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龍沒想到胡科長會打電話過來，胡科長自己也沒想到最後會找到李龍。 今年過年在二月份，所以胡科長對於採購過年的時候給廠子裡職工發的福利還沒那麼急，只是前兩天在廠子的交班會上提了個想法。
然後廠長開了個玩笑，說去年弄的那批羊肉就挺好，家裡老人很喜歡。
這可能是順嘴說出來的玩笑話，也可能就沒別的意思。
但胡科長還是把這句話給記了下來。
他倒是記得李龍，那個比較機伶的小夥子。畢竟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了，羊肉是一次，端午節的糉味子、糯米紅棗啥的也不錯。
但說實話，以糖廠這麼大的體量，一個後勤科長，他的關係戶是真的不要太多。想要找一個能夠提供年底福利的供應商還是很容易的，特別是改開幾年了，現在大家的眼光也都放開了，想要搞一些經濟實惠或者好看新鮮的東西不算太難。
但胡科長不可能真就按自己的想法來，畢竟領導的想法是非常重要的。
而當天，運送糖渣的小宋就送過來兩條很漂亮的大鯉魚，說是去年過年拉來羊肉的那位送來的，這讓胡科長不禁多想起來。
這邊交班會剛開，自己才說出來年底福利的事情，那邊領導隨意的一句話，然後那個小夥子就送來了鯉魚，這其中有什麼聯繫？
別怪胡科長多想，有些巧合在平常人看來是巧合，但胡科長寧願多想一些，這其中如果有什麼聯繫呢？
如果沒有，那就當自己想多了，如果有的話，那如果自己不想的話，是不是會錯失什麼？
思來想去，反正總是要搞福利的嘛，那今年還讓這小夥子來算了。
於是電話就經過一層層轉接，從石城糖廠轉到了瑪縣紅旗公社，哦，應該算是紅旗鄉新湖大隊四小隊，許成軍這裡。
許成軍叫人喊來李龍後，笑罵了一句：
“你小子，我這電話都快成你的專用電話了，我一年接的電話都快沒你的多了。”
當然是玩笑話。
這年頭能打來電話的，基本上不會是普通人，許成軍對於李龍時不時的接一些電話還是有想法的。畢竟李龍先前接過不少電話，都是給隊裡帶來了收益。
“小李是吧，我是糖廠胡科長啊，謝謝你的那兩條魚，很不錯！”
“胡科長你好，我是李龍。那魚吃的還可以？好啊，後面有空我再給你送幾條過去。我們這裡魚的品種還是挺多的。”
“不用不用，你有心了。我這次打電話是有件事情和你說一下。快過年了，今年你能不能給我們廠子再搞一些過年發福利的東西，羊肉是必須的，三十頭羊吧。其他的東西，你們那裡還有什麼？”
“我們這裡有魚，有兔子……”李龍有點激動，急忙介紹起來，又想了想說道，“我圈裡還有野豬……”
“喲，東西不少嘛，那這樣，羊是肯定要的，半個月吧，不急，一月底前你給我送過來就行。兔子，野的是吧？給我弄上一百隻，勻稱一些的，不然我這邊給人不好分對吧。魚嘛，這個大小不強求，畢竟你那是野魚，八百公斤到一噸，我一家怎麼也得給分個十公斤對吧？野豬……暫時就先不要了，那肉粗。”
大生意啊！
“好好好，我現在就去準備……”
“價格嘛，比市價要低一點兒，畢竟我要的量大，你也得給個批發價是吧？”胡科長開著玩笑，他當然是不在乎這點錢的，按市價算也肯定沒問題。這年頭誰能搞到物資誰厲害，到年跟前的時候，普通老百姓可能拿著錢和肉票都不一定買到肉了。
“行，”李龍腦子裡迅速的轉了一下，說道：“羊肉現在市價一塊三，我按一塊一怎麼樣？魚的市價一塊一，我一塊。兔子我們平時賣五塊一隻，給你們廠子四塊行嗎？”
“不錯不錯，小李啊，我發現你真的適合做生意，就這頭腦，不經商浪費了。好，就這麼定了，你抽空過來咱們把協議簽了，我提醒一句話，別的都好說，那羊肉一定要是和去年一樣的，怎麼樣？”
“沒問題！”
掛了電話，李龍長出了一口氣。他猜測胡科長打電話過來，找自己搞這些過年用的福利用品是主要原因，當然確定自己在村子裡也是另外一個主要原因。
畢竟自己當時報的村名是可查的。能查到，說明自己的底子清白，這樣胡科長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纔會無所顧忌，畢竟自己不是遊商。
而他希望自己過去簽訂個協議，這也是表示一切走正規途徑，也讓自己放心。
畢竟準備這麼一大批物資，砸進去的資金不會少，一旦對方不收，那可就壞事了。
這胡科長還挺好的！
