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細九從潮州會館出來,對着夜空打了一個酒嗝。
剛纔在包廂陪着潮州勇喝了五支啤酒,感覺整個肚子撐爆。
在兩名便衣手下的看護下,陳細九找了一個牆角,嘴裡叼着煙,對着牆根釋放了一下,心裡卻在想着那個斧頭俊。
“年輕人還是太年輕呀!不懂江湖兇險,還以爲現在的江湖是以前的江湖?現在的江湖都講錢的,不是講義氣的!你只有一個大佬?潮州勇是嗎?信不信潮州勇這撲街很快就會賣了你?!
記得不錯,以前的江湖可不是這樣,大佬永遠罩着小弟,爲了小弟甘願兩肋插刀。那些小弟也肯爲了大佬赴湯蹈火!大家都是講忠義的,就跟水泊梁山好漢一樣!是什麼時候規矩壞掉的?
仔細想一想,卻是洛哥做了總華探長之後,制定了很多收取規費的規矩,有了這些規矩就破壞了江湖原先的規矩!以前江湖義字當先,現在卻是金錢開道!
一切向錢看,時代變了!
咦,這尿爲乜總也尿不完?難道說年紀真的大了?”
就在陳細九對着牆根感慨之時,突然一陣叫囂傳來:“抓住他!不要讓他逃了!”
陳細九嚇了一跳,手一抖就被澆到手背上,扭頭看去,那兩名便衣已經保護好他,不遠處四個人正在追擊一個大腹便便男子!
那男子腳步蹣跚,拼命逃跑,模樣狼狽至極!
“咳咳,怎麼那撲街看着那麼像顏雄?”陳細九忙用手揉了揉眼,“靠,怎麼這麼騷?!”
……
顏雄拼命地逃跑着!
他渾身血跡斑斑,衣服破破爛爛,身上充滿傷疤,模樣渾似野人!
顏雄喘着粗氣好不容跑到一個農戶家,後面那些殺手也差不多追到。
農戶家沒人,不知道做什麼去了。
幸好這家也沒養狗,顯得很安靜。
顏雄四下看看,無處可藏!
這時候他盯上了屋子後面那個茅坑!
此處屬於新界區域,新界又是這個年代出名農村,很多農戶家都會在屋後面挖一個茅坑,積存糞便。
顏雄顧不得許多,忙在院子籬笆折了一截細竹管抄在手裡,然後跑到茅坑邊試了試,沒勇氣跳進去!
“顏雄在邊度?趕快找他出來!”
後面追擊殺手開始吆喝。
顏雄忙閉住氣,沿着茅坑慢慢爬進去,把身子沉入底下,當露出腦袋的時候,那些殺手已經找到了這邊。
顏雄就嘴裡咬着竹管,把頭也慢慢沉下去!
臭烘烘的糞坑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氣息,那四名殺手找了大半天也沒找到顏雄影子。
“咦,這個撲街跑哪裡去了?”
“剛纔明明看到他跑進來的!”
“哇,好臭啊!這茅坑怎麼這麼臭?”四名殺手擰着鼻子,探頭朝茅坑看了看,直接搖頭,在他們看來,只要是人就算死也不會藏在茅坑裡面。
“去別處找找看!”
四名殺手仍然不願放棄,左右又照了照,還對着那農戶翻箱倒櫃,發出乒乒乓乓聲。
最後他們實在找不到人,這才垂頭喪氣離開。
嘩啦!
顏雄從茅坑鑽出來,艱難地爬上岸,對着地面就是一陣狂吐!
渾身臭的他快要死掉!
忙找了農戶家的水缸,兩大缸瘋狂沖刷才讓顏雄活了過來。
跪在地上,顏雄渾身溼淋淋地大口喘着氣,有誰能想到曾經大名鼎鼎,威風赫赫的四大探長顏雄,今天爲了逃命竟然跳進茅坑?!
“撲你個街!雷洛,你玩不死我!”顏雄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咬牙切齒道。
“還有百里渠你這個鬼佬,我求你救我,你竟然看着我死?我頂你個肺!”
“陳志超,你這個狗孃養的,爲了巴結鬼佬連一點點情誼都不顧,寧願看着我死?!”
顏雄一番痛罵,把所有自己憎恨的人統統罵了一遍。
當雷洛下達江湖追殺令,拿出三百萬買顏雄一條命消息傳出去以後,整個江湖都沸騰了!
