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是慶元六年五月初六,宜遠行。
二個月前,晉王從這裡出發前往封地,晉王妃拉着慕越的手,所有的不安惶惑盡在那微顫的手指間傾吐,晉王世子被留下來,他年紀不小了,已經訂了親事,晉王妃去了封地後,甫安定下來又要再回京操辦長子婚事。
汾王夫婦則是四月底走的,汾王太妃留在京裡,她其實很想跟着兒子媳婦一起走,不過她身體不好,汾王妃怕她身子弱,自己一家都是新來乍到的,一切尚不明朗之際,實在不好帶着身體虛弱的太妃一同前往,可是留太妃獨自一個在京裡,她又不放心,汾王倒是很有擔當的把他的側妃、妾侍留下侍候太妃。
汾王妃直贊丈夫聰明,十七長公主卻對慕越說:“十一皇嫂這一招真是太……”
“太狠?還是太毒?”賢太妃似笑非笑的睨着女兒。
慕越搖頭道:“十一皇嫂聰明極了!”
wWW⊕ttkan⊕C〇
“那是。”賢太妃點頭附和,邊教女兒:“汾王妃處處站在大義的份上,爲太妃的身體着想,她去把藩地打理好,再接太妃過去,這幾位陪在太妃身邊的,到時候都多大啦?就算還是青春年少,能及得上汾王妃去了封地後,再爲汾王張羅的女人嗎?”
“京里納的、娶的,汾王妃拿捏不住。”但去封地之後,照汾王事事都是老婆說了算,太妃又遠在京裡頭。
十七長公主已經出閣,如賢太妃所願,她嫁了景國公府的嫡三子,上有兩個出色的哥哥,蘇三少爺開朗樂天,最好的是,景國公府是以武職起家。三少爺武藝雖及不上佟雪她們,但應付十七長公主卻是綽綽有餘。
十七長公主被拘了幾年,性子已不像小時候那麼跳脫,又時時與慕越她們往來,她人又聰明,早從這幾位嫂嫂身上,學得如何與夫婿相處,成親月餘,賢太妃對女婿甚爲滿意,十七長公主也對婚姻生活頗適應。只是沒想到事事順心的當口,幾位皇嫂要隨皇兄們就藩!
“你要真捨不得,趁現在還沒孩子。帶着駙馬一起來找我們玩兒啊!”汾王妃離京前如是說,十七長公主依依不捨的陸續送走幾位兄嫂及侄兒們,今天她又要送走順王夫妻和兩個侄兒了!
當船帆揚起,前塵往事盡數自眼前掠過,站在碼頭遠眺京城。對她的前世來說,那是座監牢,天空被一座座天井分割開來,成了一塊又一塊方正的的天空,男男女女囚於其中,掙脫不出來。只能在四方框裡爭個你長我短!
想到可以遠離這個地方,慕越的心情很複雜,十七長公主嘟着嘴挽着她不放。“十二嫂嫂你別去啦!讓十二皇兄自個兒去就好!”
遠遠站着旳駙馬不好意思的朝東方朔笑了下。東方朔安撫他。“沒事,她做我妹子的時間,可比當你娘子的時間長,她那性子我還不瞭解嗎?”
可是妻子當着人家丈夫的面,要人家老婆留下來別走。任誰聽了都不好意思吧?雖然那是妻子的兄嫂,蘇三少爺俊秀的臉紅得像要滴血似的。東方朔暗歎,當初爲十七挑這女婿,該不會是害了人家好孩子吧?
帶着妹婿上前,互相見禮之後,十七長公主還不肯放手,東方朔朝黎內官使了個眼色,黎內官使人侍候着兩位小少爺過來見禮,十七長公主抱着明哥兒不撒手,又對安哥兒道:“你留下來,要是嫌順王府冷清,就住到姑姑的公主府去。”
安哥兒揚起漂亮的眼,頗爲不耐煩的對他姑姑說:“十七皇姑別鬧了!您嫁了,趕緊給我和弟弟生個弟弟作伴纔是正經的,我要跟父王、母妃去藩地,要到過年才能回來,回來時我要看到新弟弟。”
小傢伙一本正經的交代他姑姑,十七長公主指着他小鼻子說不出話來,駙馬卻一派正經的迴應他。“我和你姑姑會努力的,不過要是生的是妹妹,還望小世子勿惱。”
“不會。姑丈別怪姑姑笨,生不出弟弟來就好。”十七長公主直接說不出話了,慕越偷笑,趕緊把明哥兒接過來,東方朔招呼一聲,帶着安哥兒護着妻兒上船去,不待十七長公主回神,順王一行揚帆而去。
※
每年,就藩的諸王會回京一趟,慶元帝有時看着跟在順王身邊的侄兒,都會有種恍惚之感,安哥兒長得實在很像順王年少時,但性子大概隨了他娘,聽說在藩地是個小霸王,南猛族使臣常常告狀,道順王世子常領兵偷襲其族人,還不到十歲的娃兒,猛王便已遣使,與招其爲婿。
明哥兒較文靜,外貌似其母,性子卻似順王幼時,當這個侄兒掏出他自己雕的木刻給他萬壽節賀禮時,慶元帝心底無限感慨,這父子兩,還真是如出一轍是吧?都想這樣子打發自己?
