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搭話
132搭話(6.6)
蒼蒼接過那節目單,打開在第二行看到墨跡書寫着“雜耍”二字,她沉默下來,筷子輕叩碗沿,片刻笑笑:“留人倒不必,你知道我有沈城他們,他們不比侯府的人差,梧桐和我一起也不會有危險,你儘管去忙自己的事,自己多加小心。”
說完她就不再開口,低頭咬了一口糉子,訝道:“還真的挺好吃的,梧桐,你也嚐嚐。”
墨梧桐看看她和墨珩,應了一聲,慢慢動起手來。
墨珩神色複雜地看着專心吃糉子的蒼蒼,她竟然什麼都不再問了,可他卻不覺得鬆了一口氣,反而心裡有些滯悶。他輕嘆一聲,轉頭對半撩衣袖準備自己攻克油膩糉子的墨梧桐道:“我來吧。”
墨梧桐簡直受寵若驚,吶吶地收回手:“多謝大哥,我叫、叫丫鬟來就是了。”
這聲“大哥”讓墨珩更是氣悶,瞥蒼蒼一眼,擠出淡淡的微笑:“不礙事的。”
等蒼蒼和墨梧桐吃完糉子,外頭便響起了歡呼聲,他們三個對視一眼,走到窗邊推開窗,就看見一樓那個闊大的臺子上魚貫而出數個衣袂翩翩的舞女,一邊撒着花,一邊走大大的弧形將臺子迅速包繞起來,或蹲或站做出即將起舞的姿態。
整座瀟湘樓一二三樓都有看客,樓上的人沒有什麼反應,都是在一樓大廳裡的人在歡呼吹哨,生生將氣氛挑起來。
等呼聲稍歇,臺上人還不見動靜,底下人有的就按耐不住了,大聲叫道:“跳啊,怎麼不跳!”
樓上隔間的佈置是這樣的,窗戶直接面對舞臺。門與走廊設在另一邊,所以人站或者坐在窗邊就能將下方的一切動靜收入眼底。現在蒼蒼就能把最爲興奮的那幾人看清楚,看穿戴舉止,都挺上不得檯面的,不用猜也知道二樓三樓和一樓的客人有莫大區別,上面的大概都有些身份。
她擡頭望了望四周,在二三樓的窗口的確看到大多官貴人士,但其中也有高下,這從位置上就可以看出。
比如斜對面那一間裡應該是個新晉的小官的家眷,裡面的兩個夫人衣服佩戴很鮮豔。表情是志得意滿,丫鬟的規矩也很好,可整體就是顯得又俗又不自然。顯然涵養不夠。所以她們的隔間的角度不算好。
再比如她這一排,正對着舞臺的隔間只有三間,右邊是王修閱一行,墨珩代表侯府能訂到正中這間最好的,那麼左手邊這間也不會……
“小姐。這扇窗也卸掉嗎?”正想着,左邊就傳來人聲,接着最靠近他們這邊的雕花木窗動了動,被人整個拆卸下來,一張臉探出來興奮地說:“小姐這樣視野就開闊多……”
聲音戛然而止因爲對方看到了他們這邊的三人,準確地說是墨珩:“墨大公子?”
她好想見了鬼。急忙捂住嘴,後面一個柔柔的聲音傳來:“怎麼了?”一張美麗的臉也探出來些許,卻是許久不曾見過的房家長女房卿蘭。
房卿蘭看到墨珩十分驚訝。還帶有微微的驚慌和嬌羞,不過立即又生氣起來,甚至瞪了他一眼,轉眼看到蒼蒼,臉色更是難看:“是你!”
一種冷冷的羞憤爬上她白皙妍麗的臉頰。眼神似恨不得把蒼蒼吃掉,然後重重一哼:“ 。把窗裝回去。”
說罷掉頭回去。
看着那扇小窗戶又被裝回去,牢牢關緊,蒼蒼摸摸鼻子,看來房卿蘭把她恨上了,她是知道她和墨珩的婚事黃了都是因爲她從中做了手腳吧。
她轉頭對墨珩笑:“怎麼辦,因爲你我又多了一個敵人。”
墨珩本來也有些尷尬,畢竟剛纔出現的是曾經的議親對象,雖說當初也是八字沒有一撇,但他到底是有些愧對於人的,可蒼蒼這麼一說,戲謔意味就濃了,他也隨之一笑,便將房卿蘭拋於腦後了。
而這時下面舞臺上也出來了這瀟湘樓的女掌櫃,一個徐娘半老的女子,人稱就是“徐姐”,她慣會調節氣氛,三言兩語把場面給撐起來,之後又悄然退場,於是今日的開場節目便緩緩展開。
那是一支舞曲,由瀟湘樓最好的舞姬聯袂演繹,頭牌唱曲小姐“白葭”半掩素面手彈琵琶,悠悠唱來一支古曲《如夢令》,伴奏則是由瀟湘樓多位精通樂器的姑娘共同奉獻。
一時間只見那臺上粉裳飄搖,倩影繽紛,空氣迴盪的也是奪魂婉轉的樂音歌聲,且又確乎沒有尋常青樓的脂粉庸俗味道,叫人看得沉醉其中讚歎不已。
墨珩已悄然離開,隔間裡只有蒼蒼和墨梧桐兩人,她們也學着房卿蘭的丫鬟一樣,將窗戶拆卸下來。這瀟湘樓隔間的窗戶都是可以隨意拆卸安裝的,爲了防止窗戶阻礙了觀衆的視線,但隔間里人少時就沒有這個必要了。
她們拆的也只是最右邊的兩扇,也就是最靠近王修閱的兩扇窗。
把頗沉的窗戶靠到牆邊,蒼蒼拉着墨梧桐站在窗邊,往右看去,果然王修閱那一間整排窗戶都卸掉了,窗臺上正搭着一雙男子的手。
那手修長而瘦,看起來應該力氣不小,拇指上帶着一枚血紅的扳指,和海棠紅的袍袖相互襯映,越發招眼,只聽得這雙手的主人讚歎地道:“這樂曲這歌還有這舞,迤邐出塵,絲毫不染脂粉之氣,如大師之作端雅高華,去非兄你以爲比起那些青樓的如何?”
