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家也挨着河,河水上漲的時候他們也在睡覺,不過也該他們運氣好,寧大莊起夜,迷迷糊糊的差點掉進河裡,這才發現漲了水,於是一家人全都爬起來,穿衣服收拾東西。那會兒下着大雨,河水漲得飛快,寧大莊他們根本沒有太多時間收拾東西,只好撿最重要的一裹就朝外頭高地上跑。結果剛跑了幾步,張氏突然想起她從寧若蘭這要去的十幾兩銀子還埋在廚房根下的地裡,於是非要跑回去挖出來。寧大莊拉了幾次沒拉回來,只好叫寧鬆帶着寧若梅先走,他陪着張氏回去挖銀子。
寧鬆眼瞅着河水一截一截的上漲,急得大叫他們回來,結果寧大莊和張氏誰都沒搭理他,反而速度更快的朝房子那跑去,沒一會就進了屋子。
大水呼呼的漫過菜園子,一路衝着屋子奔過去。寧鬆急得團團轉,一狠心就想衝過去,卻被寧若梅死死拉住。
“哥,你幹啥去?你沒瞅着大水都漲上來了啊?”
“爹孃還擱屋裡呢,我得叫他們趕緊出來啊。”寧鬆急道。
“去啥去,你現在進去也沒用,還不如擱這趕緊喊呢。”說完也不放開寧鬆,就扯開嗓子大叫:“爹,娘,趕緊出來,水漲到門口啦!”
這頭寧大莊聽到寧鬆的喊聲,急得腦門子直冒汗,一個勁的問:“你挖到沒有啊?到底擱不擱這啊?不行就趕緊走啦。”
張氏也是急得兩眼冒火,拿着個鐵鍬拼命挖土:“就是擱這,我記得清清楚楚的。你催啥趕緊幫我把上面的土弄走。”
又挖了一會兒,張氏剷下去的鐵鍬碰到陶罐,發出噹的一聲。
“找到了找到了。”
可惜,沒等張氏把罐子挖出來,大水就以勢不可擋的架勢衝進屋裡,沒一會兒就沒到腰的位置。
“完了,水漲得太快了,趕緊出去,這房子呆不了了。”寧大莊急忙轉身往出走,才困難的移到門口,就見後頭張氏還擱那摳陶罐呢。
“要錢不要命啦!趕緊走啊。”寧大莊大喊一聲。 шωш ✿ttКan ✿¢Ο
“來了來了,錢拿出來了。”張氏好不容易把銀子弄出來,死死攥在手裡後才發現剛纔河水還是在腰這裡,不大的功夫就已經漲到胸口了,頓時也慌了。
倆人艱難的往外頭走,一步一晃。寧鬆在外頭見他們出來,急忙找了根木頭伸過去,寧大莊在前頭,伸手抓住木頭,回頭想拉張氏,結果後面一個浪過來,張氏連掙扎一下都沒有就被大水捲走了。
寧鬆眼睛都紅了,顧不得哭喊,只拼命把水裡直晃盪的寧大莊拉出來。
“爹擱水裡泡太久了,一直在發熱。我們雖然坐做官府派去的免費船出了村子,身上卻沒有銀子,爹就一直沒喝藥,拖了幾天,結果越發嚴重了。”
寧若蘭倒是有些怔忪,張氏就這樣沒了?不過現在沒工夫想這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忙。於是狠狠點了下寧鬆的額頭,斥道:“出這麼大的事,你咋不來找我?爹都病成這樣了,要是今個我沒拉住你,你是不就等着給爹辦喪事了?”
