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四章 懷疑是思考前提

一六四章 懷疑是思考前提

強霖看大家的眼神,知道自己有些急切了。他鎮定一下心情,請大家放鬆。他說:

“因爲你們是中國變革的主要力量,我不希望你們輕易被葬送了性命;也更不希望你們爲美好理想犧牲,卻不能引起真正的進步,而是引起更大的退步。”

接着強霖讓大家喝些茶水,吃些南洋點心。說他自己是黨代表,主要是溝通思想,不是命令和懲罰。他讓遊曦拿出一份文件,給大家看看。遊曦前段兼着芸英的警衛秘書,與強霖也有些交流。

遊曦就給大家讀文件。

海豐縣臨時革命政府佈告(第九號)

照得土地乃天然之物,原爲大衆所共有,萬惡地主佔爲私有,而反革命之政府又從而保護之,以致大多數之農民失去土地,無法生活,不得不當地主之奴隸牛馬。本政府解放農民痛苦,執行土地革命,一切土地皆歸農民,早已佈告周知。近查少數地主玩法,向各鄉農民取租谷,殊屬不法已極。茲特重申令如下:

一、凡田主有向農民收租者槍決。

二、有勾結田主私還租谷,破壞大局者槍決。

三、凡私藏土地契約者,應繳交本政府,否則槍決。

四、取消一切債務,如有債主向工農討債者槍決。

五、爲地主作工役向工農勒租者槍決

六、窩藏土地契約者槍決。

七、如已先向農民勒取租谷者,應一律即刻繳出,否則槍決。

主席團:楊其珊 陳舜儀 林道文 陳子歧 楊 望 鄭志雲 林鐵史

西曆一千九百二十七年十一月六日(1927年11月6日)

大家都知道這份文件,海豐陸豐兩縣的革命,早就傳入大家耳中。所以也不怎麼奇怪。

強霖說:“這份文件邏輯上有什麼問題麼?我們雖然不是參謀,但作爲政治負責人,更要有思考邏輯,你們說說吧。”

胡筠作爲大姐大,先說了起來:“我們湘贛區也打下一片工農的天地,所以也是這麼做的。邏輯上的問題,就是與土豪們有爭執的地方,那就是土地該公有還是私有。如果土地是否該公有,就是我們的對,分配給種田人。如果土地該私有的話,這個佈告邏輯上就站不住。”

強霖說:“胡筠同志抓的很準,這確實是我們與土豪們的爭議要點,是邏輯起點。我不想裁判公有私有問題,假設我們從私有是錯誤的觀點,來出發,也就是支持這個文件大前提。你們接着參謀作業,後續出現什麼問題?就是說下面會怎麼樣。”

還是胡筠回答,她那裡已經暴動,並且開始土地革命了。“地主們暗地裡總是破壞這個政策,所以這份文件就是七殺令,要大批殺掉地主,和支持地主的人,打消他們的氣焰。”

這裡的人不是什麼高深的理論家,都是政策執行者,所以很少有人保持嚴謹的邏輯思路。強霖要求大家少用口號,用推理,用平時的語言。

羅瑞卿說:“結果就是生產力得到發展。”

強霖很感興趣,他說:“其榮,你說說你的推理,也大致說說你的學習經歷,就是說你的理論來自哪裡?”

羅瑞卿,1906年,此時不滿23歲,四川南充人。家族排序的原名是羅其榮。他在南充中學畢業後,逃離家庭,參加革命。引路人有四川張瀾,還有國民黨部的吳玉章。他的系統教育,和大地主家庭的私塾教育,讓他政治理論很深厚。此人一生都是比較純正的革命者,有些忠君思想,後來證明,也是道義上的。畢竟忠人之事,也是組織原則。但他始終是保持獨立思考的一個人,後期幾次理論謬論,他都不參與。也經常阻止林氏家人和毛氏家人的不當要求。

羅其榮政治科畢業,後期主要負責對內肅反和對外鎮壓,很粗暴,但他明着來,雖武斷但也走程序。得罪不少人。但不是令人恐懼的貝利亞類型。還是個大寫的人。與前任鄧發不一樣,鄧發更多的秘密殺人,還有恐怖的審訊。

羅其榮侃侃而說:“唯物史觀和辯證法,是武漢黃埔最好的課程之一。我們武漢黃埔政治科老師,都是老黃埔政工系的班底,所以,教員從黑格爾哲學到馬主義的唯物史觀,講的深入淺出。我印象深刻。從進化論觀點,打破地主統治,就是解放生產力。”

當時武漢黃埔又稱,武漢軍事政治學校,確實是黃埔政工系被排擠出廣州黃埔;當然黃埔五期炮科等在校生也來了1200多人。這些人堅持不讓政治系新生用黃埔五期的名號,認爲他們不合格。當時武漢黃埔教育長是張治中,他寧漢分裂後走南京勸說蔣中正,以後做南京黃埔教育長。這時期的張治中只好折中,稱這期學生爲六期生。這也是後世武漢黃埔六期生總是自稱爲五期生的原因。按黃埔五期招的,入學後改爲六期名號。

其實人家黃埔五期戰將確實不少。但有些黃埔生5-6期在廣州南京武漢這裡都找不到,因爲當時還有幾個分校,如南寧分校、長沙分校,都有很多著名戰將出來。

黃埔水平不高,但是把軍事基本戰術都教了。遊曦她們政治科的也系統學習地形學、軍事學、參謀作業要求等。

黃埔前六期人才多,主要是戰爭機會多。戰爭淘汰率高,出名也快。黃埔五期幾個校加起來就畢業4000多人,出名的也就幾十個。

主持黃埔政治科的是惲代英和李達等人,都是哲學大家,給這些正經中學考入的學生講課,還是很有成效的,腦子被灌滿了真理。尤其這是思潮混亂的過渡時期,他們的理論系統性強,又有蘇俄的強力證明。

