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靖陵站起身,緩步走下臺階,一直走到離杜子衿十步開外站住身。
近看,此女更是絕美精緻。一雙眼眸璨若星辰,上一瞬還如清泉清澈見底,下一瞬就幽黑深不可測,眼波流轉間如琉璃流光溢彩,竟是深宮悉數美人相加也敵不過的絕代顏色。
杜子衿眼看着常德帝沉默着靠近,繡着彩金盤龍的明黃色的龍袍一角落在視線之內,那種久居上位的強大的氣勢撲面而來,竟讓她有種忍不住後退的膽怯。
常德帝容貌俊美,長相身形都與太子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輪廓更爲深刻狷狂,大約是久居上位殺伐果斷的帝王之氣薰陶所致。
“這兩個月,京中盛傳你的謠言不斷。前一段時間,聽聞你又與陸家二公子退親,你這一出又一出唱到底是什麼戲?”楚靖陵收回視線,淡淡開口,聲音低沉不怒自威。
杜子衿聽到他開口,反倒是鬆了一口氣。前世她與常德帝接觸不多,大多是是慶典宴會之上隔着一段距離,離的最近的一次也是與齊王大婚的第二日跪在殿中謝恩。
“回皇上,退親一事確實屬實,至於謠言,嘴長在別人臉上,就不是絢兮可控的了。”杜子衿冷靜簡短的回道。
“是嗎?”楚靖陵看了態度冷漠的杜子衿一眼,眸光凌厲中透着懷疑,“謠言一事,真的與你半點關係也不相干?朕怎麼聽說,你與太子的傳言最先是從你及笄當日定國公府傳出去的?”
杜子衿聽得常德帝這麼一問,心中雖一驚,但臉上依舊一片平靜。“那日太子來府中祝賀,確實使人當衆把絢兮叫了去問話。人心八卦碎嘴者常有,大約因此被傳出什麼亦有可能,難不成皇上懷疑絢兮在這背後操控傳散謠言不可?女子清譽何其重要人人皆知,絢兮爲何要自毀聲譽斷送一生?這麼做有何好處?”
“好處?”常德帝倒是微微一愣,重複咀嚼了一遍這個新奇的字眼,隨後失笑。“杜淳風怎麼養出你這麼勢力的丫頭?”
這麼一笑,竟緩解不少常年威嚴帶來的震懾,杜子衿心中的緊張霎時退去不少。“謝皇上誇獎。”
“哦?你從哪聽出朕這是在誇獎你?”常德帝這回倒真是笑了。
“認清形勢,謀定後動並非壞事。”杜子衿淡淡的開口。
“你這性子也不知是隨了誰,罷罷,朕且問你,如今退了親,對婚事可有其他想法?”楚靖陵發現自己竟無法討厭眼前這個直率冷靜的少女,可惜她竟是阿毓和別人生的孩子。
“婚姻大事,自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有子女自己主張的?”眼前的帝王深不可測,他說的話看似家常,誰知會不會是陷阱?杜子衿避重就輕的回答,即便真有想法也絕不會對着帝王訴說。他連自己公主的婚事都不上心,兒子廝殺相殘都可以冷眼旁觀,又怎會有心。
楚靖陵靜默下來,這孩子戒心重,說話行事滑不溜丟,倒也一時問不出什麼。至於謠言一事是否有她自己或是定國公府參與其中,倒是一時也捉摸不透。
“你……母親可好?”許久之後,楚靖陵再度開口。
終於還是到了。
杜子衿聞言臉色終於有了變化,她擡起一雙閃簇着怒火的清亮眸子直視君王,直言不諱尖銳嘲諷道。“母親有父親照顧愛護着自然很好,多謝皇上費心了。皇上心懷天下,每天日理萬機還要分神憂心臣下之家務事,果真是勞心又勞力。”
“放肆!”楚靖陵惱羞成怒,怒聲呵斥,竟有虎嘯龍吟令天地變色之威。
杜子衿不卑不亢跪下,“絢兮自小一根筋,說話不會拐彎抹角,若是稱讚的不當之處還請皇上恕罪。”
楚靖陵狠狠的瞪着跪在地上的杜子衿,這樣不怕死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個性竟與她一般無二,到讓他一時不能奈她如何。
心緒浮動,許久才漸漸剋制住,楚靖陵冷靜下來竟發現,已經多年不曾有人這麼三言兩語就激怒他了。這丫頭倒也能耐,直面龍威,竟面不改色,還能巧言令色舌燦如簧。
“罷了,退下吧。”生了一回氣,楚靖陵覺得有些累,也不想再從這個小丫頭口中問什麼了。
其實這麼多年來,他想知道的,一直可以從暗衛遞送的信息中知道的一清二楚。
只是這麼多年了,她避着他不見,或許還恨着他,或許已經不在乎了,可他卻已經厭惡了從那些字裡行間去了解她在遠離他的某個地方的喜怒哀樂。
原來,竟這麼久了。
久到,他都生厭了。
見到了杜子衿,他才恍惚回過神來。原來,他已經徹底失去她這麼久了,久到讓一個本不該出生的孩子都長大成人了。
杜子衿默默地行了大禮退出去,從頭至尾都緊緊攥着那枚已經帶上她體溫的龍珏。
心頭涌動着一股莫名的衝動,她其實想要把這玉狠狠砸在帝王的臉上,質問他與孃親到底是何關係?他這幾次三番曖昧不明又是寓意何爲?
可是她還是竭力剋制住了,對方可是主宰天下的王,不是她一個小小女子可以隨意侵犯的。她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若是前世,那個衝動任性的自己,或者還有可能做出這樣的蠢事。可是現在的她,該是爲整個杜家滿門想想,還有爲她未完成的復仇大業想想。
出了御書房的殿門,當太陽再度照在身上,那種溫暖的感覺才令她有種活過來的感覺。收好龍珏,才發現手心已經被冷汗浸溼。
“小姐,皇上沒有爲難你吧?”一見杜子衿出來,焦慮候在外頭的宋嬤嬤就趕緊迎了上來,張口就把滿腹的擔憂泄露。
杜子衿緩緩搖了搖頭,隨即側着頭讓溫暖的陽光打在臉上,輕笑道。“皇上哪會爲難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女子,我看起來不是很好麼?”
宋嬤嬤將杜子衿並無異狀,便也安下心來,因怕反遭杜子衿懷疑,便也隨口應了不再多問。
“郡主,離宴會開席還有大半個時辰,不若小林子領着主子去御花園賞遊一番。那兒離舉辦宴會的永承殿不遠,屆時過去自是方便。”小林子笑嘻嘻的提議。
“那就有勞林公公了。”杜子衿眼下只想快快離開這個地方,便胡亂的應了。
不巧才走到半路,就被皇后宮裡的掌事姑姑攔下,說是皇后傳見。
既知來者不善,卻也不能明目張膽堂而皇之的拒絕,只能跟着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