當大朝儀結束,皇后特地把幾個妯娌留下說話,慕越看着上首的皇后,心裡暗暗嘆息,皇后老了!
想到方纔看到幾位千嬌百媚的妃嬪,皇后如何能不老?太子雖已立,但慧妃的兒子越大越出衆,後來的珍妃與德妃又先後生下五皇子與六皇子,這兩位的孃家來頭都不小,珍妃是前朝右相的曾外孫女兒,德妃則是英國公親妹的外孫女,自家父祖雖不顯,但轉折親卻來頭不小,皇后的壓力不小。
慕越以爲皇后要跟她們說什麼,沒想到卻是請她們回去後,幫忙留意有無秦郡王的下落。
“他不是一直在京裡嗎?”
“是啊?秦王妃和太妃都不知他的下落?”
“這是怎麼回事啊?”
皇后嘆了口氣。“事情要從十九長公主說起。”
原來當年秦郡王在宮外結識了個江湖女子,秦王妃怎會願意兒子跟這樣的一個女孩走得親近?秦郡王便把人薦給太妃,太妃竟指使那女子唆使十九鬧騰,還替逆王送信給十九的生母,密謀要對皇帝下毒,一旦事成逆王便擁護十四皇子登基爲帝。
後來不知發生何事,雲嬪將女兒拘起來。本來好好的雲嬪突然病倒,不多時皇帝發落十九,而秦王太妃怕事情牽連到她身上,命身邊的人去滅口。
“啊?難道那時,秦郡王鬧着要見被禁足的秦王太妃就是爲了此事?”晉王妃問。
“這事與秦郡王失蹤有什麼關係啊?”既然那人已被滅口,秦郡王不會到現在還牽掛此事吧?
皇后苦笑。“那女孩沒死,秦王太妃那個心腹宮女沒她那麼狠,她放了那孩子一條生路,可是在禁宮裡頭,那孩子進宮時因是秦郡王帶進來的。沒人注意到她,但要出去?談何容易,就是她讓禁衛統領拿住了。先帝才發落了秦王太妃。”
慕越暗想,這應該不是禁衛統領的功勞,可能隱龍衛做的,不過隱龍衛地位特殊,雖是衆人皆知他們存在。但他們做的事從不曾拉到檯面上來。
當然,禁衛軍不是飯桶,然慕越可沒忘了,十七長公主身邊可是有隱龍衛的人,當初也是防逆王的人暗通宮中,才安排隱龍衛潛入宮中。因此他們捉到翠玉一點也不奇怪。
“那現在是那女孩把秦郡王引走了?”
“可不是嘛!”皇后並不知當年皇帝是怎麼處置此事的,但秦郡王怎麼會這麼輕易被拐着跑?“秦王妃和太妃求到本宮這兒來,但本宮在深宮有何能耐?只能請各位嫂嫂、弟妹幫忙了。”
齊王妃不解的問:“爲何不明文尋賞?”
皇后的笑容更加苦澀。“秦郡王的婚事已訂,若張揚出去,太妃唯恐婚事生變。”
晉王妃帶頭應承,必會令人多加留心。
出了宮門,跟車的嬤嬤道:“王妃。王爺和世子,二少爺來接您了。”話聲方落。就見一道小身影鑽了進來,“母妃,母妃,這是皇帝伯父給我的。”
雀兒笑吟吟的接過去,慕越看了一眼,見是一個白玉雕的玉蟬,不以爲意的拿着帕子給小兒子擦汗。“大冷的天,你怎麼出的一身汗?”
“明哥兒剛剛用跑的,父王讓他小心些,他就是不聽。”
安哥兒聲音清冷,告起狀來毫不手軟,明哥兒嘟着嘴偎到慕越懷裡,東方朔走過來,雀兒忙下車掀了簾子讓他上車,安哥兒跟在他身後鑽進車裡。
一家四口在車裡坐定,車輪轆轆壓在青石板鋪就的朱雀大道上,因起得早,進宮大朝儀又是繁文縟節麻煩得很,安哥兒和明哥兒都累了,靠着爹孃沉沉入睡,東方朔看他們兄弟兩睡得熟,不禁輕哼一聲,“方纔還跟我嗆,說絕對不會在路上睡着。”
“進宮一趟,別說他們,就是我也累得慌,我看四嫂這一年又老多了!”
