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時間回到兩個月前, 放榜那日正值春光明媚柳絮紛飛。

在鑼鼓震天的喧囂中,兩名報錄人喜氣洋洋在寬廣的大街上行走,百姓興奮地伸長脖子盯着報錄人去往何處。

陸府院門大敞, 周圍被百姓圍了個水泄不通, 人們交頭接耳議論陸家大少爺陸明軒能否奪魁。

陸家老少心焦如焚等在屋子中央, 遲遲不見報錄人登門, 陸德便催促一名下人前去打探。

不多時, 下人回來哭喪着臉道:“老爺,報錄人說第一批名單裡頭沒有大少爺。”

一般情況會試錄取人員約爲三百名,前三十名爲一等貢士, 享有殿試資格。通常這前三十名也是報錄人第一批要送達的捷報。

陸德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薛如煙倏地從木椅上起身, 一臉難以置信:“怎麼可能?明軒的功課一直不差, 怎麼可能連前三十都錄取不上?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按照陸家人的想法, 在陸明軒正常發揮的情況下即便中不了第一也應該能進前三,最不濟前十是穩穩的。

可現在前三十都沒入選!

屋裡氣氛僵冷, 對嫡孫寄予厚望的陸顯和陸老夫人冷着臉拂袖離去。

其他人隨意安慰了陸德和薛如煙幾句便告辭離開,陸明軒臉色煞白坐立難安,被趙小昭拽着勉強回了棲雲軒。

陸德的心情和薛如煙一樣,畢竟兒子的優秀他曾看在眼裡,突然落榜實在心中不平, 當即差管家薛鴻前來。

“你且去庫房取了那對如意琉璃寶瓶送去禮部王大人處, 順道打聽一下明軒因何落榜。”

“是。”

薛鴻應下, 取了寶貝用厚厚的絨布包住, 裝進一個不起眼的黑木匣中, 領着下人匆忙出門

一個時辰後薛鴻回來,望着陸德和薛如煙殷切的面龐, 斟酌一番小心翼翼道:“回老爺夫人,王大人說這回考題之一是如何看待治國與安家?大少爺寫得是家興方能固國,家穩纔可國安,若男子能娶個賢內助,將後院治理有方,則此人必能安心做國家棟梁。”

“純屬放屁!一派胡言!”

陸德氣得破口大罵:“哪個讀書人不懂這個道理?先治國後安家、國興才能家興、國衰而家必衰,這個逆子怎能如此糊塗!”

薛鴻望望陸德的臉色,又小心翼翼補充:“那對寶瓶王大人沒收,還說看在您是他老師的份上已經盡力。若是旁人寫出這種文章,會被取消終生考試資格。是王大人拼盡全力遊說衆人說大少爺看待問題視角不同理性分析,同時筆跡娟秀條理清晰,這才勉強入了前百名,讓大少爺得了個二等貢生之名。”

“……”

薛如煙跌坐木椅,渾身僵住。

陸德面色陰沉咬牙切齒:“這個逆子,這是被女人葬送了前程,卻渾然不覺我行我素!”

做父親的恨不能兒子立刻出人頭地光宗耀祖,然而已經享受習慣溫柔鄉的陸明軒變得浮躁許多,終日沉浸在閨閣之趣無法自拔。

趙小昭藉機將夏荷冬雪賣到萬春樓,楚芊芊嚇得戰戰兢兢徹夜不寐。

不過,因她對趙小昭一直恭恭敬敬從不忤逆,趙小昭也就網開一面將她獨自留下,楚芊芊從此不敢再輕易出現在陸明軒眼前,以免惹毛當家主母。

受到沉重打擊的薛如煙閉戶不出足有半個多月,後來女兒陸昭媛有了龍孕的消息傳來,這才恢復士氣。

經歷過冰火兩重天的她也終於學會夾着尾巴做人,可惜只限於表面。

俗話說得好,不作就不會死,其他人都在驚歎奉承薛如煙的好命時,唯有林蕭不冷不熱,抱着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眼見着陸琨越來越忙,甚至有時入宮兩三日纔回。

