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驚蟄和寧若蘭得到消息時,景老頭已經被迫擔起景金鳳欠下約五十兩銀子的債務。擡頭不見低頭見,柳樹村的人看在同村的份上,又礙於景驚蟄擱縣裡的地位勢力,沒怎麼好爲難景老頭,只是大家心裡頭又實在不甘,只好把景金鳳和葉貴生列爲柳樹村的黑名單,再不許他們踏進村子一步。
景老頭被五十兩銀子的債逼得焦頭爛額,一心想把景驚蟄從縣裡叫回來。大兒子如今發達了,拿五十兩出來應該不是難事。再咋說,金鳳也是他的大姐,幫一把是應該的。只是沒等景老頭髮話,就被裡正說的事砸個暈頭轉向。
“啥?我按了手印?!”
景老頭哆哆嗦嗦的從里正手裡拿過那份蓋了紅章的地契,心裡直打突。景老頭不認字,只認得上頭松江縣衙門的大紅章子,刺眼吧啦的戳在上頭。
里正好心又解釋一遍:“貴生說是你的主意,把驚蟄那塊地皮外加作坊都賣給了我。起先我沒想要買,大家都是一個村的,驚蟄也算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他的宅基地我咋能買呢?貴生再這麼說也是外人不是?只是他拿了你按手印的紙來,說是工錢週轉不過來,你吩咐他這麼幹的,我也是心實了,覺得驚蟄如今富貴,這麼點東西估計是看不上眼的,這才同意。”
瞧着景老頭哆嗦的手都快拿不住紙,里正急忙把紙要回來,又假意問道:“我聽說他和金鳳都走了,工錢似乎也沒給大家結。怎麼?貴生沒把銀子給你?”
景老頭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他萬萬沒想到,葉貴生竟然這麼大膽,居然敢用他的名義賣了驚蟄的宅基地!千防萬防家賊難防,這,這個混賬東西!
李氏和王氏都在一旁呆住了,在他們完全不知情下,驚蟄的房子居然就被賣了?
“可是里正,那是我大哥的宅基地,我爹按了手印也沒用吧?”景驚風鍛鍊了這麼久,心眼還是長了些。雖然里正一臉的爲他們着想纔買房子的表情,可他卻沒那麼天真的覺得里正是真心爲他們好。如果真是念在一個村裡的情分,大可以事先過來問問景老頭,或者直接借一些銀子給葉貴生,萬沒有趁機就吞了人家宅基地的。
莫不是里正也眼紅大哥家的作坊?
景驚風被自己這個想法驚了下,再看里正眼神都不對了。
“哦,這個我也問過,金鳳說驚蟄的房子其實還是擱你爹的名下,你爹按手印是完全有效的。”
景驚風此時恨不得把他大姐拖回來打一頓,有這麼坑自己家人的嗎?
景驚風看看景老頭,心裡對他爹孃很是埋怨。當初非得逼着大嫂把景金鳳也葉貴生弄去作坊,現在好了,無端端替他們背了一身債不說,還把大哥的房子給弄沒了。這話要怎麼和大哥說呢?萬一叫大哥和大嫂覺得是他們聯手做出來的事,那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里正拿着那張地契走了,因爲不想叫村裡人說他亟不可待,他沒立刻就接手那邊的房子和作坊,只是從家裡拿了兩把大鎖,挨個鎖個嚴實。他可清楚呢,作坊裡還有鹹菜,雖然被沒拿到錢的村民搬走了一部分,不過剩下的也夠他運到隔壁縣城賣一次,白得的東西,賣多少都是掙。
等回到家,美不滋的咂摸一口酒,里正心裡頭很得意。葉貴生和景金鳳跑得好啊,他倆跑了,地契的事就隨便他怎麼講,反正咬死了是他們的問題,而他只是心軟看不過幫一把,相信景家那頭也不能拿他怎麼樣。只要作坊弄到手,日後給村民點甜頭嚐嚐,那他家繁根的里正還不是十拿九穩?只要他老王家一直是柳樹村的里正,景家人就奈何不了他!
相比里正這邊的春風得意,景老頭就是憋屈萬分。景驚蟄房子被賣不是小事,他再不情願也得趕緊上縣城和景驚蟄說道一下。可是自打他開口說完,對面的景驚蟄就一聲不吭,面無表情,實在看不出喜怒來。一時,景老頭心裡不由惴惴,忍不住使個眼色給景驚風,想叫他開口幫腔。景驚風撇了下嘴,他可不傻,這事決不能摻和。於是眼觀鼻、鼻觀心,硬是裝作沒看着景老頭的暗示。
“驚蟄,爹也知道你姐和姐夫做事不地道,可現在不對也做了,地契也在里正手裡頭,還是想想咋辦吧,啊?”
