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國水師舊部, 大部分人終究雄心未死,陶九思粗略一算,願意跟着他們走的人竟然有五百之多。而此時, 段水明已經在裡河開始造船, 招募士兵, 陶九思相信屬於趙王的水師不久就會面世。
季鳶飛和柳迴雪那邊也傳來消息, 戰況穩定, 不久兩邊就能匯合,順利將東齊東北版圖收入囊中。
夏開顏和李悔亦已和楚王接頭,開始向東齊版圖西南強有力的推進戰線。趙王和楚王的大軍合力一處, 威力不言而喻,衛無晴等人不費吹灰之力, 便拿下了號稱東齊西南第一州靈州州府—靈林城。
就在要進靈林城受降前一天, 衛負雪三人終於歸隊, 衛無晴一見正主回來了,立馬退居二線, 讓侄兒作爲主帥先行進城。
第二天一大早,一身戎裝的衛負雪陶九思打馬當先進了靈林城,舉趙王大旗的花雲臺和夏開顏祝舜理等人緊隨其後。
靈林城和寧省風物已是大不相同,此地的天氣風軟雨柔,此地的人物風流倜儻, 此地的建築堂皇富麗。這裡是東齊最靈秀的所在, 氣質和大衛更爲接近。
進城以後, 陶九思囑咐衛負雪弛鞭緩行, 好讓城內左右民衆看清趙王何等威儀。
衛負雪腰板筆直, 神色嚴肅,騎在馬上也好似端坐於寶座之上, 頗有傲然之氣,王者之相。饒是靈州不乏風雅的人物,路兩邊的百姓見到衛負雪,還是目不轉睛,雙眼直愣。
衛負雪視線偶爾掃過衆人,女孩們瞬間便紅透了臉,男孩們則恨不得也立刻擁有此等氣度。
陶九思瞧的津津有味,忍不住彎了嘴角,醫生銀色盔甲閃閃發亮,擋不住他的溫潤和煦。衛負雪就該受到天下的仰視,他默默想。
陶九思全神貫注的看着衛負雪,衛負雪恪盡職守的按照陶九思的要求徐徐前行,他們不知道就在不遠處的屋頂上,正趴着個黑衣人,這人目光如隼,上臂強壯有力,一看便是個百步穿楊的神箭手。
見到目標越靠越近,他神色自若的架起箭拉滿弓,一箭如飛直下而去。
衛負雪和花雲臺的聽力本都是極好的,只是現在大街上馬蹄聲紛亂,路兩旁嘈雜之聲不絕如縷,誰都沒有聽見這鏗鏘的一箭。
這箭好似識得人臉般,不偏不倚的扎向衛負雪。
就在這時陶九思恰好笑着偏頭,卻驀然看見一支泛着寒光的箭,筆直的朝他們射來。
千鈞一髮,他大喝一聲:“負雪!小心!”又縱馬快走幾步,擋在衛負雪身側。此時,那枚箭也迫不及待的到了,血肉悶響,正中陶九思右肩。
陶九思吃痛,兩手同時鬆開繮繩,身子向後仰去,坐下馬兒也受了驚,嘶鳴着擡起前蹄,眼瞅着就要將陶九思甩下馬。
電光火石,衛負雪一拍馬背,飛身坐至陶九思身後,急急勒住繮繩,迫使暴躁的馬落下前蹄,慢慢迴歸平靜。
說時遲那時快,第二箭又到近前,衛負雪左手把住繮繩,圈住陶九思在懷中,右手拔出劍來,將如有千鈞之力的箭羽斬成兩斷。
不過是轉瞬間,那人便連射兩箭,速度之快見所未見。
圍觀的百姓一看大事不好,立刻一鬨而散,大街恢復了淒冷寒清,方纔的春日暖意好像錯覺。
此時,花雲臺看準了偷襲之人,縱身朝屋頂掠去。
陶九思牙關緊閉,疼的滿頭大汗,鮮血如涌,溼了大半一衣袖,強撐着纔沒有暈過去。
衛負雪抱着陶九思下馬,手臂有些顫抖,嘴裡喃喃道:“小陶,小陶,別睡,千萬別睡。”
陶九思意識有些模糊,張着嘴說話卻模模糊糊斷斷續續,只能聽清“負雪”二字。
衛負雪跪坐在地上,不敢亂動,然而夢中陶九思跳崖的那一幕不斷回放,那種毀天滅地的怒火、肝腸寸斷的悲傷又一下子鮮明起來,
這時,夏開顏帶着周大夫到了,周大夫讓衛負雪將陶九思平放在地上,他查看了一番傷勢,道:“這一箭埋的極深,好在沒有傷及骨頭,我需要就地拔箭,敷料包紮。殿下,煩請讓周圍無關人等散開。”
衛負雪點點頭,祝舜理連忙開始清場。
周大夫帶着助手圍住陶九思,剪開陶九思衣袖,手腳麻利的拔掉了箭。接着又開始清理傷口,上藥包紮。
大約和劇烈的疼痛做了太久的抗爭,陶九思筋疲力盡,沉沉睡去。
衛負雪墨色般的黑髮安靜垂下,他跪在陶九思身邊,一言不發,死死的盯住陶九思的傷口,眸色寒涼,散發着生人勿進的氣息。
“好了,”周大夫擦擦頭上的汗,將沾滿血的雙手在衣袍上擦了擦,“殿下,您找個地方讓小陶好好睡一覺,我一會開個方子,熬好就給你們送去。”
衛負雪機械的點點頭,俯身抱起陶九思,輕輕道:“小陶,夢境再美都是空,你要記得我在等你醒來。”
趙王府衆人目送衛負雪一步步遠去,忽然發現,原來離了陶九思,他們的殿下就變回了高山之雪,神聖不可靠近,美麗卻寒冷刺骨。
“九思!”衛容與從夢中驚醒,睜眼見周圍明黃一片,並不是夢中的萬丈懸崖。
衛容與坐起身掀開牀簾,發現窗外還掛着月亮,天才矇矇亮而已。原來方纔是夢。
夢裡一時陶九思揹着他跳崖,他雖身死,心裡卻是異常的滿足。一時陶九思又滿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他彷彿也被人一寸寸攪碎,痛的真實又可怕。
碧空聽見動靜推門進來,見衛容與大汗淋漓正坐在牀上發呆,忙道:“陛下,陛下,這是怎麼了?”