李龍自然不知道，胡科長這樣表達善意其實還是在做點預防。
既然胡科長這麼說了，說明這次採購肯定是沒問題的，那麼接下來就是準備東西了。
魚和兔子大概率是不會有問題的，主要還是羊——李龍知道自己必須儘快去一趟山裡，和哈里木他們把這事敲定了。
三十隻羊對於哈里木他們來說並不多，但也是要提前準備的。李龍在想既然糖廠需要年終福利，其他廠子是不是也需要？
既然自己準備倒手賺點錢，是不是可以多幾個廠子？
李龍覺得有必要去李向前那裡打聽一下。石城的廠子自己去找著推銷倒是沒問題，但大概率不一定能行。畢竟一年一年的情況是不一樣的。
就比如今天下午，胡科長就在辦公室裡見了另外一個人。
“老趙啊，不是我不給你面子。你們平時送來的那些羊，我也沒拒絕，價格也行。但這次不一樣，年終福利，廠長發話了，你們從食品公司的渠道那裡拿來的料羊肉，他不好吃啊！”
老趙原來是石城食品公司的員工，後來因爲一些比較複雜的事情從公司裡出來了，自己跑渠道，俗稱二道販子。
以前做事自然是比較低調，悄悄的，灰色地帶。現在搞市場經濟，國家允許，只要不投機倒把，這樣的事情還是允許的。
他以前在食品公司，有這些人脈，和胡科長他們都是老相識，每年能從食品公司旗下的羊羣里弄來牛羊肉轉手賣給各廠礦單位的後勤，賺個差價。
畢竟食品公司供應是比較計劃性的，優先保障機關、部隊和羣衆需求。而像老趙這樣的，就比較靈活。
但胡科長是明白人，清楚老趙從食品公司那裡搞來的羊肉，都是被人家嚴格控制的。食品公司有自己的羊羣，有職工專門放牧，定期會從羊羣裡挑出一些瘦弱的還有不產羔的母羊，拉到山下圈養，用飼料喂著催肥，市場上通常稱之爲料羊。料羊現在的價格就是李龍所指的一塊二一公斤，因爲商品經濟了，自然是要漲價的。
老趙最近弄了一批料羊準備趁年前的時候賣給各企業，賺上一筆。
沒想到胡科長不給面子啊。
“胡科長，這料羊肉挺好的啊！”老趙有些不解。其實是真的挺好的，這時候喂的飼料還都是穀物飼料，總的來說是不錯的。
但羊這種動物吃的是活肉，爲什麼有人喜歡羊脖子？不就因爲活動的多嗎？經常在山裡放牧的羊，像哈里木他們的羊羣，哪怕是在冬天都會趕出去放牧，吃的東西也不一樣，那羊肉的味道就是比料羊肉香。
沒辦法。
園參和山參的區別吧。哦，可能沒那麼大，應該是園參和林下參的區別。
老趙有點不解，但胡科長自然是不能把廠長的話放出來，他只好離開了。還得趕緊去其他廠子裡看看，免得自己這批羊肉壓手裡。
“小龍，有人要收兔子？”許成軍等李龍掛了電話，急忙問道。
“嗯，石城的一家廠子，這不快過年了嘛，人家要搞點東西發福利，我說咱們這裡不是有兔子嘛……”
“那要是弄到的話，你那裡收？”
“收啊。”李龍其實也是模棱兩可，不過既然隊長髮話了，那就收吧，一百隻呢，就全靠自己這邊抓，抓不了多少，畢竟自己還是要到山裡去搞羊的事情，還得讓陶大強和楊永強盯著魚的事情。
“多少錢收？”許成軍剛纔是聽到李龍說話的。
“隊長，你也聽到了，剛纔我報的是實價，但我要擔風險，壓錢在裡面。我收嘛，大兔子三塊，小點的兩塊五。小於三公斤的我就不收了。”
一個兔子就賺一塊多！
許成軍先想到的是李龍挺黑——但想想，正常。人家有路子，賺錢很正常啊。況且李龍也說了，他是要擔風險的，真要是對方最後反悔了，那兔子砸手裡，天天吃嗎？ “那魚呢？”許成軍又想到了魚。
“我收的話，六毛一公斤，太小的不收。”李龍給出了報價。
“用不用喇叭喊一下？”許成軍問道。
“別了，我害怕到時一下子送來幾百只兔子，我收不了啊。”李龍笑著，“就小範圍的人知道行了。”
從許成軍家裡出來，李龍先到了大哥李建國那裡。
“收兔子？你讓我收兔子？”李建國有點納悶。
“是啊。我答應糖廠了，那邊過年要福利，去年我給他們搞一些羊，他們覺得羊不錯，今年又多要一些，兔子，魚和羊。我得進山去弄羊，這收兔子的事情就得你這裡來搞了。還有魚也是，魚我讓大強和永強去搞，也收，但歸總在你這裡。”
陶大強和楊永強兩個都能放心，但總歸是外人。最能讓李龍放心的還是大哥，所以自己離開，那麼歸總的事情就得大哥來。
“行。”李建國痛快的答應下來，“你把章程立下來，事我做就行了。”
“不到半個月，差不多就是十天，一百個兔子。隊長知道，他那邊的親戚啥的可能就會送來。我在東大溝邊上下了套子，大強的永強兩個也知道地方，每天應該能收些。兔子收的話，大的三塊，小的兩塊五，三公斤以下的不要。”李龍說道：
