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波浩渺,碧水連天。
這一次,羅旋去江內市選擇的是坐船。
畢竟這個時期的公路交通,實在是讓人受罪。
選擇坐船出行,
雖說要慢一些,但好在沿沱江一路風景秀麗,湖光山色宜人。
客輪悠悠,旅客靜謐。
自己一不趕時間。
二來呢,像江內市這種所謂的‘大城市’,對自己毫無吸引力。
一個地級市而已。
它在生產隊社員眼中,那是了不得的存在;只因爲這個時期,出門需要證明和介紹信。
而那些生產隊裡的社員,他們身爲一名光榮的地球修理員。
要是沒有一個正當理由的話,是無緣進一趟江內市這樣的“大城市”裡,去開開眼界的。
但在羅旋的眼裡,這個江內市,也不過是放大版的榮威縣罷了:
無非就是多了幾棟6層高的樓、街道要寬闊一點、街上的行人要多一些。
自行車沒有縣城裡,顯得那麼希少、那麼金貴而已。
要論起城市建設,實在是沒法與後世相提並論。
坐車的乘客,一般都是行色匆匆。
而這艘船上的人,似乎與客車上那些表面上精神萎靡、骨子裡卻心急如焚,巴不得趕緊到達目的地的乘客不同。
大傢伙的臉上,
一路上,多了幾分難得的從容與悠閒。
反正客輪開不快,着急也沒用。所以船上的旅客們,都涌擠在船舷,悠閒的欣賞着碧波盪漾的美景。
客輪靠岸。
先是有“江內市第6搬運服務社”的職工上船,來看看誰需要請他們搬運行李。
這些‘搬運服務社’的職工,
其實他們就是以前舊社會,在碼頭上幫忙搬運東西的“棒棒兒”。
只不過進入新社會以後,講究一個‘人人平等’,不允許剝削勞苦大衆。
所以,
舊社會這些“棒棒兒”,就被組織起來,成立了“國營搬運服務社”。
而舊時期的這些苦力,就成了一名光榮的行李搬運員.是‘員’。
不是‘工’。
搬運員,感覺要比搬運工要好聽不少
而那些專門替貨輪卸貨的,則被叫作裝卸員.這樣會比裝卸工,聽起來要顯得高級一些。
“喂,大家聽鬥起!問一哈,有沒有要搬行李的?”
“要幫忙搬運,趕緊給我吭個聲!一會兒我們走了,可別想着再喊我們回來多跑一趟,按照我們單位上的規定,那是得加收一筆費用的!”
這些‘搬運員’,以前都是目不識丁的、最底層受苦大衆。他們說出來的話,就別指望能有多客氣了。
尤其是現在,他們成爲了國營單位職工之後,那腰板兒
好傢伙!
渾身都硬氣的狠!
說話的口氣,自然也不會軟和。
羅旋這次出來爲了表演的更逼真一些,自然是帶着被子被褥、蚊帳什麼的。
甚至連打包好的行李帶,上還掛着2個洗臉用的、洗腳用的搪瓷盆。
要是背在背上,走一步‘咣噹’一下,很是有節奏感。
船剛剛一靠岸的時候,羅旋一看到碼頭上那高高的石階,原本還是準備找一個腳伕,幫自己背一下行李的。
反正自己也不差錢。
花上個塊兒八毛的,也免得自己受罪。
可船甫一靠岸、那些搬運工一上船,就是這麼一副架勢?
孫子才送錢給他們!
孃的,
不是說咱不尊重勞動人民,更不會像舊時期的大老爺那樣,動輒呵斥、甚至是打罵這些力夫。
可自己作爲消費者,總不能掏了錢,還要受他們的氣吧?
用我們小老君山、那些鄉下人的話來說:這吃屎的,還騎到拉屎的頭上來了?
所以,
當乘務員吆喝着大家下船的時候,羅旋便毫不猶豫的自己背上鋪蓋卷,徑直下了客船。
旅客舍不得掏錢,僱傭棒棒兒.哦,不是,某些羣衆捨不得花錢,請搬運員替自己扛行李。
這種情況其實很普遍。
別看坐船的這些旅客,檔次多半比坐長途客班車的乘客們,要高那麼一點點。
但在這個時期,已經沒有了所謂的富人了。
所以,過日子不易的廣大羣衆們,絕大部分人,還是捨不得亂花一分錢的。
如果自己能夠拿得動,他們多半是不會掏錢,去勞駕那些搬運員的。
幾名搬運員,站在船頭冷冷的看着旅客們,大包小包的提溜着自己的東西。
船上乘客者衆。
真正掏錢請他們扛活的人,卻沒有幾個。
“咦,二莽,你看那個小夥子。”
“這小夥子,長得真俊。”
“孃的,老子沒和你扯人家的長相。”
“那你要說啥?你家小翠,是不是就想招個這樣的女婿呀?其實,卞叔,嗯你就把小翠許給我。
像我這種能幹的,纔是正經,那小夥子只是好看,不經用。”
“滾!”
別人揹着包,經船頭繞過那幾個搬運員的時候,這幾個傢伙只是在站在那裡,冷冷的看着,並沒有言語。
現在他們,好歹也是屬於公家單位上的人了,也是吃鐵飯碗的。
所以旅客們,願不願意掏錢請他們幫忙?
對於這些光榮的搬運員來說,關係不大:單位效益好、和單位虧損也罷。
他們的工資,根本就不受影響.
國營單位嘛!