衛容與驚醒,伸手抓住碧空的胳膊,急道:“快!把昨晚的軍報全拿來!”手越收越緊,“我夢見他死了!”
碧空顧不得胳膊上傳來的疼痛,連忙扶住衛容與,安慰道:“陛下您莫慌,我這就去拿軍報。 ”
拿來軍報,衛容與一本一本的找,挑出和趙王有關的,又一個字一個字的看,可是一切正常,半個陶九思的字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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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容與發瘋似的翻着,“不對,不對!這些軍報都是從前的!最新的!朕要最新的!”
碧空有些爲難,趙王那邊的人彙報的一向不及時,皇上想知道最新動態,一時半會上哪去找?
衛容與看碧空垂手站着不動,恍然醒悟,便道:“對對,是朕糊塗了,你一個宮女哪懂這些,去,請方宗奇來。”
碧空鬆了口氣,轉身出門,誰料卻撞見杜想容進屋。
杜想容現在雖然在外朝沒了勢力,但因爲皇后不得寵,皇帝又無其他妃嬪,所以她這個太后在內廷尚有餘威,依舊掌管後宮。
碧空一見是杜太后,趕緊跪下請安。
杜想容邁進殿內,看着兒子衣襟半開,頭髮散亂,眼神呆滯,不滿道:“陛下這是在鬧什麼呢?”
衛容與斜她一眼,冷道:“母后,朕說過多次了,你教育好宮女奴才便是,不要有事沒事就來管朕!”
杜想容撿起一本軍報,翻了幾頁,不滿道:“皇上,你處理政務我最近可有提過半分意見?可你的婚事總歸是家事,你那不孝的大哥也算是家人,我怎麼不能過問?”
衛容與道:“天家的事都是國事。”
杜想容啪的一聲扔了那本軍報,大聲道:“衛負雪我看是要造反!先皇過世他都不曾回京洛奔喪!還有杜慶遙那小子,指不定皇帝御璽就是他順走的!容兒,趁着衛負雪出兵東齊,咱們趕緊拿下寧省!”
衛容與道:“母后,現在天下人都知道,父皇之死和你脫不開干係,甚至謠傳朕也是得位不正。朕看在你生養我的份上,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讓你在後宮錦衣玉食。”
杜想容狂笑幾聲,“我毒死你父皇,不就是爲了讓你登基?你要是再怪我,可就是天大的笑話了。”
衛容與淡淡道:“母后,可現在這事被人發現了,衆口悠悠,你覺得我還能堅持幾日?你若再不安分,就去給父皇守靈罷。”
話分兩頭,陶九思休養了兩日還不見醒,衛負雪也沒有離開半步,然而卻一日比一日焦慮,。
祝舜理和夏開顏前來彙報審問兇手的結果,他坐在牀邊面無表情的聽着。
衛負雪好像變了個人,眼神看着陶九思百般繾綣,語氣從未有過的冰冷,“開顏,傳我的令,靈林城所有人,不分男女,不論年齡,統統殺了。”
夏開顏一愣,旋即跪下,急道:“殿下三思!”
趙王這是要屠城,爲了陶九思報一箭之仇。
衛負雪將食指放在脣上,示意夏開顏小聲,又用最無情的語調道:“去辦就是。”
夏開顏伏在地上不肯起身,壓低聲音道:“屠城素來爲明主所忌,殿下萬萬不可犯忌啊!”
祝舜理也跪下道:“殿下,兇手乃是靈州知州的兒子,因不滿父親投降,這才私自行動,和靈林城的百姓無關。”
夏開顏一邊磕頭一邊道:“殿下,冤有頭債有主,這兇手是可恨,五馬分屍也好,凌遲也罷,臣絕對不多勸一個字,只是這百姓無辜!”
祝舜理又道 “殿下,想想小陶,如果他醒了知道您殺了全城的人,心裡會怎麼想?”
提到陶九思,衛負雪目光一柔,低緩道:“小陶是心善。”
夏開顏一見衛負雪態度緩和,立馬又道:“殿下,靈林城裡的人跑不了,咱們大可以等小陶醒來再說。小陶還在昏迷,請殿下爲他多積福氣。”
陶九思躺在牀上一動不動,臉色卻沒有前兩日那麼難看,衛負雪盯着他看,亦是一動不動。
陶九思出現在衛負雪的生命裡,慢慢又融入他的骨血裡,成了他在殘忍人間唯一的溫暖,唯一的留戀.爲了陶九思他可以毀一城,亦可以慈悲的繞過衆生。只要是爲了陶九思。
半響,衛負雪沒有說話,也沒有再提屠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