又靜默了一會,景老頭都忍不住要跳腳了,景驚蟄這才慢慢開口:“爹,當初我不在,家裡只有若蘭,裡裡外外的事一大堆,全靠她挺着大肚子支撐,我如今想着心裡總是不好受。大姐做過啥事,我也不想再評論,只是一點,今後我就當沒了這個大姐,。”頓了頓,景驚蟄看向景老頭,語氣平穩,道:“還有,你和孃的奉養銀子我每月還是照舊給。”
景老頭把景驚蟄的話擱心裡頭咂摸幾遍,總算品出味來,頓時心涼半截。大兒子這是不想再多管他們了啊!特意強調啥奉養銀子,不就是想說除了奉養銀子外,其他的都別想要嗎?好啊好啊,真是大了翅膀硬了,如今都敢這麼和他說話!
景驚風看景老頭氣得直咳,一張老臉憋得通紅,忍不住伸手給他拍拍背。接着看向景驚蟄,擔憂的問:“大哥,那房子的事咋辦?不能就這麼叫里正白糊弄去啊。”
景驚蟄對他彎了下嘴角,“嗯,我這邊會想辦法,你帶爹回去吧。天涼了,沒事別到處亂走。”
這一說,景老頭又憋了一口氣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堵得他臉色發青。
景驚風暗歎口氣,心道自家爹孃這回是徹底把大哥給惹毛了。他當初見他爹硬把景金鳳弄去作坊裡,就知道他爹這麼逼迫大嫂,大哥回來肯定不會輕易罷休,看吧,應驗了。不過話說回來,也是該給爹一個教訓,省得他以後瞎摻合,好事都能變壞事。
景老頭氣哼哼的被景驚風帶回去,景驚蟄揉揉眉心,嘆口氣。寧若蘭進來,見他這樣,便輕輕上前,伸手慢慢給他揉揉太陽穴。
“里正手裡的地契是無效的,三哥一早就和文書打過招呼,那個章子也是騙他的。”
寧若蘭輕笑出聲:“這會兒里正有多高興,等咱們動手時他就有多後悔!”
景驚蟄神色放鬆下來,他的媳婦豈是那麼好欺負的?他已經從鐵錘那得知,當初景金鳳兩口子暗地裡聯合里正算計作坊,媳婦乾脆將計就計,把作坊整個甩手給景金鳳,銀兩食材一律不插手,景金鳳和葉貴生被之前賣的一次鹹菜迷花了眼,以爲縣城的掌櫃都買他們的帳,信心滿滿的增大產量,結果鹹菜賣不出去,工錢結不出,一個兩個的不敢再露頭。至於里正這個暗地裡把整個景家都算計進去的,鐵錘按照寧若蘭的話,命文書假意配合里正做了地契,叫他信以爲真,以爲勝券在握。卻不知道,一旦里正動了作坊裡的東西,那這份地契,還有正被鐵錘關着的葉貴生,就是他威逼利誘、以權謀私的最大鐵證!
景驚蟄回過身,伸手抱住寧若蘭,頭埋在她胸前,蹭了蹭。媳婦太能幹,做夫君的表示,有時候鴨梨山大啊。
又過幾日,里正冷眼瞅着景家沒什麼動靜,心下安定。他就說嘛,景驚蟄現在再怎麼發達,也是柳樹村出去的,多少還要顧及他這個里正。況且景驚蟄底子就是泥腿子,只不過做了點生意,能有啥可依仗的!
里正安了心,就吩咐三個兒子叫人把作坊裡的鹹菜運出去賣掉。王家三個兄弟,除了王繁根,其他兩個都覺得這事不地道,根本不插手。里正氣得無法,只好把事都交給王繁根,反正里正的位置也是要大兒子繼承的,現在做點事蹟出來,正好給村裡人都瞧瞧。
王繁根幹勁滿滿的先運了十幾壇到隔壁縣城,別說打了寧記的招牌還真吸引不少買家。頭一次賣就異常順利,王繁根揣着沉甸甸的銅板回來,嘴巴咧得老大。里正聽後也滿心歡喜,一想到作坊裡堆得老高的鹹菜罈子,他就興奮,像是看到一屋子的銅板。
結果第二日,里正他們正擱作坊裡熱火朝天的搬鹹菜,就聽到外頭一陣亂嚷,接着一對衙役衝了進來。這麼的的陣仗,整個柳樹村都驚動了,此時作坊裡裡外外圍了一圈看熱鬧的村民。
爲首的衙役挑眉看着里正他們傻在原地,每人手裡還搬着一罈鹹菜,臉上就露出譏誚不屑的神色來。
“沒來之前我還在想,如今縣太爺治下,不說平安喜樂,也是其樂融融,怎麼可能有人公然偷盜?現在看來是我太天真啊!”鐵錘作勢搖搖頭,接着神色一整,伸手指着里正,厲聲道:“你身爲一村裡正,本該一心爲民,大公無私,結果卻帶頭做起偷盜的事情來!走,跟我去見縣太爺!”