“怎麼能不老?宮裡的女人個個不省心,四哥雖有所節制,但人心難測,生不出孩子的想生孩子,生了兒子,就盼兒子能受寵,能坐上那個位置,就是她們自己無心,也架不住孃家人有心。”
慕越贊同的點頭。“那是。”
“能像賢太妃這樣想得開的,可沒幾個。”東方朔道。
“那也是因爲她只生了兩個女兒吧?”慕越道。“不過十七今年又沒回來,虧得她公婆就這樣放任他們夫妻在外遊歷。”
東方朔笑了下沒答話,十七夫妻當真把幾位皇兄的藩地當成落腳地,每一處住上個三四個月,然後夫妻兩一路遊山玩水往另一處去,這幾年來,在順王的藩地待最長,也最多次,但每每要回京朝賀,他們夫妻連句話也沒留的跑了!
“賢太妃也不管管她。”
“都成親了,公婆都不說話,她能說什麼?”慕越嗔道,說起了秦郡王的事,東方朔對此倒是知道一些,“他已經在江南娶了那個翠玉姑娘了。”
“咦?”慕越大驚。“你怎麼知道?他不是訂親了,怎麼又會娶那什麼翠玉姑娘?”
東方朔微笑道:“秦王太妃還存有癡心妄想,看看她給秦郡王相的是什麼人家?”
“不就是兵部侍郎的女兒嗎?”慕越想了下道,也不是很確定。
“那人以前是秦王一派,表面上看來是對四哥頗爲盡心,不過私底下,卻有不少傳聞,說他在串連秦王舊部,不知在謀算什麼。”
一回京就聽到這些事,東方朔委實煩不勝煩,但四哥像是平日無人可訴,逮着他回京,就要找他好好傾訴一番,他把頭靠在慕越肩頭上,像孩子似的耍賴。
“看在他一向疼你的份上,你就每年聽他發發牢騷又何妨?”慕越看丈夫靠在身邊。“他今年沒說要給你添幾個美人?”
“沒有。”東方朔意有所指的笑了下。“四哥家大業大,女人孩子尚且擺不平,我們家小業小,就不瞎折騰了!”他頓了下又道:“有幾位老大人不會看臉色,還在那兒提,我就直言道,咱們藩地裡還有不少年輕有爲的將士未娶,若諸大人們願割愛,讓自家女兒、孫女下嫁,自是再好不過!”
順王藩地不算太偏遠,不過臨近蠻族,並不平靜,京中貴女們大概以爲若嫁順王爲側妃或美人,能像汾王側妃那樣,繼續留在京中王府享福吧?慕越很佩服這些人都那麼多年了,還不死心的想攀上阿朔。
年初二回孃家,衛國公看到兩個外孫,高興的很,次子、麼兒都在駐地沒回來,老三倒是調回京中任職,他們沒有住在衛國公府,藍守海爲三子置辦了宅子,他們只有過節纔回國公府小住。
藍以蘅幾個都被接回京裡來,雖然藍慕聲夫妻捨不得,但女兒大了要說親,藍守海怕兒子們過幾年要調差,孫女兒若嫁在寧夏,鞭長莫及,有什麼事看顧不到,因此讓長媳爲她相看京裡的後生。
一家團圓熱鬧幾日後,東方朔一家又將返回藩地,這一次,有個小尾巴跟着他們回去,布凱找上東方朔,想要隨他回藩地。
東方朔考慮了下便應允了。
上路的當天,他便對東方朔道:“我二姐難產而亡,二姐夫續娶了族裡的堂妹爲妻。”二姐夫便是衛祥生,他已在西南紮根,任衛所指揮使,東方朔早知此事,聞言只淡淡點頭,布凱的父母早在兩年前一場地動裡失了蹤影,布凱雖早知父母有難,卻無力迴天,從此將異能束之高閣不再去用。
但這異能一事很難說,不是你不想碰就能完全隔絕,所以他想跟在東方朔和慕越身邊,有他們兩人在,他便看不透未來。
回程的路上,經過前世東方朔的藩地,不過此時風平浪靜,沒有天雨成災,慕越卻覺得心口一陣亂跳,東方朔也覺得不對,夫妻兩雙雙來到甲板上,遠眺河岸後方不遠處的連綿山脈,慕越一震,當年她就是在那山裡遇到了地牛翻身。
纔想到這兒,忽然一陣地動天搖,河水劇烈翻動着,船上衆人一片驚惶失措,東方朔力持鎮定,下令將船靠岸,船長等人見東家發令,有了主心骨,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將船勉力靠到岸邊,幸而他們離地動之處極遠,河水已漸漸平復,東方朔緊緊的抱着慕越,癱坐在甲板上,看着那遠方的山脈凸了一大塊。
“那裡有座小鎮,阿朔……”
“我知道,這就使人去通知知府、縣令,讓他們立即去救災。”
慕越一愣,他知道那裡有座小鎮?東方朔將她緊緊擁在懷裡,在她耳邊低語着,“我從不曾停妻另娶……”
全書完
PS:
謝謝留不住美麗童鞋的支持和粉紅票,感謝大家的支持與愛護,終於終於可以打上這三個字了!
◤≡v≡≡≡≡≡≡≡≡≡≡≡≡≡≡≡≡≡≡≡≡≡≡≡≡≡≡≡≡≡≡≡≡≡≡≡≡≡≡≡≡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