林蕭閒着無事將手頭數十間鋪子的賬目算得明明白白,再無聊了便回孃家或是入宮看望苗佳沐鬱子嫺或秦太后。

自從聖上中毒以來,秦太后的身子骨日漸羸弱無精打采,也不再有心思塗抹玉露不老霜。在某次林蕭入宮探望時,索性將剩餘的十多瓶一起贈送與她。

林蕭立刻推辭,然而卻拗不過太后盛情,只好同意暫時保管。

秦太后強撐着擺手讓她離去。

後來林蕭回孃家時同楚悠然道:“我怎麼感覺太后娘娘一直在硬撐,而且給我一種錯覺,似乎已經着手開始辦理後事似的。”

“哎,這話你外祖母也同我說過兩回,母子連心啊。”楚悠然嘆口氣:“你若有空,就多去陪陪太后吧。”

四個多月的時間讓秦太后一頭烏髮變成全白,不老容顏一日比一日衰老,眼神暗淡無光,臉上暗紋橫生。不再是三十來歲模樣,反倒勝似已過花甲。

秦太后其實五十多歲,現在卻似油盞燈枯,突然走到了生命盡頭。

曾經堅強光輝的她,在兒子病倒後也在迅速衰老下去。

“娘,我聽說十多年前南方突然□□,皇上親兵臨下鎮壓叛亂,結實了一名苗疆女子。後來還帶了那名女子入宮想納她爲妃,但遭到重臣反對,後來那名苗疆女子不知所蹤。這事兒是不是真的?”

楚悠然盯着女兒的雙眼:“陸琨和你說得?”

林蕭勾脣笑笑,攬上親孃肩膀:“別管是不是,你就告訴女兒唄。”

“你呀,好奇心害死貓的道理不懂?”

“這件事兒很多宮人都知道不是嘛?也算不上大秘密,怕啥?”

楚悠然忽然板下臉來,認真道:“你可知曉,當年知道這件事的下人早就全部見了閻王。”

林蕭:“……”

望着女兒耷拉的小臉,楚悠然又有些不忍:“算了,既然你想聽,娘就告訴你,但是不能宣揚出去。”

林蕭立刻點頭。

“這事兒還是你爹告訴我的,那次他也去了。苗疆女子擅長用毒,皇上碰到的這位年輕女子恰是天下毒母的徒弟,用毒術卻殺人於無形非常厲害。我軍征戰半月拿不下叛賊,眼見着糧草日益漸少兵心不穩,是這名女子偷往對方營帳撒了無形無散劇毒,神不知鬼不覺將叛賊總頭目及幾名小嘍嘍頭目殺死,戰亂才得以平息。皇上對女子非常感激,加上這名女子容貌傾國傾城,當時皇上也正年輕風流倜儻,二人漸生情愫便一同回了京城。往後的事你剛纔說了,重臣反對皇上壓力重重,後來女子突然在後宮消失,下落不明,但聽說失蹤前已經懷有身孕。”

林蕭咋舌:“原來這件事是真的呀。”

“嗯,”楚悠然點頭,“年前皇上查出中毒,我曾一度想起,會不會和那名苗疆女子有關,因愛生恨的事比比皆是。但也只能同你爹私下議論,不敢隨便亂說。”

“娘,你放心,我也不會亂說的。”

