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從上面的小窗裡透進了些光進來,但並不明亮。這裡是工廠的車間,自然不可能開很大的窗戶,那不是吸引工人朝外看,分散注意力嗎?平常有燈時還好,現在沒有燈,又暗又陰森,讓人冷不住想打冷顫。
空蕩蕩的車間裡,擺了一連串的肉糉。
用繩子穿了起來,煞是好看。
不過,這是以旁人的眼光來說,被穿的人可就不會覺得這麼有趣了。一個晚上,冒牌的森羅中尉和他的士兵們被輪番帶進去審問,鎮上的人們對他們的欺騙以及抱有的險惡用心深惡痛絕,羅格曾經在監獄裡做過,審問是一把好手,審問工作由他和幾個與他相好的治安隊員進行,這個工作對羅格來說是得心應手,森羅他們吃了不少的苦頭,再加上一個晚上沒有睡好,這個時候都有些委靡不振了。尤其看管着他們的端着槍的治安隊員們還故意在他們面前吃着香噴噴的早餐,讓他們更是一個勁兒地直吞口水,肚子咕嚕嚕地叫。
在這個鎮上度過的這幾天,是他們自從流浪後過的最舒服的日子。
雖然說也有幸存下來的小鎮,可是,人們之間的關係也已經被缺乏的物質破壞至盡,到處是搶劫、殺人,男人用力量來佔有一切,女人則出賣她們的肉體只爲了換取一袋餅乾。很多地方沒有被核爆所滅亡,卻因爲自相殘殺的人們成爲了廢墟。
只有有力量的人才能在這個亂世裡存活下來。
森羅和他的追隨者們一路就是這麼過來的,不是他們天性邪惡,冷酷無情,在這場造劫之前,森羅曾經是一名教師,萊可是一名舞蹈演員,森羅最大的夢想是成爲一名教授,而萊可希望有一天能成爲有名氣的舞蹈演員,登上最大的舞臺,有無數的人爲她喝采。而如今,拿着粉筆的手,穿着舞衣的身軀,卻都現槍爲伴,用別人的鮮血換來自己的存活。從一開始的罪惡感,到現在的麻木,這樣一天又一天重複的日子,不斷有夥伴倒下,也不斷有夥伴加入進來,他們最初從一支覆滅的軍隊裡搞到的武器裝備成爲了他們的本錢,讓他們能夠生存下去,可是,日復一日,如同地獄一般,讓人看不到希望。這樣的日子還是活着嗎?森羅常常這樣想,看着自己沾滿血污的手,常常恨不得死去,不,即使死去,也贖不回他的罪孽,可更大的對生的渴望卻戰勝了一切。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如此地想要活着,只是,即使踏着別人的屍體,即使活在無盡地罪惡和地獄之中,每一次戰鬥開始時,他仍緊緊地握住了手裡的槍,活下去,唯有這一個念頭勝過了一切。戰鬥、活下去,活下去、戰鬥,只要這樣下去,也許有一天會死去,但,如果不曾死去的話,也許總有一天,會看到這一切結束的那一天吧?到那個時候,是不是終於能夠放下手裡的槍,再一次拿起粉筆?
“森羅。”
綁在森羅旁邊紅頭髮的萊可說道。
“我們會死吧?”
“大概吧”
抓到像他們這樣的傢伙,人們都會將他們槍決。森羅曾經無數次地看到自己的夥伴被殺死,他並不憤怒,因爲,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是這個亂世的法則。森羅不怨,也不懼,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好怕的了,只是,仍是不甘。
“對不起,萊可。”
森羅說道。
“我應該更小心一點的,你明明提醒過我的。”
萊可搖了搖頭。
“沒有什麼好對不起的,不是今天,也許也是明天。如果不是你收留了我,也許我早就已經死了。大家都一樣,很謝謝你。”
“是啊,中尉,我們都很謝謝你。”
其他人也紛紛地說道。
在即將面臨死亡時,沒有人哭泣,反而紛紛笑了,那表情,竟然似乎是解脫。
看守着他們的治安隊員,露出疑惑的表情,這些人,難道就不害怕嗎?小鎮上的人們,恐怕很難理解森羅他們,雖然小鎮也經歷了這場浩劫,但,這裡的秩序卻不曾被破壞,他們不知道,秩序一旦被破壞,人們的理性被吞沒,信義善良不再存在時,人會變成一種何等恐怖的動物,這個世界又會如何地黑暗,沒有經歷過的人,是不會明白這一切的。
約翰此時進來了,他手裡端着一個盤子,走到萊可的面前,解開了綁着她的繩子。
“吃吧。”
萊可露出了複雜的眼神。
“你不怕我逃跑或者反抗?”
