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當日,一早就先祭拜祖先,一家人一起吃飯,各自回房歇午,再起來,就要準備進宮赴宴了。
這不是進宮朝拜,要按品着裝,慕越沐浴更衣,換上交領粉紅中衣,白地遍繡纏枝如意紋,貢緞下襬繡折枝牡丹襦裙,如雲長髮梳了飛仙髻,右側一柄白玉如意步搖,簪頭垂掛着金絲流蘇,行動間流光盈盈,正中金累絲嵌紅寶牡丹花簪,左側則插了烏木如意簪,耳間內府打造的赤金牡丹耳環,顯得雍容端莊,又不失青春嬌俏。
何媽媽與平兒幫她上了茉莉香味的蜜粉,淺點朱脣,看起來與平時大不一樣,看着慕越這副打扮,何媽媽忽然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夫人在天上見了姑娘這模樣,應該是欣慰的吧?
雀兒幾個笑盈盈的上前侍候慕越起身,爲她繫上荷包、絛子等物,正巧秋月進來回事,看到她這一身,頓時張目結舌了半會說不出來,圓兒和草兒瞧着好笑,重重的撞了她一下,才把她的魂給捎回來。
“怎麼樣?看傻了啊?”
“呃…..”秋月不知道怎麼說,看慣了主子平常爽利的模樣,乍見到這般盛裝打扮的慕越,她還真有些反應不過來。
“如何?”慕越見她發呆,隨口問了句。
“好看。”秋月聽她開口,怔怔的回答,慕越頓覺有些無言。“我是問你,讓你去探的事如何?”
“噢!”秋月傻笑,旁邊的丫鬟、媽媽們也笑,嘻笑一陣後,秋月才正色的悄聲回稟:“李家的官司完結了,李家老爺放出來了,終究是至親骨肉,老太太雖被氣壞了,卻還是心疼女兒。傷的最重的大爺也總算救回來了,表姑太太被老太太叫去痛罵一頓後,讓她好好管教女兒,趕緊找戶好人家把女兒嫁出去。”
“就這樣啊?”草兒她們覺得非常不解氣。
“管她們呢!犯了這種錯事。想來她們日後也不敢上門了,只可憐了李明清。”
“姑娘倒不必可憐她,她大舅訂下她爲小兒媳,老太太憐惜她,把她接到身邊教養着,那大舅爺出錢買下李家的鋪子,卻是直接替李家還了賭債。李家在京裡的房子也賣了抵債,表姑太太原本還想自家兄弟買下的,房契、地契不過換了人名罷了,她去討要應該會給她,誰知,那舅爺卻道他轉身賣掉了,將賣房的錢給了她四分之三,留了四分之一。”
“咦?這是爲何?”草兒她們聽得入神。本不想聽李家的事,卻還是忍不住好奇。
“說是李明清畢竟是李家的女兒,雖是外祖母憐惜。接在身邊教養,但李家也該給她備嫁妝吧?”
舅爺不是貪那點錢,但李明清若沒半點嫁妝傍身,雖是小兒媳,姑表親,又如何在妯娌間立足?李家又不是真半點家產都不剩了。
慕越讓她們吁嘆一陣後,就讓丫鬟們先出去,連何媽媽也請出去,“北邊的狀況不好嗎?”
“嗯。”秋月嘆了口氣,“蠻族軍不時侵擾。北胡那位大將軍更是過份,明明就是他殺了北胡王,卻把罪過推到西寧軍身上,帶着大軍壓陣,要逼將軍交出殺害北胡王的兇手,還說西寧軍包庇殺人兇手。又把北胡太子誘拐出上京,足見心思歹毒。”秋月仔仔細細的將打探來的最新情報回報上來。
慕越聽着心裡覺着如巨石壓頂,北胡不穩,焰族這些牆頭草肯定兩邊倒,再加上強勢南侵的蠻族軍,西寧衛如今是腹背受敵,父親縱使英勇,也擋不住敵人時不時的擾亂,是人就會累,那能這麼一直撐着,栽培他們兄妹幾個多年,緊要關頭她和大哥、六哥都不在身邊。
秋月小心的打量了慕越的神色,低聲的勸道:“皇上是早就下旨令各衛所協防,將軍身邊幾位參將、副將也都不是吃素的,更別說還是各大營的主將,都是身經百戰的猛將,想來很快就能弭平戰禍的。”
“但願如此。”慕越在西寧衛混跡多年,各大營的戰力也是瞭解的,只是父親畢竟年紀有了,做女兒的怎能真放心得下?
