕的。
可是老天爲何要對她這般殘忍,在她知道自己並非單相思的時候,她已經即將嫁作他人婦?
是否從她穿來這個異世,第一次開口叫司徒脫塵“哥哥”時,就註定了她和他之間這份悽愴無緣的結局?
若真是這樣,那爲何又要讓她重生這一世?
老天可曾知道,她前世過的是怎樣的一種日子?
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更沒有愛人,除了一幫居心叵測、各懷鬼胎的黑道兄弟,她就只剩下一沓一沓用以增加她安全感的金錢。
黑道女梟?呵呵,聽起來似乎強勢氣派,風光無限,可又有誰知道那內裡隱藏的兇險和辛酸?
從她踏上黑社會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從未睡過一個安穩的覺。
默默無聞的時候,爲了不被別人壓迫欺負,她不得不竭盡所能、拼盡一切地往上爬。待到功成名就的時候,她又必須無時無刻地小心警惕和提防。仇家的暗殺,以及手下的野心,只要她稍有不慎,便隨時都有可能死於非命。
煢煢孑立,形影相弔。
前世的那種時時防備且感受不到絲毫溫情的孤獨生活,早就讓她心力交瘁。她雖然才二十五歲,可是一顆心卻已然滄桑垂暮得有如八旬老人。
而重生在這個異世,她睜眼看到的第一個男子便是司徒脫塵,他的眼神是那樣的清澈乾淨,面容是那樣的純潔無暇,嘴角的笑容又是那樣的絕美而溫柔。
她當時心裡只有一個聲音在迴響:烈鸞歌,這是一個不需要你設下任何心防的男子,!
所以,她就如同瀕臨死亡的溺水之人想要極力抓住救命稻草,如同長期生活在黑暗之中的人想要拼命獲取陽光,如同被扼住咽喉的人想要拼命吸取氧氣一般,想要緊緊抓住司徒脫塵。
因爲司徒脫塵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就是她的陽光,就是她的氧氣。
第一眼的時候,她或許只是被他清貴無瑕的脫塵姿容所迷惑。可在他“奪去”了她的初吻之後,她卻是不由自主地怦然心動了。
雖然司徒脫塵是因爲喂她喝藥才與她脣齒相碰,可對於她這個從未跟任何男子碰觸過的“愛情白癡”來說,那跟接吻沒有任何區別。
所以,從那以後,她心裡便待司徒脫塵不一樣了。口裡雖然叫着“哥哥”,可心裡從未真正將他當做哥哥來看待。
尤其接下來的那些日子,司徒脫塵每日都來家廟裡看她,幾乎稱得上是與她朝夕相處。他清靈絕俗的氣韻,他溫柔寵溺的眼神,他淡香怡人的懷抱,他清朗溫潤的聲音,以及他毫無底線的包容、縱容和疼護,每一樣都足以讓她沉醉。
所以,她對司徒脫塵的喜歡纔會越積越深,深到轉變爲濃濃的愛,深到在她的心目中,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不上他重要。
所以,只要司徒脫塵能夠好好地活着,她是真的什麼都願意去做,也什麼都願意犧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