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晚暑假回來上學,再也沒看到何紅梅,除了跟她住一個宿舍的幾個女生偶爾提起,班級裡並沒有因爲少了一個她有任何不同。
暑假的時候,張長有帶着何紅梅去過一次周家。他當着周家兄妹的面扇了何紅梅幾個耳光以後,逼着何紅梅下跪給周晚晚道歉。
周晨拿着笤帚把這對父女趕了出去。這樣在人家家裡又打又鬧的,是來道歉還是來脅迫?一看就沒安好心!
果然,他們父女開始在大門口哭求,賠沈國慧的醫藥費已經讓他們家傾家蕩產了,實在沒錢再賠周晚晚的那條的確良裙子了,看能不能緩幾年再賠。
這就是不想賠了。
張長有又跟周陽幾個商量,或者,看能不能拿李老太太當初給張麗香送去的那塊毛料抵周晚晚的裙子?
周陽氣笑了,這是留着以後編排他們家,說他們心疼一塊毛料,故意讓妹妹訛他們一條裙子呀?!
周陽拿着張長有當時在學校簽下的欠條找到了他們生產隊,明確提出,這筆錢就要何紅梅還。
她以後不是要在生產隊幹活嗎?到秋算賬的時候,就扣她的工分還債好了。
欠債還錢,你自己惹的禍自己不兜着還能怨誰?還不上就算利息,一分錢都別想抵賴,啥時候扣完這些錢啥時候算!
郭克貞不知道從哪打聽到周陽的做法,也有樣學樣。樑晴一看,也過來摻和,反正多一個欠她錢的她又不會吃虧。
何紅梅幾年後的工分都被預定出去了。以她在張家的情況,一分錢都拿不回去,要在家裡白吃飯,日子會過成什麼樣,可想而知。
周晚晚這次回來在班級裡不只沒見到何紅梅,連沈國慧都沒見到。
她轉到四班跟郭克貞一個班去了。是沈爺爺的意思。
周晚晚早就跟沈國棟打過招呼,沈國慧的事她要自己處理。保證不會吃虧。
不管怎樣,沈國慧是沈爺爺的親孫女,周晚晚不想讓沈國棟爲了自己對她下重手。她要顧及沈爺爺的感受。
沈國棟答應不管沈國慧在學校的事,卻去找了小張叔叔。把每個月給沈源一家的糧油蛋肉、水果餅乾各種副食都停了,老子的東西喂狗也不給白眼狼!
沈爺爺這些年的生活都是沈國棟在一手照顧,除了特供的一些貴重補品和食物,其它的都是沈國棟供給,幾乎不用去幹休所再領。
沈國棟利用工作之便。又有門路腦子靈活,送過去的東西比干休所提供的要高好幾個檔次。
幹休所現在一大半採購任務還得靠着他才能完成呢,他當然得把最好的東西留給沈爺爺了。
沈國棟跟小張叔叔前腳說完,沈爺爺後腳就知道了。他詳細問清原委,嘆息着喝了一口茶,對小張叔叔擺了擺手,“他的東西,要怎麼處理就隨他吧!”
從此以後,沈爺爺那邊對沈源一家所有的供給都停了。
當沈國慧發現家裡從每天三頓大米白麪變成了頓頓大碴子小米飯的時候,氣得跑去幹休所指着小張叔叔的鼻子破口大罵。
沈爺爺把沈源叫過來狠狠訓了一頓。最後又深深嘆息,教育出這樣心胸狹隘沒有教養的孩子,他們都應該檢討。
以前沈爺爺自己都覺得,女孩子嘛,寵着護着,長大了自己就懂事了。現在看來,對沈國慧,他們是溺愛太過了,還是嚴厲一點吧!
沈國慧現在看到周晚晚還是沒有好臉色,但至少不會去主動找茬了。
周晚晚所求不多。只要能平安無事地渡過這兩個月,以後她跟沈國慧不會有任何交集。
所以,中午放學的時候,她旁諾無人地從沈國慧身邊走過。完全無視她的憤怒瞪視,高高興興地回家吃午飯。
周晚晚一出學校的後門,又看見了石雲和石良站在那裡等她,沈國棟則站在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在跟閆老師說話。
“我給石良送厚被子和長袖衣裳來,下午再去百貨商店看看買條厚褲子。”石雲捏捏周晚晚的手,“聽說你畫畫得獎了?是不是太用功了?怎麼瘦了呢?”
石雲還是暑假的時候見過周晚晚。現在纔是初秋,兩個月沒見,周晚晚的臉就小了一圈,顯得大眼睛黑幽幽地更加深邃,更漂亮了,卻也有種脆弱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嘩啦一下碎掉的感覺。
“就是苦夏,秋天到了,我的好日子就來了!”周晚晚挽着石雲的胳膊跟石良打招呼,“石良哥,謝謝你上次給我做的筆筒,有了它我的筆再也不會到處亂扔,也不丟了。”
石良本就不善言辭,被周晚晚笑眯眯的大眼睛一看,臉騰就紅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石雲哈哈大笑,“我還以爲你這幾個月長進點了呢!原來還是那個熊樣兒!”
沈國棟掃了一眼面紅耳赤的石良,衝閆靜芬點點頭,“先這樣,其它的事以後再說吧。”
然後對閆靜芬的欲言又止一副話還沒說完的樣子視而不見,走過來把手放在周晚晚的頭上揉揉,“石雲要找我們吃飯,你是跟她出去吃還是跟我回家吃?”