寧鬆眼淚啪嗒掉下來,哽咽着說:“娘之前鬧得太難看,爹也不管不問,姐你都和家裡斷了關係,我咋有臉過來呢。”
寧若梅紅着眼睛在一旁,這時候也回過味來,突然很清晰的意識到:自己沒了親孃,爹又病着,家被水衝沒了,身無分文,是徹頭徹尾的災民了。
“你先喝粥,一會兒叫青草帶你回去我那換身衣裳,拾掇拾掇,我這邊事情多,忙不過來,你弄好了還得來給我搭把手呢。”
寧鬆一聽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心裡突然就踏實很多。雖然明知道這肯定是寧若蘭爲叫他心安才故意安排的,卻打心底感激。
寧若蘭瞥都沒瞥寧若梅一眼,只和寧鬆說完話,就轉身忙去了。寧若梅一聲不敢吭,手捧着碗蹭到寧鬆跟前,懦喏的說了一句:“哥,我還餓,還想吃。”
寧松本有心緩和下寧若梅和寧若蘭間的關係,可一瞧寧若梅這幅模樣,頓時心灰意冷。來這裡大半天了,寧若梅卻一聲沒叫寧若蘭,盛粥給她連個謝謝也沒講,就悶聲喝,這會子喝完了,又跑來向他要粥。
寧鬆暗歎口氣,算了,日後有能力就給她備份嫁妝,嫁了人也就不是他的責任了。
又過了一會兒,寧若蘭聯繫的幾家都陸續過來了,一時間五六個粥棚連在一起,幾百米的範圍內熱氣騰騰,香味撲鼻,吸引着越來越多的災民蜂擁而來。
彼時曹縣爺正挽着褲腳帶着衙役從衙門那出來,要趕着去接募捐來的糧食。走到西街這,老遠就瞧見前方煙氣滾滾,衣衫襤褸的災民挨挨蹭蹭的擠在一起。
“大人,前方是縣裡幾個大戶人家正在施粥呢。”
前去打探的衙役回來報告,言語間不掩自豪之色。
曹縣爺暗暗稱奇,沒想到松江縣這麼個小地方竟然有如此識大體的人家。於是急忙問說都是哪幾戶。聽衙役報出景驚蟄家裡人時,曹縣爺拈着鬍鬚,連連頷首。
說曹操曹操到,景驚蟄和鐵錘也正要來找曹縣爺,雙方在西街碰到,曹縣爺就把他一頓誇獎。等景驚蟄說出施粥乃是他內人提出來的時候,曹縣爺驚訝的瞪大眼睛:“沒想到景掌櫃的太太竟然如此深明大義,又如此菩薩心腸,真乃商人的典範啊。”
曹縣爺誇了一下會兒,見前方等着領粥的災民越來越多,不由蹙着眉頭擔憂道:“這麼多災民涌過來,要是都知道規矩還好,就怕有人存心搗亂,若是瘋搶起來,那就糟了。”
景驚蟄也正擔心這件事,他來着見曹縣爺,就是想請曹縣爺出面震一震,不然他真不放心媳婦一人在那。
幾人正擔憂,就見前面施粥的地方突然來了幾十個身高體壯、彪悍如牛的大漢,每人手裡都提着一根木棒子,凶神惡煞的分散到各個施粥棚子,瞧見災民裡有不安分的,上前就扯開嗓門唬兩聲,遇到蠻橫的,二話不說一頓棍子下去,再刺的刺頭也都蔫了。
“這,這是誰的主意?”
曹縣爺看得目瞪口呆,急忙派衙役去打探。之前那個衙役急匆匆去了,沒一會兒又急匆匆回來。
“據說這是景掌櫃太太的主意,那些大漢都是從災民裡挑出來的,每人每天十個銅板,管一頓午飯呢。”
曹縣爺這會兒已經不能用讚歎來總結了,而是直接拍着景驚蟄的肩膀道:“景掌櫃真福氣啊!