里正被唬得腿腳發軟,見鐵錘真的上來拽他,頓時嚇得手足無措,口齒不清的連連辯解:“大··大人,我···我沒有,這是我的,我買的。”
鐵錘甩開他,撣撣袖子,道:“買的?誰賣給你的?我可沒聽說驚蟄有把他的房子、作坊賣人。”
里正一聽這話,心下暗道壞了,聽此人的口氣,似乎和景驚蟄頗爲熟稔。事到如今,只好硬着頭皮把景老頭按了手印的地契拿出來。
鐵錘眯眼瞧了瞧,嗤一聲:“這個章子都不對,根本不是衙門的印章,你從哪裡得來的贗品,居然還敢靠它公然搶劫!”
里正額頭上滴下汗來,張嘴不知怎麼辯解,只一味強調他確實是買的,從葉貴生手裡花了十兩銀子買來的。
“哦,那就叫姐夫來好好說道說道,你們是怎麼達成協議的。”
隨着話音落下,景驚蟄一手壓着面色頹廢的葉貴生進了來。圍觀的見着葉貴生,頓時**,許多人叫嚷着要葉貴生還錢,若不是顧忌衙役在場,都恨不得上前撕吧兩下。
里正一看到葉貴生心裡就抖了抖,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
葉貴生之前被鐵錘抓住,很是教訓了一頓,此時見着鐵錘心裡就發顫,根本不用人吩咐,景驚蟄一說完,他就忙不迭地把他和里正的勾當交代個清清楚楚,從里正怎麼利誘他奪作坊到用五兩銀子硬買了景驚蟄地皮,講的詳詳細細,末了還不忘替自己委屈一下:“若不是里正一直勸,我也沒想過要奪作坊,畢竟我和驚蟄都是一家人嘛!”
景驚蟄對他連個眼神都欠奉。他大姐景金鳳帶着娃這會還不知道擱那貓着呢,等回去就把葉貴生踹去找她們,省的擱面前膈應人。
圍觀的村民竊竊私語,對着里正一家指指點點,說啥的都有。里正面如土灰,身子抖個不停,王繁根跟在後頭,只覺得手裡頭搬着的鹹菜罈子就像是一盆火炭,燒得他直燙手。
“里正,原先我敬你既是里正又是長輩,對你向來尊敬。可是我卻想不到你能趁我不在,家裡只有身懷有孕的媳婦時,暗地裡做出這些事!你這樣,實在不配爲柳樹村的里正!”
“還說這個幹啥,既然事情都清楚明白了,就交給縣太爺來處置吧。”
里正一聽鐵錘的話,身子晃了晃差點站不住。幾步到景驚蟄跟前,苦苦哀求:“驚蟄啊,是我老糊塗了,你大人大量,別叫衙役帶我走啊,叔求求你了!”
王繁根見狀,也跟在後頭一起哭求,里正家的其他兩房人,即便臉上發燒,也不得不厚着臉皮上來求情。一時間,作坊院內哭聲一片。
景驚蟄擡眼看看鐵錘,鐵錘掃視一週,慢悠悠開口:“好了好了,看在驚蟄的面上,衙門不用去,只是里正不經允許,私自倒賣作坊裡的鹹菜,據說都已經賣了一車,既然如此,那葉貴生他們欠下的銀錢,就由里正償還吧。”
里正嘴裡發苦,心知葉貴生他們欠的銀子不少,可也不得不應下來,而且還要感恩戴德,一時憋屈萬分。
村裡人聽見有人給他們賠錢,哪有不高興的,個個對景驚蟄感激萬分,事後都一窩蜂的擠着去里正家登記被拖欠的銀兩。
鐵錘冷眼瞧着里正被人扶回家,道:“他這個里正是做到頭了。”
景驚蟄笑笑,道:“嗯,楊二哥做里正不錯。”
鐵錘看了他一眼,伸手錘他一下,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