左右是財政撥款,工資的高低,只和工資級別掛鉤,而與單位上的效益無關。
別的旅客大包小包的,經過這些搬運工面前的時候,他們並沒有吭聲。
只有當羅旋,揹着自己那個偌大的揹包,途經船頭的時候。
其中一箇中年漢子,扭頭低聲對旁邊的年輕同伴道:“老子一看這人就是應該是公家人,而且還是混的不錯的那種。”
一旁那位叫做二莽的漢子,這時也反應過來了:“卞叔,你是說他是公家人,這搬運費只要給上一張票,他能拿着票,回單位上報銷是吧?”
“是啊!”
姓卞的中年漢子,對羅旋自己背行李的做法,感到有點疑惑不解,“媽的,反正是能回單位上報銷,幹啥要這麼摳摳搜搜的嘞?”
二莽點頭附議:“就是!公家的錢,那還能叫做錢?”
羅旋瞪他們一眼:“公家的錢,更不能浪費!你們這是什麼認知、這是什麼覺悟?
寒心,真是讓人感到寒心.
同志啊,公家對你們如此厚愛,你們卻把公家當下酒菜?”
這些搬運員本身就是粗魯漢。
他們雖然說是壓低聲音,自以爲很小聲的在說話。
其實,
聲若洪鐘的他們,再怎麼小聲,也能被身邊路過的羣衆們聽到了。
更何況耳聰目明的羅旋呢?
只見羅旋駐足,一臉鄙夷的看着眼前這兩個夯貨。
冷聲道:“你們是第6班運服務社的吧?我會把你們剛纔所說的話,原封不動的、向你們的領導反映反映。”
“啊?!”
“這??”
二人大驚:“小兄弟不不不,這位小同志,您別我們這臭嘴,同志您千萬別跟我們一般見識.”
“不。”
羅旋搖搖頭:“不是我要跟你們一般見識。而是因爲這是一個,事關你們的認知、是一個關係到你們對公家的態度問題。
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作爲一個吃瓜.不是,作爲一名正直的熱心羣衆,我不得不去向你們的領導,如實反應一下情況。”
聽到羅旋這麼一說,那位姓卞的中年漢子,臉都嚇白了!
只見他踢一腳身邊的二莽,示意他趕緊上前,幫羅旋把行李背上。
然後自己也伸手去幫羅旋,把沉重的行李往下卸,“別別別,小同志,我們只是胡咧咧,光圖個嘴巴痛快,就愛胡亂說話。
來來來,小同志一路旅途辛苦了,讓我們來幫你拿行李吧.別生氣。
這件事情,是我們的不對!
我們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我們回去之後,一定會做出深刻的反省.”
“對對對,不對不對.對?不對咦?哦,這位同志說的對,我們不對。”
二莽一邊往自己背上背行李,一邊慌慌張張道:“這件事情,確實是我們的錯。
同志您能夠及時的指出來,我們很感激。來來來,這行李,還是我來提同志您背上吧”
這兩個憨貨,其實並不傻。
他們在碼頭上廝混的久了,又仗着自己是吃的公家飯。
所以平日裡,他們變得有點驕橫。
只有他們一旦踢到鐵板上的的時候,銘刻在他們骨子裡的那股卑微,還是會在猛然之間。
一下子就流露出來。
在碼頭上扛活的人,除了會賣一把子力氣之外。
要文化沒文化,要背景沒背景。除了在碼頭上扛包過活,其它的東西,他們也不會啊!
他們一旦脫離了這個行當,連生產隊的社員們都不如。
所以當羅旋說,要向他們的上級反映情況的時候。
這位姓卞的中年漢子,和那位二莽,他們又如何不怕?!
一般來說,
這種碼頭上的搬運工,只要不犯嚴重的、原則上的錯誤。
通常他們的飯碗,還是很穩當的。
他們要是犯了點小錯,單位上頂大,也就給他們一個內部處分。
但他們剛纔那番言語,可大可小:如果眼前這個小夥子,非得死死揪住這一點不放的話。
姓卞的漢子和二莽兩個人的飯碗,還真有可能不保!
事關兩個人今後的生計。
估計現在讓他們,喊羅旋一聲“爹”,二人都會毫不猶豫的叫出口。
更何況只是幫忙,免費替眼前這個小夥子,背一下行李呢?
羅旋甩手甩腳走在前面。
揹着行李的二莽,和卞姓漢子在後。
“媽喲,駭死我囉!”
二莽見羅旋和自己有一段距離,便開口低聲道:“叔啊,這小夥子究竟是啥來頭?他說起官面話來,咋一套一套的?”
卞叔搖搖頭:“猜不出來。但看他身上的氣勢,我感覺他應該是個單位領導。
要不然的話,他咋知道我們倆,是屬於第6搬運服務社的職工呢?”
“哎呦!以後咱們,可不能亂說話了。”
二莽望着羅旋的背影,驚魂未定的說道:“咱們擱在舊時期,就是人人都看不起的、日日還要受碼頭老大欺負的受苦人。
如今組織上,對咱們這麼好,讓咱們能夠堂堂正正做回人。以後啊,咱們可不敢再亂說話了。”
卞叔點點頭:“對的,咱們感激還來不及呢,咋能說組織上的壞話?以後,大家夥兒說話,都得注意些。”
這兩個憨貨,在身後的石階上竊竊私語。
而走在前面的羅旋,聽到耳朵裡,卻忍不住啞然失笑:
你們兩個傢伙的脖子上,吊着的工作牌上面,將你們所屬的單位、姓名都寫的明明白白。
但凡能認識點字兒的人,誰會不知道,你們是第6搬運服務社的職工?
碼頭上的這一場小插曲。
最終以姓卞的中年漢子,和二莽兩個人,他們自掏腰包。
將羅旋這一次的搬運費,交到到搬運服務社的管理辦公室。
而告終.
不!
他們還湊了一點錢,又給羅旋買了兩包香菸,硬塞進羅旋的兜裡。
這才徹底了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