周晚晚看看沈國棟腳上那雙平時在院子裡穿的褐色毛線拖鞋,很顯然他是已經下班回家做好飯了。
如果她請石雲姐弟回家吃飯,沈國棟不會反對,但肯定不會高興。他不喜歡別人來家裡,雖然沒說,但周晚晚能很明顯地感覺到。
“石雲姐,我回家吃飯,下午讓沈哥哥送我去石良哥的宿舍找你,我下午不用上課,咱們倆一起去百貨公司看看,聽說來了新的細條絨,正好給你做褲子。”
說完,周晚晚又在石雲耳邊叮囑,“我們倆去吃冰糕,別讓他們知道。”
石雲笑着爽快地答應,帶着石良走了。
沈國棟很明顯地高興起來,“中午有爆蝦球,特別新鮮。陽子託長途客車站的人給捎過來的,晚上再給你做蝦餃!”
“給沈爺爺送點去。”周晚晚一邊躲沈國棟又是揉她頭髮又是拉她小辮兒的手,一邊往家走,“要不你包好蝦餃我們帶過去陪沈爺爺吃晚飯好了。”
沈國棟的整張臉都明亮起來。幾步追上小跑着躲他的周晚晚進家門,“你個小沒良心的!支使起我來可真是不知道心疼!”
一關上大門,沈國棟就一把把周晚晚抱了起來,一隻手臂把她緊緊箍在身前,另一隻手固定着她的頭。跟她額頭抵着額頭,用鼻尖去蹭她的鼻尖。
離得太近了,周晚晚垂下的睫毛輕輕劃過沈國棟的鼻樑,讓他的心也像有一把小刷子輕輕瘙過一樣,瞬間又麻又癢。
像有一股股小小的電流持續通過全身,激得沈國棟的胳膊越摟越緊,幾乎要按捺不住心裡的渴望,去狠狠吻上週晚晚淡粉色的嘴脣。
沈國棟的呼吸越來越重,越來越急促,聲音低沉而沙啞。“你說,這麼不知道心疼人,我要怎麼罰你?”
周晚晚一直低垂着眼睛,臉上被沈國棟急促地呼出的熱氣噴得有點紅,手卻攥得幾乎青白,“沈哥哥,蝦球涼了就不好吃了。”
沈國棟深吸幾口氣,壓抑住眼裡幾乎要奔涌而出的渴望和掠奪,額頭還是跟周晚晚抵着,另一隻手輕輕捏捏她的臉。語氣變得寵溺而溫柔,“算你還有點良心,知道要回家吃飯。”
然後,他一把把周晚晚橫着抱起來。不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大步往屋裡跑去,聲音歡快雀躍,臉上的快樂比初秋的豔陽還要燦爛,“洗手吃飯嘍!我麼家小懶豬饞蝦球嘍!”
自從周晚晚暑假開學回來,沈國棟就上癮了一樣。每天都找各種理由跟她親密接觸。
看着跟他們小時候的親密無間沒有區別,可他眼睛裡的纏綿繾綣卻又與年幼時完全不同。
兩個人心裡都明白,他們再也不可能像小時候那般,單純得像互相玩鬧取暖的小動物一樣互相依偎、嬉笑打鬧了。
可是,他們又各懷心思地想保持現狀。
沈國棟是不敢說,他怕自己過於猛烈洶涌的感情嚇到年幼的周晚晚。周晚晚則希望能爭取一點時間,即使要面對殘酷的現實,也能等到她離開的時候再捅破這層窗戶紙。
至少能給彼此留下點餘地,不至於相對尷尬,避免了糾纏傷害,也許還能給他們的親情留下一線生機。
所以,這段時間以來,這個青磚小院子上空幾乎無時無刻不籠罩着粉紅色的氣息。沈國棟幾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周晚晚身上,事無鉅細地親力親爲。
“就是不行,要不飯我都替你吃嘍!”沈國棟把周晚晚的抗議當耳旁風,美滋滋地給她剪指甲。
周晚晚在心裡默默計算,到寒假還有兩個月多一點,放寒假之前她一定能拿到通知書了。
到時候,她就要搬回家準備上學,以後她和沈國棟會怎麼樣誰都不知道,但她肯定再也給不了他這樣純粹的快樂了。
“那你能幫我把數學作業寫了嗎?”周晚晚嘆氣,“老師又發了好幾張卷子,那個油印的字總是把我的袖子弄得黑乎乎的。”
沈國棟瞪眼睛,他高中基本就是混過來的,數學及格的次數都少,哪會給周晚晚寫什麼數學作業呀?
周晚晚故作驚訝地看沈國棟,“哎呀!原來除了吃飯你還有不能替我乾的事兒呀?!”
沈國棟一愣,一下就撲到鞦韆上把周晚晚壓在身下牢牢地固定住,“跟我調皮是不是?!教過你多少回了,嘴皮子再厲害也敵不過武力鎮壓!我不收拾你都對不起你這記性!”
紫藤花架下,鞦韆悠悠地晃動起來,隨着兩人笑鬧的頻率或急或緩,歡快肆意的笑聲讓一架紫藤花都跟着春心萌動,在秋日已見微涼的風裡反常地越開越盛。
花兒不是不知寒冬將至,風雪無情,只是不忍辜負這大好時光薰風暖意。
重重隱瞞刻意迴避之下的真相殘酷而無奈又怎樣?至少快樂是真的,安慰牽掛是真的。
人生短暫,什麼不是暫時的呢?在轉瞬即逝的時光縫隙中,你曾經溫暖過一個人,你曾經讓你最在乎的人得到過真正的快樂,至少也能算是對彼此的一種安慰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