“你不會。”
約翰肯定地道。
“你是個聰明的女人,也是個講義氣的女人,不會拿着夥伴的生命來冒一場必定會輸的險的。”
“你因爲我是女人,同情我嗎?”
萊可問道。
“不,我只是不想讓我喜歡的女人餓肚子。”
約翰走了,萊可看着他的背影,喜歡,她是個美麗的女人,萊可也深深地知道這一點,可是,在這個連肚子也填不飽的世上,她如果不想出賣自己的身體,就只能像個男人一樣拿起槍。已經有很久不曾有人對她說過喜歡了,人們剩下的只有對食物的渴望和**的發泄,今天,在一個親手抓了自己的男人嘴裡,聽到了這一句久違的話,怎麼突然就有些想哭了呢?在剪掉心愛的長髮的時候,她就已經決定,自己再也不是女人了的。爲什麼,這時,卻像個女人似想要掉眼淚嗎?
萊可仰臉望着天際,將到了眼邊的淚水忍了下來。
她不能哭。
也不能變得軟弱。
她要堅強。
這是一個容不得軟弱的人生存的世上。
過了好一會兒,萊可纔拿起了早餐,她先給森羅吃了一口,又挨個地一個一個讓大家咬,兩個麪包而已,本來以這些大男人,應該咬幾口就沒了的,大家卻都只咬了小小的一口,生怕下一個人吃不到似的,輪了圈,竟然一個麪包都沒有吃完。
這個場景,莫名地叫人,心有些酸。
比莉、詹子寒、羅格、本、蓋文他們在會議室裡開會,向晚意一向只管行動,這些動腦筋的事他是從來不管的。
“應該將他們都處決纔好。”
羅格滿臉煞氣。
“如果放了他們,萬一他們打回來怎麼辦?”
“不行。”
比莉說道。
“他們又沒有真的在鎮上做什麼事,我們無權處置他們的生命,就算不能放他們離開,也只能將他們關起來。”
“婦人之仁。”
羅格哼了一聲。
“本,你怎麼說?”
本爲難地看了一眼比莉,最後說道。
“處決我不贊同,可關起來,似乎也不大好,鎮上的看守所也關不了這麼多人。
“而且,關了起來,總不能讓他們餓死。糧食也會是一個大問題。”
蓋文補充。
在爲難之際,衆人的眼光不知不覺全看向了一個人,詹子寒。連着幾個重大的行動幾乎都是在他的主持下進行的,他的能力,讓人以爲看到了底的時候,卻又更深了。他想的,似乎比衆人都更加深遠,不知不覺,就連比莉這個鎮長都以他的馬首爲瞻了,在不能決斷時,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入了他。
詹子寒也不負衆望,終於開口了。
軍隊走了。
在鎮上的人們的歡送之下。
最終,在制服了這羣冒充的傢伙之後,比莉並沒選擇將真相公佈給大家,而是像歡送真正的救援英雄一樣送走了他們。這是詹子寒的提議。在這種時候,維持一個希望,即使是假的,對鎮上的人們來說,也比什麼都重要。至於森羅他們會回來,也不必太擔心,畢竟現在坦克在他們的手裡,森羅他們不想自取滅亡的話,應該是不會打這個主意的。
鎮上的糧食差不多已經吃完了,牧場裡的肉類也在急劇的消耗當中,剩下的只有儲藏的鐵餅乾之類的乾貨了。這些東西偶爾當當點心吃吃還無所謂,作爲主食,可就一點兒也不怎麼樣了。就連最喜歡吃餅乾的孩子,現在估計也有些看着餅乾就快吐了。
農場的糧食雖然已經收穫完畢,收入了鎮上的倉庫,數量還是不多的,足夠鎮上的人們吃個半年一年的。可是,這些糧食可能受了輻射,對身體有害的事早就在鎮上傳播開了,而且,比莉也並無意隱瞞這一點。如果將來有一天,被逼得不得不吃它們的話,至少,人們有權知道他要吃的是什麼,並選擇是吃還是不吃。
人們唯一的希望,就是救援的軍隊們趕快到來。
人們不厭其煩地談論森羅中尉,還有他離去時的保證,只有用這樣的話來安慰,纔不至於讓人們絕望起來。
好消息是,用電的問題也許可以解決了。