畢竟在這個年代三百萬可不是小數目,足夠很多人吃喝一輩子。
顏雄被追殺的心驚膽戰,原本想要跑去警隊尋求庇護,卻想到警隊那些撲街有很多都是雷洛的人,去了搞不好死的更快!
以前他做總探長的時候沒少做這種事情,很多人都在警局死的不明不白!
然後顏雄又想到了去找鬼佬百里渠尋求保護。
沒想到百里渠恨不得雷洛做掉顏雄,順便抓到雷洛把柄,又怎麼出輕易出手,他很喜歡看這種貓捉耗子游戲。
陳志超就更不用說了,根本就是看鬼佬百里渠眼色行事,既然百里渠在一旁看熱鬧,他當然也不會出手幫助顏雄。
顏雄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被所有人拋棄!像條狗一樣被人追殺!
顏雄不敢回家,怕連累家裡人!換做以前的他,身家上億絕對不會被雷洛區區三百萬搞死!可是自從他被雷洛抄家之後,全部家底泡湯,現在拿什麼和雷洛鬥?
鬼佬靠得住,母豬會上樹!
“怎麼辦,我該怎麼活下去?”顏雄快五十歲了,可他還不想死!
即使沒了榮華富貴,他也要捱下去,因爲他惜命!因爲他怕死!
……
就在顏雄大罵鬼佬百里渠等人時,農戶外面傳來聲音,“邊個在我家?”
卻是這戶人家的老農回來了。
顏雄思忖了一下,還是走出去抱拳道:“你好老人家,事情是這樣的……”
顏雄隨便編了一個被人追殺理由,那老農看模樣以前也是江湖人,很有同情心,見顏雄渾身滂臭,就讓他換上自己衣服,把髒衣服丟掉,又問顏雄吃過飯沒有?
顏雄被這麼一問,肚子就開始呱呱響。
老農二話不說,去生火做飯,弄了一大碗米飯出來。
顏雄之前嘔吐把肚裡東西吐淨,見有的吃顧不得許多,一大碗米飯吭哧下肚。
老農坐在小馬紮上,嘴裡咬着菸袋鍋看着大吃米飯的顏雄,問他:“你接下來要逃去什麼地方?江湖就這麼大,你跑到哪裡都會被人找到,除非----”
“除非什麼?”顏雄嘴角沾着米飯看着老農。
“除非伱跑到國外咯!”
顏雄搖搖頭,“我沒錢!想偷渡頭不行!”
老農點點頭,抽一口濃煙吐出來:“那就找人求救咯!江湖不是打打殺殺,講的是人情世故!”
這句話說得顏雄心裡微微一動,顏雄的大佬和雷洛的大佬曾經都是一個人,那就是大探長劉福!
劉福祖籍東莞,五十年代一直是香港警隊“東莞幫”的老前輩,後來接任總探長姚木成爲總理香港、九龍、新界的刑事偵緝工作的總探長,可謂位高權重。
在任期間,劉福不但提拔過顏雄,雷洛,當年陳志超因爲得罪他,還被他雪藏幾年,後來陳志超趁着劉福過大壽,送了一座金鋪給劉福,劉福這才放過他,使得陳志超有機會扎職上位。
顏雄想的很清楚,與其親自去求雷洛饒命,不如去求劉福,劉福對雷洛有提攜之恩,雷洛怎麼說也要給他老人家一些面子。
有了這個決定,顏雄心中稍安,畢竟有了一條活命的路。
“好了,你吃飽喝足了就在這裡睡一覺!你身上太臭,就不要睡我牀上了,我給你在竈房弄些茅草你且將就一晚!”
“老人家,你對我如此,我真不知該如何報答你!”
“不用客氣,大家都是江湖人!雖然我老了,江湖義氣還是講的!”老農說完話,就在地上磕了磕菸袋鍋,然後起身去爲顏雄佈置休息地方。
顏雄抱着一大碗米飯,內心感激不盡,發誓等到哪一天自己東山再起,一定回來報答這個老農的救命之恩!
……
竈房牆壁被煙火燻黑,周圍瀰漫着生火做飯的生活氣息。
顏雄枕着胳膊躺在茅草堆裡,想起曾經叱吒風雲的輝煌日子,再與現在處境做對比,忍不住眼睛擠出幾滴英雄淚。
“人家是虎落平陽被犬欺,我是連狗都不如!”
顏雄越想越覺得委屈,越覺得命運不公,爲什麼四大探長中就自己倒黴?藍剛,韓森那兩個傢伙就能繼續榮華富貴?