林蕭現在似乎明白了什麼。

而勾結倭國的除了李太師,餘下那人正是虞源九,這事在虞源九落馬後便昭告天下。

陸琨得知廣福寺有人私自建造軍火庫,卻一直沒摸清楚具體方位。林蕭上山無意遇到的那名男子,給了陸琨很大啓迪。

順藤摸瓜,陸琨終於找到隱藏在後山山泉附近的洞口,將虞源九這個幕後真兇揪出,私造軍火勾結倭國叛匪,進而推斷出虞源九有造反之嫌。

林蕭後來會被劫持,也是因爲虞源九被陸琨追急了眼想反撲一把,不料中途林崇山攪了一槓,嶽婿聯手將其捕獲,並一道將梅花宮端了。

即便賀雲對聖上忠心耿耿,可只要和虞源九沾了邊,在聖上心中地位便一落千丈。

梅花宮就此遣散,賀雲成了一名掌管打更的太監,從此隱居深宮。

虞家受虞源九牽連,九族內直系男丁統統砍頭,旁系男丁流放充當苦力,女眷充當軍妓。而一貫囂張的如貴妃也被剝奪貴妃之位,打入冷宮。

除了她的親生兒子二皇子偶爾去探望,旁人再也不聞不問,尤以受她恩惠的陸昭媛,更是恨不能立刻劃清界限。

人走茶涼,如貴妃氣得一口銀牙咬碎一地,怒罵忘恩負義的同時,又有些幸災樂禍,經常一邊哭一邊笑,衆人都以爲她是受了刺激,更不待見。

很快到了盛夏時節,這日吃過晚膳,陸琨陪同林蕭逛花園時偶然碰到孤身一人的楚芊芊。

她是專門去洗衣房拿洗乾淨的衣裳去的。

見到二人迎面走來,楚芊芊立刻垂眉低眼退避一旁。

“見過三叔、三嬸孃。”

她手中抱着兩套男衫、兩套女衫,皆雍容華貴做工不凡,一看主人就是陸明軒和趙小昭。

林蕭隨意一點頭,挽着陸琨的手臂離去。

現在楚芊芊寄人籬下不敢造次,不管陸德還是薛如煙眼中只有趙小昭這個兒媳,對她這個庶室再無半分臉色。

沒了大樹傍身,總而言之一句話,楚芊芊的命運完全握在當家主母趙小昭手中。若趙小昭想讓她死,分分鐘就能實現。

楚芊芊再也不敢有二心,不管趙小昭有無吩咐,她只把自己當成趙小昭的丫鬟,盡心盡力侍奉左右。

如此戰戰兢兢過到七月,趙小昭傳來有孕的好消息,她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但趙小昭卻說既然自己有了身孕,陸明軒就該陪着她同甘共苦,不許去妾室屋中過夜。

陸明軒對趙小昭言聽計從,楚芊芊心中涼涼徹底斷了念想,向趙小昭要求去祠堂抄經唸佛,爲陸家祈福。

趙小昭立刻應允。

祠堂平時少有人進出,但偶有人路過常能聽見陰森的屋內傳出女人的啼哭,淒涼悲慘。

夏去秋來轉瞬即逝,突然有人想起祠堂內好久沒聽見哭聲,便專門跑去尋看,赫然發現楚芊芊不知何時已病死在祠堂,被發現時屍身已經發臭。

趙小昭嫌晦氣,讓下人將她的屍首隨意丟進亂墳崗。

林蕭得知,差清雨拿了二十兩銀子給了負責丟屍的下人。十兩買了一副簡陋棺材,十兩送給丟屍人當做辛苦費。

清雨和綠竹不解,替主子抱不平:“夫人,您別忘了她可是一隻喂不熟的白眼狼,您好心讓她入土爲安,她做鬼也不會領情的。”

林蕭笑笑:“自作孽不可活,既然已經得了報應,我又何必和一個死人計較?”

秋季碩果累累,入眼一片金黃,林蕭生辰在九月二十。

前着幾日,景春已經開始着手安排她的十六歲生辰宴,可偏偏陸琨這幾日特別忙碌,早晚不見人影。

林蕭懶懶坐在貴妃塌上吃着葡萄,吩咐景春不要白費力氣。

景春認真道:“夫人生辰一年僅此一回,焉能兒戲?奴才定當盡心盡力操持,這也是對夫人的回報。”

林蕭不再說話,索性由着他去。

其實林蕭對自己的十六歲生辰宴不太抱有希望,因爲她清楚記得,自己當阿飄一年後發生的情景。

九月十九日夜,陸琨入宮未歸。

九月二十日子時,皇宮上空遍佈一片火光,後宮大亂,和之前發生的一模一樣。

然而讓林蕭沒想到的是,一早從宮裡傳來一個消息:皇上駕崩了!

這個消息如同睛天霹靂,瞬間在京城上空炸響。京城火光沖天,半空霧濛濛一片,每個人心情陰雲密佈惴惴不安,如同這霧霾的天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