“魚是六毛一公斤收，多少都要。不過太小的鯽魚不要，沒辦法給人家送。”
“行。”
李龍掏出厚厚一遝大團結遞給大哥：
“大哥，這是八百塊錢，先用著，不夠了你先墊上。”
一隻兔子三塊，一百隻三百。一公斤魚六毛，一噸是六百，但實際上收不了那麼多，陶大強和楊永強十天的功夫至少能搞到兩三百公斤魚和至少二三十隻兔子。
所以錢應該是夠的。
李建國並沒有推辭，把錢收了下來。
李龍在大哥這裡說事的時候，陶大強和楊永強兩個也趕了過來。他們是和李龍一起取了兔子回來後準備去小海子弄魚的時候，李龍接了電話去到隊長家的。他們兩個就先沒去小海子，在馬號那裡等著。結果沒等到李龍回來，最後就跑這裡來了。
“今天下午我要去縣裡，你們接下來幾天，每天早上去捋兔子套，然後去小海子里弄魚，弄完魚送到這裡來。兔子也是，每天記下來就行。”
“龍哥，這是……又來活了？”
“嗯，糖廠有個活。”李龍笑了笑，“去小海子給樑家人說一下，後面送魚送我這哥這裡來，漲價了，一公斤六毛。”
“那其他人要送的話收不收？”
“收。”李龍說道，“都收。”
他比別人知道的更多一些的就是，現在物資比錢更值錢。他還比別人多了人脈，多了渠道。
村裡人守著這些東西賣不上錢，或者就只是在瑪縣進行小規模的貿易。趙老實倒是去了一趟石城，沒準備好結果被人給打了搶了。
沒有幾個人能像李龍這樣短短一段時間就能積累下足夠的資本，擴展了足夠大的圈子人脈。
有這樣的人，不過他們乾脆就早早離開了隊裡，去到石城或烏城定居，而不是留在這裡。
畢竟在當時二元社會環境裡，城裡人就是高人一等。
這也是不少人看不懂李龍的原因——以他的目前的身家，去城裡明明是可以過非常好的生活的。
安排好這件事情後，在大哥這裡吃了中午飯，李龍騎著自行車去了縣裡。
自行車後座上放著兩隻兔子，兩包魚。其中一部分是給顧曉霞他們吃的，一部分是送給李向前的。
所以李龍騎著自行車先去了大院子，把東西放下後，然後去了供銷社。
李向前正在辦公室裡和兩個同事打著撲克。冬天供銷社也沒什麼大活，平時沒啥事，現在也不用掃雪，不是看報紙就是打撲克，這樣的單位說實話也沒什麼人管。
“小李來了啊？你先坐，等我把這把打完。”李向前看到李龍後指了指木頭聯排椅子說道，“提的啥？”
“我們那邊逮的野兔子，還有幾條魚。村子南面有個小海子，平時沒事砸冰窟窿搞點魚。”
“不錯不錯。”李向前順口說道，“看來你們日子過得也挺好啊。”
“哈哈，馬馬虎虎。”
李龍坐下來就開始看牌，不再說話。
一把打完，李向前爭到了上游，挺開心的把牌一混，說道：
“行了，今天就不打了，我這邊有事，你們忙你們的去吧。”
兩個人笑著拿著牌離開後，李向前問道：
“小李，最近閒著呢？”
“不算閒著，上一次把他們送走之後，回家就是逮逮兔子，弄點魚。”李龍上一次把齊景月他們送走後，沒有到李向前這裡來就直接回家了，他覺得有點不妥。
“嗯，上一次那三個年輕人回去後給他們大人把你一頓好誇，做得不錯。”李向前倒是沒在意，笑著說道：
“行啊，給我漲臉了。人家打電話過來說要好好謝謝你，說三個年輕人回去後人都有點變化了，再不目空一切了，我猜是那傲氣被你給打沒了。”
“嘿嘿，沒那麼誇張，就是帶著他們打著了幾個野物。”李龍謙虛的說道，“他們也想打大傢伙，就是沒碰上。”
“別謙虛，厲害點是好事，讓那些州上的人也知道，咱們小地方也是有能人的。”李向前說道：
“你這趟來縣上有事？”
“嗯，石城糖廠那邊要一些羊，我打算去山裡問問那些朋友。咱們這邊要不要？不要的話，我就單給你弄一隻過年吃。這可比食品公司的料羊肉要好的多。”
“弄一隻就弄一隻吧。社裡的福利是後勤搞的，我不插手，今年食品公司早早就批了一車羊過來，我知道你那邊羊好，就沒要，等著你的羊肉哩。”
“那行，等從山裡回來，我給你拉一隻過來。”李龍笑著說，“山裡羊肉還是要香一些。”
“行。”李向前說道，“你忙你的去吧，我這邊有啥消息就給你隊上打電話了。”
從供銷社這裡出來，李龍就回了大院子。主要是現在往石城去有點晚了，他打算明天一早過去，汽車站有短途班車，坐那個更方便一些。
顧曉霞還沒下班，李龍便架好了火，把凍硬的兔子化了，處理起來。
他打算給顧曉霞做個麻辣兔子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