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高掛夜空。
只是。這一晚的月色有些奇怪。
應該皎潔的月光卻隱隱地夾雜着血色,顯得有些猙獰。一陣風過,窗外樹影搖曳,突然,一道淒厲的叫聲劃破長夜,阿塔打了個冷顫,幾乎失聲而叫,幸好,隨着撲簌撲簌的聲響,一隻鳥兒從樹叢中振翅而起,這才止住了已經到了嘴邊的尖叫。她趕緊走到窗邊,將窗簾全部拉上了,無力地俞真真的牀邊坐下,卻一轉眼,看到俞真真臘黃而略帶僵硬的面龐,就像用蠟燭做成的美人像,冰冷卻缺乏生命力。她忍不住將手伸進了被子裡,握住俞真真的手,觸感十分溫暖,心中這才稍定。
這一個夜晚會分外漫長。
阿塔知道。
她也不回自己的房間,想到夜方纔離去時的樣子。她禁不住身體微微顫抖。還是留在這裡,或許更安全一些。
俞真真的呼吸平穩而穩定。
阿塔先是坐在一邊心神不定地胡思亂想,卻不知什麼時候,不知不覺地趴在俞真真的牀邊,睡着了。手心裡傳來的溫暖,趨散了心裡的森寒,竟難得做了一個好夢。夢中,回到了那個自幼長大的小島,回到了那個純樸的小山村,爸爸拿着個小板凳,坐在門口吸着煙,看着弟弟妹妹在院子裡瘋跑,佈滿皺紋的臉上笑呵呵地,不時叮囑着:“小心,別摔跤了。”媽媽不見人影,但能看到廚房裡的煙囪裡,陣陣白煙嫋嫋升起,還有那撲鼻而來的食物的香氣,想起媽媽烙的餅兒,阿塔的喉嚨發出了咕隆咕隆的聲音。還有阿桑,自己養的那條狗兒,真是一個懶傢伙,一點兒也不像菊花那麼活潑,也不會跟在誰的身邊打轉兒,也不搖尾巴,只是,懶洋洋地曬着太陽。睡得悠哉得讓人想踹他一腳。
這個時候,阿塔突然一愣,菊花,這是誰?爲什麼會突然想起這個名字呢?
而自己,爲什麼所有的人都在,就自己不見了呢?
就在這裡,天突然黑了下來,房子、爸爸、弟弟妹妹還有阿桑,全都不見了。一切都不復存在。就在阿塔茫然四顧,不知如何是好之時,突然,一個東西由遠處飛了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也越來越紅,越得豔極、麗極。
近了,
又近了。
那——
阿塔的眼睛驀地睜大了。
那,不是一個墓碑嗎?
巨大的、鮮紅色的墓碑。
滴滴答答——
滴滴答答——
寂靜的世界之中的聲音,沉悶而單調,有什麼東西從墓碑上不斷地流下,阿塔這才發覺。原來,不是墓碑是紅色的。
紅的,是那不斷滴下的液體。
正散發着腥羶的,讓人想要作嘔的濃濃的味道。
而墓碑上的紅色液體突然緩緩地流動變化起來,匯成一個血色的人臉,那赫然是
——自己的臉!
“啊——”
阿塔發出一聲尖叫,坐了起來,並同時睜開了眼睛。
牀頭燈橘紅色暖暖地光暈安撫了不安的靈魂,阿塔伸手拭了拭額頭的冷汗,輕舒了一口氣,啊,原來只是一個夢啊。
然而,視線不經意的掃過牀上,臉頓時僵住了。
牀上的人,不見了。
而早已經關好的窗不知爲何大敞着,一陣夜風,白色的窗簾隨風而動,彷彿暗夜的幽靈在舞動。
俞真真睜開眼時,也以爲,這一切是夢。
如果不是夢的話,她爲什麼,會看到這樣可怖的畫面?
白色的彷彿醫院那種推病人的車上躺着一個全身光溜溜地插滿管子的人,所有的管子全部連向一個透明的玻璃器皿,紅色的液體不斷地通過管子流入了那個玻璃器皿之中,玻璃器皿慢慢地由透明轉向暗紅,並且以極快的速度往上漲,眼看,就要溢了出來。
如果只是這樣而已,那也可是詭異而已。還不至於到可怖的程度。
讓俞真真心底發寒的是。
就在到玻璃器皿快要溢出來的時候,突然又下降了起來。
俞真真的目光朝上移,這才發覺,有一根管子,正插在玻璃器皿之中,而紅色的液體經由它,卻是連接到了另外一個人的身上。
那是一個躺在椅子上的人,由於房間的光線有些暗,只有一盞小燈集中在那個輸血的裝置那一塊。所以,直到這時,俞真真才留意到除了那躺在牀上的人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看不清那個人的模樣,整個身體都處於黑暗之中,只是,從那個人的嘴脣中,正發出一種吧唧吧唧的聲音,就彷彿嬰兒在吸取奶嘴一般。
一道閃電劈中了俞真真。
那個人,在吸血。
竟然有人在吸血!