”
人家都說娶妻娶賢,景驚蟄這都不止是賢了,完全是左膀右臂的架勢!難怪一個泥腿子,能在短短一兩年間成了松江縣的大戶!不簡單啊。
曹縣爺心裡有了決斷,又見景驚蟄不圖回報的跟着跑前跑後,出錢出力,心裡很感動,觀察幾日後,不僅親自攥寫了“仁義商戶”的匾額給景驚蟄,又親自上書朝廷,請求嘉獎景驚蟄。這件事被有心人散播出去,之前還在抱怨景驚蟄娟糧把他們都拉下水的幾個掌櫃的一聽,全都坐不住了,一個個上趕着跑去縣衙詢問還有什麼短缺的,表示賑災人人有責,他們雖然能力有限,卻也要盡一份心,總之巴拉巴拉說了一大通,而曹縣爺拈着鬍鬚語焉不詳,太極打得不要太好。這些掌櫃的對景驚蟄的機遇心熱不已,不用吩咐,東西捐出去幾大車,比之前曹縣爺要求得還多出去幾倍不止。
景驚蟄和寧若蘭知道了這件事,私下裡暗歎: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後幾日,遠在香州的葉芷靜和石少卿也聞得這邊遭了水災的消息,探得他們無事後,立即派人送了幾車糧食過來,說是也表一表心意。寧若蘭笑着收下,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記下了葉芷靜和石少卿的名字。
凡是在災難裡出過力的,寧若蘭都記了下來,不爲別的,只想着日後安頓了,她要讓得到幫助的人都知道是誰提供了無償的幫助給他們,一來叫大家心存感恩,二來也給出錢出力的人一個交代,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想來大家的積極性會更高。
縣裡停留的災民太多,善堂地方有限,曹縣爺雖然努力安置,卻仍然有部分人沒地方住,大冷的天縮在街角,看着着實可憐。
寧若蘭把作坊運轉了起來,招了好多沒有地方去的災民,雖然給他們提供免費的住處,但是作坊的工錢卻比之前要少一些,寧若蘭給的說法是權當房費。不是她小氣,也不是錢不多。而是她不想再出現被人當成冤大頭的事兒。她給了這些人地方住,給了他們工作,但是要他們付出相應的代價,工作住處得來不易,這些人才會更加感激。升米恩鬥米仇,相同的事,她不會傻到再幹一次。
招工的時候,寧若蘭特意強調了一點:對比柳樹村,其他村子的人要更加優先。這叫得知消息的柳樹村人捶胸頓足,大罵之前去寧若蘭作坊鬧事的人。若不是沒他們鬧事在先,這會子憑着景驚蟄是柳樹村人這一點,他們柳樹村的怎麼着都是最最優先的!一時間,原先鬧事的人混在災民裡更加擡不起頭,心裡也對自己做過的事悔恨不迭。
大水鬧了一個月才慢慢消退,松江縣下邊的村子,除了最開始發水時的傷亡,之後就再無意外傷亡。而且災民安置的井井有條,既沒出現災民鬧事的情況也沒出現米價哄擡的狀況,這樣的業績,叫曹縣爺心底得意萬分。不出意外,三年後,曹縣爺定會高升。
而之前曹縣爺的上書,在災情緩解後,朝廷也下了旨意。
景驚蟄賜員外郎,賞銀一千兩。
員外郎在這時是正官以外的官職,雖無俸祿,卻也擺脫了農民和商人的頭銜,成爲了官宦,這對日後子孫的仕途來講,是大爲有利的。
所以,日後朝廷雙星的出身,大多數人都會道一句:“耕讀世家。”這是後話。
此時,景驚蟄得了員外郎的稱號,四方賀喜的人就絡繹不絕,景驚蟄和寧若蘭連着擺了四天的席面才堪堪打發。
喧鬧散盡,景驚蟄靠在牀頭,看着熟睡中的寧若蘭和兩個一模一樣的兒子,慢慢露出溫暖的笑意。
“謝謝你,媳婦。”
隨着話音落下,景驚蟄溫柔的在寧若蘭額頭上印下一吻。
寧若蘭彎起嘴角,恬靜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