當時明治維新的日本,知識層都很羨慕蘇維埃的建設成就,這讓日本的財閥們情何以堪?他們與張作霖合夥,抵制蘇維埃,殺掉李大釗等人,阻止革命軍北進。

日本上層沒有刺殺張作霖的計劃,也就很可以理解了。其實日本中下層士兵,也是日本財閥們抑制的目標;就和黃埔右派抑制黃埔政工系,一樣一樣的。而日本中下層的士兵,總是挑戰這些財閥政府,直到出現東條英機這個二等兵首相。

強霖知道這事難辦。好在他不想推翻所有體系和理論,只要他們引起對任何理論都懷疑就可以了。要他們用自己的邏輯,獨立思考,這是必須的。而這點羅其榮還是不錯的。

大家看黨代表不回答,都很好奇地等着。這是武漢黃埔六期的共同問題。

強霖說:";唯物論講究實踐,從實踐中總結經驗是嗎?”

大家茫然,也更是好奇。這個實踐問題,可是偏門。他們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他們學的都是大路貨,就是社會進化史,唯物史觀和辯證法。也就是物質決定意識,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人民是推進歷史的動力。

《實踐論》和《矛盾論》是列寧布爾什維克的思路,當時還沒有翻譯。

見大家沒有反應,強霖想起來這是延安時期老毛的主課程。主要是翻譯蘇聯的教材,被秘書們加上了中國案例。

強霖接着說:“其實唯物論,無神論和辯證法,是一種理論思辨;生產力學說,只是一種模型,你怎麼判斷這個模型是否適用。”

遊曦說:“這個不用判斷,只要按照社會進化論走,生產力必然得到解放。”

遊曦愛慕的人是肖楚女,此時已經犧牲。他先被廣州李濟深等人拘捕,但重要任務都是在南京被殺,估計是押送過來的。李濟深在廣州只是鎮壓了工人糾察隊的武裝抵抗,當然因爲他在抓捕工人領袖時候,工人武裝的抵抗。

遊曦爲什麼在廣州起義那麼堅決與軍閥廝殺,她有很深的仇恨。他們殺死自己心愛的人,階級大**私人小仇糾纏在一起。她堅決跟着部隊,從武漢到廣州,陳毅羅瑞卿等人半路都走了,她還在。她還帶着唯一女兵戰鬥班,參加起義,死戰不退。最後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她自己至少是心理安慰的,報仇是快樂的,子彈打死了不少仇敵。人活一世,爲了什麼,不就是快意恩仇嘛,做自己願意做的事。

強霖想到遊曦的死的心裡安詳,後人怎麼看,已經不重要了。強霖也覺得心裡好過一些。

這時候,羅其榮和胡筠卻大聲說出不同意。這兩個人沒有放棄自己的獨立思考的邏輯。遊曦卻滿臉漠然,不屑爭論。估計她是記着肖楚女的教導,不願放棄。心被仇恨所佔據,沒有了廣州起義,她也沒有了報仇機會。中國女人啊。

強霖說:“生產力模型是資本論和唯物史觀的一個支點,我不能肯定這個支點是否正確。我認爲人類活着,不是爲了進化自己,也不是爲了生產力。但是如果生產力模型不正確的話,說明什麼?”

胡筠說:“那就說明馬主義有問題唄。但是,你怎麼判斷這個模型不正確,實踐麼?”

羅其榮思索着說:“實踐判斷也有問題,實踐的判斷也是由人來進行的。你說好,我說壞。這事可是都發生過。”

蹇先任姐妹的學問素養都很好,她們是中等商人家庭出身,所以對農民問題不太明白,只是跟着做。

這時她們說:“農民問題,似乎不是馬主義的主要問題,這些只是政策的問題。我們只是知道馬主義是探討資本家商人的剝削問題,那還是很有道理的。”

強霖點頭,但不再回答她們的問題,他轉到贛西南的這幫農協會領導人,他們沒有暴動的機會,這次是被流放的。

他問劉真和龍超清,還有宛希先。這三個人在後世,互相殺戮,引起江西肅反,是10萬多人被殺的導火索。

強霖說,“你們不要管這些理論,你們覺得在江西實行,這佈告會有什麼問題?”

劉真說:“這要殺很多人。現在江西購買土地的人們已經開始支付款子了。但他們雖然沒有支付完銀行的買地款,但已經開始僱工。畢竟有些人可以幹工業,但他買的地,也不願意賣。”

強霖問:“你願意賣麼?”。劉真說:“我當然也不願意。”

宛希先也是一個純正革命派:“你不是一個真正的革命者,革命者是不要財產的。”

強霖問宛希先:“所以,他就該殺麼?你不殺他,他必然阻止你去殺這樣不願意賣地的人,比如他的岳父,親戚。”

再有,強霖停了一下,望向大家:“你們犧牲頭顱,去殺那些護着自己財產的人,這已經是海豐陸豐江河的事實。這已經給我們做了紅色樣板。知道爲什麼叫紅色麼?江河被染紅的意思。不僅僅是我們的血,更是我們敵人的血。”

強霖接着說:“我的問題是,你們能保證你的後人,後人的後人,與你一樣不喜歡財產麼?那麼你有多少後人因爲喜歡財產被殺?這裡還不算你的親戚朋友,你們真的以爲人類會是這樣生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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