秋月撓撓頭,不知怎麼讓慕越轉移心思,忽聽外頭何媽媽輕喚道:“姑娘,時候不早了,該去前頭準備出門赴宴了。”
秋月連忙拿起掛在椅上的一件緋色披風,笨手笨腳的幫慕越穿上,“主子就別擔心了,將軍吉人天相,相信不久就有好消息傳回來了。”
慕越輕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但願如此。”
帶着雀兒與遠大奶奶和攸六奶奶會合後,三人便一起去老夫人院裡,大夫人領着女兒們已經在座,見她們來到,笑着招呼她們,“都到齊了,可以出門了。”
老夫人含笑起身,扶着慕越的手往外走,一路上還小聲的叮囑她,進宮該注意些什麼事情。
藍慕葭姐妹是孕婦,跟在老夫人身後,大夫人則帶着兩個侄媳婦殿後,她們妯娌沒進過宮,老夫人擔心她們不懂宮規犯了宮儀,便交代大夫人提點她們。
藍府進宮赴宴的女眷多,馬車就用了四輛,因進宮後不能帶丫鬟侍候,所以慕越只帶了雀兒,進宮後,雀兒就留在車上照應的,藍慕葭姐妹是孕婦,早跟宮裡打了招呼,事關子嗣,特許她們帶一個自家丫鬟進宮,好貼身侍候着。
車行到半途,遇上了藍慕意婆家的車隊,兩家人便一前一後往皇宮去。
出門時天色還早,但當慕越她們抵達宮門時,已是晚霞滿天燦爛璀麗的向晚時分。
雖然之前領兵進宮過,不過那時情況緊急,有不少地方是騎着駿馬掠過去,壓根沒心思去看個仔細,現在隨宮女往後宮慢慢走,慕越倒是很有興致東張西望。
有幾個年紀稍長的女眷,見着就皺起了眉頭,不過沒說什麼,倒是小輩的便悄聲議論起來。
“瞧瞧,真不知是從那兒鑽出來的。一副鄉巴佬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看着真可笑!”
老夫人與誠國公太夫人走在一起,聽到這話,眼微眯的看了那幾個年輕的少婦。隨即轉頭與誠國公太夫人說笑,走在她身後的三姐妹,慕越充耳不聞,連眼神也欠奉,藍慕金卻是板起了臉,忽地慕越覺得自己手臂一緊,她轉頭看大堂姐。藍慕葭朝她笑了下:“別理她們。”
“我知道。”
前頭領路的宮女回頭看了一下,沒有說什麼,繼續帶人往前走,攸六奶奶走在遠大奶奶身邊,看到這一幕,不免瑟縮了下,小姑就將是順王妃,那幾個穿着華麗的少婦。也不知是什麼品級的,就敢這樣公然刺人,遠大奶奶怠覺得身邊的六弟妹渾身顫抖不止。像是冬日裡落水的貓兒抖得不成樣,心底一嘆,將她的手攢緊,無聲的安撫着。
後宮設宴在坤寧宮,中宮無主,由皇貴妃主持,宮女們將各府夫人領到偏殿各廂房暫歇,藍老夫人與誠國公太夫人坐在一起,誠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陪在一旁,分與大夫人和藍慕葭姐妹攀談。慕越坐在堂姐妹身邊,低着頭想着秋月適才與她說的那些事。
鄭老夫人領着兒媳、孫媳進門,藍老夫人擡頭與鄭老夫人對看了下,隨即各自轉開視線,並無交談,屋裡大部份女眷都知道這兩位老太太不對付。難得看到她們兩共聚一堂,不免紛紛交頭接耳,眼睛緊盯不放,深怕錯過什麼好戲。
鄭四奶奶侍候着婆婆、太婆婆坐下後,就朝慕越看去,見她正看着她們,便朝她含笑示意,慕越會意,也回她一笑,遠大奶奶她們也回以一笑,藍老夫人視若無睹,徑自與幾位老夫人閒話家常。
坐了不久,就有宮女過來請她們入席,各自入席之後,皇貴妃領頭,賢妃等人隨後,見禮后皇貴妃讓她們歸坐,上菜。
今日比較特別的是,來了一位貴客,北胡公主阿月娜。
穿着一身大紅胡服,纖細的腰肢精緻的相貌,顧盼間自然流露的嫵媚妖嬈讓上了年紀的幾位大長公主、長公主們皺緊了眉頭。
皇帝沒答應北胡太子,讓北胡公主嫁順王,但也沒斬釘截鐵的回絕聯姻,站在大周的立場,北胡公主嫁過來,最好是嫁個與皇室雖有密切關係,卻是不掌權,不在朝中理事的,就算北胡公主將來想挑着夫婿,爲北胡出力,也沒什麼能力造成太大的傷害。
幾個皇子們應該都不在與之聯姻之列,宗室裡年齡相當的是有,但大多數都訂親了,這麼一通細數下來,竟只有世和大長公主的曾孫,邵寧長公主的孫子,年齡相當,也還沒訂親。
北胡王若還在,娶北胡公主做兒媳,也還不算差,但北胡王死了,北胡太子能否平亂,順利上位還是個問題,娶進這個媳婦是弊多於利啊!
光想到這些,就夠這幾位金枝玉葉頭疼的了,現在看到真人,她們只想到兩個字,禍水。
當年的皇貴妃也是嬌豔如花,論美貌,是絕對能把北胡公主比下去,但是北胡公主那骨子裡透出來的狂傲,卻是皇貴妃也比不得。
皇貴妃看着北胡公主那一臉桀驁不馴的樣子,心裡一陣氣悶,再看她身上的穿著,更是惱火。
“她怎麼穿這一身來?”
“奴婢去問過了,宮裡派人送衣服去時,她問了那內侍,是所有的人都穿一樣的嗎?”
“內侍怎麼說?”
“好像是回答她,因不是過年朝賀,不用穿宮裝,然後……”然後這位北胡公主就穿了一身胡服現身?
雖然不用按品穿戴,但也不能穿一身胡服來參加宮宴吧?
麗嬪幾人冷眼旁觀,雲嬪對麗嬪咬耳朵:“要是皇上知道,皇貴妃連個胡女都制不住,肯定會有好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