從森羅他們的口中,詹子寒他們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讓人欣慰的是,雖然大城市被毀得差不多了,還是有不少像他們這樣的小鎮在這場浩劫中存活了下來。在離無名鎮約有五百公里的地方,就有這樣一個名叫黑烏的小鎮,那個鎮以工業爲重,其中,有一個工廠就是生產發電機,所以,那個鎮的發電機,足足有餘。他們正尋找可以與他們做交易的鎮子,因爲,與發達的工業成比例的,他們的糧食極度缺乏。而且,更爲悲慘的是,他們不像無名鎮,周圍都是山,糧食遭輻射了,還有牧場,還有森裡的動物,果子現在也熟了,女人們在比莉的組織下,到山裡去將山裡的野果子摘下來曬乾,這樣可以保存更長的時間;男人們則進山去打獵,以補充肉食儲備。要不然,再冷下去,葉子漸漸凋零,山裡的野獸們也會冬眠,打獵就不像現在這樣容易了。
比莉說。
“以前,我們從來跟山裡的動物都是和睦相處的。”
就連狩獵,也是有限制的。
所以,山裡的動物們有時還會溜達到小鎮上來,吃庭園裡的花啊草啊的,一點兒也不怕人,比莉還記得自己小時候曾經和爸爸一起將一隻迷了路的小鹿送回到了山裡鹿羣聚集的地方,如今,卻不得不下令親手獵捕他們。
比莉的心很痛。
是否,那隻曾經在自己家徘徊了許多天的小鹿也在自己的命令中失去了生命呢?
羅格的心裡也不好受。
“這不怪你。比起森羅所說的有的地方已經有食人的事情發生,這樣,已經很好了。等這件事過去之後,可以下令十年之內,再不許狩獵,給他們一個生長的空間。想必鎮民們都不會介意的。現在,我們除了這樣做沒有別的辦法。總不能,真的讓鎮民們真的吃那些可能已經被輻射的糧食吧。”
比莉收起了感傷,露出了堅強的表情。
是的。
就算再不情願。
她也是這個鎮的鎮長,必須爲鎮民們所考慮。
即使,殘酷。
也一定得做。
“寒,與黑烏鎮交涉的事就拜託你了。”
詹子寒點了點頭。
“放心吧。比起我們,他們更急迫。沒有問題的。”
“那你們做一下準備,明天出發吧”
向晚晴爲向晚意收拾行李,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準備的,不過是一些吃的和幾套衣服罷了。別人的家裡現在基本上就只有分配的肉食了,不過,向晚晴準備得早,再加上,她比一般的鎮民知道的內情要多些,因此,有意地多做菜,儘量省下了主食,因此,他們倒還不至於光吃餅乾和肉。
向晚意有些擔心地看着向晚晴。
“真沒有事嗎?要不然我跟寒說,不去了。”
“沒事。”
向晚晴說道。
“只不過是有些感冒而已,等你回來,我肯定就好了。”
向晚晴忍住了到嘴裡的咳嗽,那天晚上在外頭等向晚意,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第二天醒來,頭就有些暈,量了體溫,低燒。向晚晴吃了家裡備的感冒藥,不過,病去如抽絲,哪有這麼快好?
偏偏這個時候,向晚意爲了發電機的事又要出去。
鎮上就以詹子寒和向晚意的身手最好,上次對付森羅的時候,詹子寒爲了救簡受了傷。這回去黑烏鎮,距離又遠,路上會碰到什麼危險也說不定,還是向晚意也一起去比較保險一些。只是,兩個人一起去了,向晚晴的擔心就變成了兩份,她對向晚意囑咐了又囑咐,讓他一定千萬小心不要受傷。
向晚意也有些不放心向晚晴。
“等我一走,你就搬到簡他們那裡去住。我已經同簡和伯特都說好了,不要怕麻煩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