沒聽到商去非怎麼回答,但是別的人的應和聲已經紛紛響起,都是些輕佻放浪的年輕男子的聲音。
蒼蒼和墨梧桐對視一眼,墨梧桐低低地淬一聲:“道貌岸然。”
這個“道貌岸然”絕對是她對王修閱真實的評價,蒼蒼笑了笑,隨即也正色附和:“說得對,可不就是道貌岸然?什麼出塵,什麼端雅高華,說得好像自己品味多高,情趣多雅緻一般,這會兒聽着‘如夢令’說青樓妓曲庸俗,那會兒在庸俗堆裡左擁右抱怎麼不覺得庸俗了?”
“蒼蒼,這你就不懂了,人家道自己是少年風流呢,只要快活就夠了,眠花宿柳芙蓉帳暖,出了門還是一樁可以炫耀的資本,那些高雅不高雅的,還值當什麼?”墨梧桐淡淡地接道,彷彿一個看透世事的人,悲涼而又無可奈何。
隔壁間的聲音瞬間小下來。
蒼蒼看見那雙搭在窗臺上的手扣緊了一點。
她半倚着,聲音在滿場音樂聲中顯得正經而安靜,但表情卻不是那麼回事,嘴邊帶點涼涼的諷刺:“是啊,我是不懂,都說世人最恨‘當婊 子還要立牌坊’,怎麼飽讀詩書的一個人還要自己這樣做?好色便好色好了,偏偏過來充什麼雅士,更何況身上還是帶着親事的,別人只怕暗地裡都笑翻了,他還樂顛顛地當自己是多麼的風姿出羣。嘖嘖,太噁心了,我沒胃口了,咱們走吧。”
一邊說着,那廂王修閱已經轉過來瞪着她,她故意站了個正面超他的位置,這時將他的相貌表情盡收眼底,心裡一嘆,還真是個俊秀的男子。
很少有男人可以長得很陰柔,王修閱卻絕對是。
他雙眼狹長鼻樑秀直,眉毛細且斜斜上撩,脣色如朱,皮膚卻很白,整個臉型似乎都比尋常人要來的尖削,線條在鋒利和嫵媚之間,單看側臉頗讓人心醉神馳。
說真的這種相貌的男子,似多情又似無情,在某種難以一言蔽之的情懷中,比那種英偉傲岸的類型或許更得女子歡心,也難怪他少年起便在風月場混得風生水起。不過對於日日面對未名那張純淨精緻近乎完美的臉的蒼蒼,他就明顯不夠看了不耐看了。
蒼蒼沒有半分怯場,甚至挑眉挑釁地回以一眼,氣得王修閱更加臉色難看,面對蒼蒼而站的墨梧桐似乎意識到什麼,回頭看了一眼,神色只是微微有些變化,繼而又是冷漠無波,好像看到的是路上一個陌生人。她轉回頭來對蒼蒼道:“我們走吧。”
王修閱更生氣了,這兩個女人,一個嘲笑他,拐彎抹角地貶低,另一個則直接當他是空氣,到底有沒有將他放在眼裡!
不過當即他想到一個可能,心情又慢慢平穩下去,甚至有些好起來,揚聲道:“站住。”
蒼蒼和墨梧桐本來裝模作樣地要走了,聽到這話停住,蒼蒼又靠回去:“王公子有事?如果是唱歌高雅的小曲什麼,我想下面那些神仙般的姑娘很樂意效勞,我們兩人太俗氣樂,怕是達不到您的標準。”
王修閱臉色又是一變,隔着一堵牆也探出些許的上半身,盯着她猛瞧,好像要看透她一樣,然後他也掛出一絲嘲弄,好像一個獵人看着自己的獵物一步步走進陷阱。接着他說:“你就是慕蒼蒼?真是久聞大名啊。我聽着你話裡話外的意思好像對我很不滿,不知我哪裡得罪你了,不如過來坐坐,若有什麼誤會我們也好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