吸人的血!
這個事實進入俞真真的腦中的那一刻,她只覺得渾身發寒,彷彿置身於冰窖一般。而嗓子裡,卻是再也忍不住,發出了驚恐至極的叫聲。
而就在那一剎那,她只感覺到有一隻手在自己的背後輕輕一推,俞真真便滾到了房間的地下。
是夢吧?
俞真真想。
只是。最近又沒有看什麼恐怖劇,怎麼會做這樣的夢呢?
俞真真迷迷糊糊地想。
只是,隨後,俞真真覺得自己的手上卻是傳來一陣劇痛,她呆呆地擡起手,就見,手不知被什麼東西割了一下,只有血珠滴滴地滾落。
好痛,難道,不是夢嗎?
俞真真才這樣想,就聽到了身邊一陣動靜。那個原來坐在躺椅中的人不知什麼時候站了起來,隨後,傳來一個有些遲疑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看到了?”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俞真真的上下兩排牙齒卻不停地打起顫來。
她遲遲不敢擡頭,然而,衣服的摩擦聲響起,
隨後,一個人在俞真真的面前蹲了下來,他伸出了手,卻在空中停頓了良久,最後,終於還是伸向了俞真真。俞真真只覺得一陣冰涼,然後,她的頭被強制着擡了起來,她的眼,看到了一張意想中熟悉的臉,那是她早已看了好幾個月屬於夜的臉,只是,這時看起來,分外地陌生。他的眼睛,不知爲何,變成了紅色,紅得極豔,彷彿要流出血一般。而就在夜的嘴角,一滴液體緩緩滴落在俞真真的脣上,沿着脣間的縫隙緩緩地流入了她緊閉的嘴角。
腥甜!
意識到自己的嘴裡是什麼,俞真真一陣反胃,一直癱軟地身體,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了力氣,她用力推開了夜擡着下巴的手,對着地面乾嘔起來。俞真真幾乎將晚餐吃的還沒有消化的所有東西都嘔了出來,酸臭的氣味溢滿了室內,讓人連呼吸都困難了起來。
俞真真只顧着嘔吐,卻沒有注意到,被她推開的那一剎那,夜的眼神瞬間化爲了空白。表情也變得麻木,他從旁邊的臺子上,機械地拿出一隻針筒,悄悄地接近了俞真真。
針筒冰涼的針尖戳進了俞真真的皮膚,她愕然回過頭,卻發覺自己原本支撐在地上的手,突然沒了力氣,她無力地倒在了地上,頭髮沾上了吐出來的污物。
“夜,你幹什麼?”
俞真真驚恐地問道,卻發覺,自己的聲音微弱的幾不可聞。
而回答她的,卻只是沉默。
讓人發瘋的沉默。
俞真真就這樣看着自己被夜抱到了牀上,看着夜脫掉了自己的衣服,看着夜熟練地將那些同剛纔插入那個人身上的一樣的管子也插到了自己的身體之上,血液一點一點地流失,俞真真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涼,而神志也越來越不清醒。她知道,很快,自己就會陷入暈迷之中了。
自己,就這麼死了嗎?
不,不行。
絕對不能就這樣死去。
如果就這樣死了,依依,依依該怎麼辦纔好?
這麼一想,本來害怕得全身都在發抖的俞真真反而平靜了下來,不論如何,她一定要活下來,即使是與惡魔打交道,她也絕不要這麼輕易地死去。
帶着這樣的想法,俞真真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朝一邊翻去。一陣轟響,伴隨着連接着自己的血管的器具不知道戳到了哪裡的劇痛,人落在了地上。
有人從躺椅上站了起來,隨後,是腳步聲。
夜蹲了下來,抱住俞真真,將她放回了牀上。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而,動作卻十分輕柔。放下了俞真真,夜正準備直起身,去檢查連接在她身上的管子,卻發覺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很輕。
沒有多少力道。
中了麻醉劑的人,不會有太大的力道。
然而,那手已經有些冰涼了,不像以前那樣溫暖,而且因爲中了毒的原因,也並不十分柔軟,也不算太舒適,夜想抽開手,然而,手卻彷彿有了自己的意識,竟自己反握住了那隻手,不肯離開。
夜原本木然的眼神有了些許的波動。
他擡起眼,看向俞真真。
只見她的嘴脣翕動,似乎正在說些什麼。
夜眼裡的神色變幻不定,有迷惑、有渴望、有害怕、還有許多許多,最後,他還是硬生生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再一次將所有的管子插好,轉身向躺椅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