顏雄又想起了雷洛,覺得雷洛就是自己命中尅星,這輩子算是和他鬥到底了!
從雷洛顏雄又想起了石志堅,心說要不是石志堅在背後幫襯雷洛上位,他顏雄和雷洛誰輸輸贏還不一定!這麼說來,自己命中真正尅星應該是石志堅纔對!
聽說那石志堅從立法局議員,又晉升成了大英帝國男爵,不久就要趕赴英倫被女皇陛下授勳。
顏雄想到這裡鼻子一酸,就又哭了出來!人家一步步高昇,自己卻直接跳進糞坑!命運啊,爲何你如此不公?!
顏雄唉聲嘆氣,哭了又哭!眼淚鼻涕橫流,好不容易壓抑住,卻又哽咽起來,就捂着頭睡去。
睡卻又睡的不踏實,生怕那些殺手再找過來,就半夜一會兒一驚醒,朦朦朧朧中似乎聽到人在說話:“這隻肥雞也該殺了,好不容易遇到!”
顏雄猛地驚醒,從茅草堆爬起來,頭上還沾着茅草,躡手躡腳朝外面張望,卻見外面天矇矇亮,那個老農蹲在地上,手持菜刀正在磨刀石上嚯嚯!
“撲街!想要我命?”顏雄沒想到這老農表面是個好人,暗地裡卻也是個貪心鬼,想要搞掂自己拿賞錢!
“三百萬是很多,就怕你有命拿沒命花!”顏雄惡狠狠說道,瞟了一眼窗外,又咬牙切齒地找了找四周,最後終於被他找到一根木棍!
木棍很粗,很結實,一棍下去夠人受的!
顏雄顧不得許多,忍着渾身疼痛,踮起腳尖把木棍取在手中,然後躲在竈房門後,等着!
很快,外面就傳來動靜。
咚咚咚!
那老農在敲門,“客人,你醒了沒有?”
顏雄咬着牙:“還試探我?”舉起木棍!
嘎吱!
房門推開,一個黑影閃身進來!
顏雄二話不說,“去死!”
抄起木棍朝那人腦袋砸去!
砰!
砸個正着!
“你爲什麼---”老農話還沒說完,直接身子一晃暈死過去。
“爲什麼?撲你個街呀,想我死?我讓你死先!”顏雄雙眼血紅,惡狠狠又朝老農砸了幾下,直到地上對方頭破血流,他才停手。
“啐!”顏雄朝老農身上吐口唾沫,這才喘着氣說:“我是不會死的!肥雞?老子是老虎!笑面虎!不是雞仔!你想吃雞,去死吧!”
顏雄暴怒着拉開房門朝外蹣跚着走去,猛地腳下像是絆到什麼東西,仔細一看,卻是一隻很肥的柴雞!
柴雞瞪着圓溜溜眼睛望着顏雄,旁邊還丟着一把菜刀!
顏雄第一時間轉過身跑進去抱起老農拍打他的臉:“喂,你不要死呀!我不是故意的!你也是的,講話怎麼不講清楚!是我誤會了你!”
老農不做聲,不知是死是活。
顏雄壯着膽子說道:“吶,我給你道歉先!你可不要怨我!大家誤會嘛!另外我會打電話幫你叫救護車,至於你死不死就看你運氣了!”
說着話,顏雄把老農方倒地上,又把自己沾染的鮮血在老農身上擦擦,“我走了咯!你好好保重!不過你這裡挺偏僻,也不知道救護車會不會來?!”
老農終於開口嘟囔了一句:“救……我!”
顏雄嚇了一跳,往後退一步,“你還沒死?”
“救……救我。”
顏雄又後退一步,看了看自己丟掉的那根木棍,最後咬牙道:“我會救你的!”蹲下身子在老農身上摸出三十二塊港幣,揣進懷裡,“救你也需要路費的,我跑去外面打電話也需要錢,你能夠理解的,是不是?”
老農不吭聲了,血不斷從頭上傷口流出。
顏雄跑到土竈旁從鍋底摸了一把鍋灰塗抹在老農傷口上,“這是老偏方,可以消毒止血!你看我對你對多好!你要是死了千萬不要過來找我!”
顏雄說完,再也不敢在這裡停留,轉身出了屋子,趕緊倉皇逃竄!
等到天色大亮之時,他已經跑出老遠。等到他停下扶着旁邊大樹喘口氣,這才恍然大悟般猛跺腳:“靠,忘打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