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做了個夢，夢見家裡有好多人，熙熙攘攘的不知道忙什麼，我還夢見我奶奶了，她坐在一朵花上對我微笑——”董言言說到這裡，突然心裡一涼：在她前世的記憶裡，只夢到過奶奶一次，只有奶奶去世那一次。
“明誠，今天是幾號？”她不等宋明誠答話，就撲到沙發去找她的包，“我的手機呢？手機呢？”她胡亂翻找着，不小心把包包扯到了地上，包裡的東西嘩啦啦撒了一地。
她顫抖着手撿起自己的手機，哆嗦着翻找小叔的號碼，摁了好幾遍才把號碼撥出去，打他的手機關機，她又趕緊往座機上打，也沒人接。
宋明誠見她這麼慌亂的樣子，也猜出了幾分，趕緊匆匆的起牀穿衣服，又把外衣給她披上。
許久，董言言纔像緩過神來似的，抓起包包就往門外跑：“我要回家！我要看我奶奶去！上次我就沒有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我不能......不能再遺憾了！”
宋明誠一把拉回她，“行！我陪你回去！可是你總要換一身衣服啊！”
董言言跟沒有聽到似的，跌跌撞撞地跑下樓，宋明誠趕緊從牀頭櫃上抓起手機和車鑰匙，跑到門口，又匆忙扯下了衣架上的外衣，跟在她身後。
董言言穿着拖鞋跑到了樓下，跑出樓門的時候，腳下不小心被絆了一下，差點兒摔倒，一陣寒風吹過，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宋明誠在身後追上來，趕緊把外套裹在她身上，摟着她跑到了車庫，帶着她上了車。
雖然車庫被他改成了暖庫。但是車裡沒有預熱，還是很冷。
他利索地發動了汽車，汽車緩緩開出車庫，迅速開出了小區，開上了馬路一路飛奔。
董言言裹着大衣縮在副駕駛位上，拿着手機再一次撥打了小叔家的電話，這次終於有人接了，“言言，這麼早什麼事啊？”小叔的聲音懶洋洋的，帶着濃濃的睡意。
董言言纔想起來農村人冬天都貓冬。起牀不會太早，聽他那聲音，估計是剛睡醒。
“小叔。你趕緊去那屋看看我奶奶！”董言言不敢跟他廢話，焦急地說道。
“讓你奶奶接電話啊？你等着，我給你叫去。”電話那頭傳來開門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奶奶慢悠悠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是言言啊？你好幾年沒回來看奶奶了！你爸說你要結婚了，能回來不？”
聽到她的聲音，董言言不由眼眶一酸。
“奶奶！我今天就回去看你，你等着我！”她輕聲說着，聲音有些哽咽。
“言言，我怎麼聽你不咋高興呢？”奶奶疑惑地問她。
董言言扯起笑臉。笑着說道，“沒有，我就是想你了。”
奶奶樂呵呵地笑了。“這就好這就好，你上回給我郵回來的衣服我還沒穿呢！今天穿上！”
“奶奶，今年冬天冷，你可要注意身體啊！外面路滑，就別出門了。”董言言不放心地叮囑着。
奶奶樂呵呵地答應着。董言言知道農村的早晨沒燒火，空氣冷。叮囑了幾句就趕緊讓奶奶回屋，讓小叔接電話，不一會兒，小叔搶過來電話笑道，“你說你這孩子，大清早的把我們都折騰起來了！你奶奶身體好着呢！去年她過八十大壽，別人都回來了，就你沒回來，她一直唸叨到現在，你給她郵回來的金戒指，她當寶貝似的藏着，誰也不讓動，趁人不注意就拿出來稀罕，跟老小孩兒似的。”
去年奶奶過八十大壽，她正爲了自己的品牌滿世界的忙碌，加上老媽打電話催她回去的語氣也很冷淡，所以她就賭氣沒回去，只給奶奶買了幾套新衣服，又買了個金戒指郵回去——農村的老人都在意這個，都希望有個金子傍身，聽二姐說，奶奶稀罕得不得了。
董言言想着，不由有些心酸，“小叔，我爺我奶歲數大了，你在他們身邊一定要照看得精心點兒，別總大大呼呼的！外面天冷路滑，千萬別讓她出門，沒事兒帶他們到醫院做下體檢什麼的，啊！”
“我知道了！董老闆！那是你親奶奶，也是我親媽！我能不精心嗎？你奶奶這輩子都沒進過醫院，你四叔也跟她說過兩次，每次說完她都要生好幾天氣，老人都忌諱這個，咱也不能惹她不痛快是不是？”小叔笑道，“聽你奶說你今天要回來，我可上後院抓小雞兒去了。”說着就掛了電話。
董言言怔怔地拿着電話，愣了半晌。
“言言，你沒事兒吧？”宋明誠一邊開車一邊對她說道，“不放心呢就回去看看，我儘量快點兒開，兩個小時也就到家了。”
因爲趕上了上班的高峰，所以半個小時以後車子纔開到高速公路的收費口，宋明誠搖下車窗，交了錢，一上了高速就開始一路飛奔。
董言言此時也稍稍放了心，輕聲說道，“明誠，麻煩你了。”
“我們之間不用說這個。”宋明誠淡笑道，“你也不用太擔心了，說不定是因爲現在家裡的經濟條件好了，老人的身體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顧，所以就長壽了。”
“希望是吧。”董言言笑笑，轉頭看着窗外，天際已變成微藍色，馬上就要天亮了。
她看着遠處的天際，心裡還是莫名地不安，於是給家裡又打了個電話，打座機沒人接，她只好打了老爸的手機，手機響了半天老爸才接，“言言，你在哪兒呢？”他大聲問她。
“我今天要回家，在路上呢。”董言言說道，忽然聽到他身邊有很多雜亂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於是問他，“爸，你在哪兒呢？怎麼那麼多人？”
“啊......沒事兒——”
“爸！你在哪兒呢？！”董言言對着電話大喊。
她都聽到冰冰哭着喊奶奶的聲音了。
“……我在你奶奶家呢！你奶剛纔出去抱柴火摔了一跤就沒站起來，大夫說是腦溢血，我們得趕緊送她上醫院！董明的車來了！我得走了！你們開車千萬彆着急，注意安全啊！”老爸說着急匆匆的掛了電話。
董言言的心裡瞬間一片冰涼，艱難地哽咽了幾聲，眼淚才洶涌而下：她都幾年沒看到奶奶了？四年？五年？明知道陪伴老人家的時間不長了，可是這些年，她竟然這麼粗心地忽略了她好幾年。
宋明誠見她哭得傷心，低聲勸她，“人都有生老病死，我們能控制的也有限，你已經盡力了，別自責了。”
董言言抽噎着不說話，只是痛哭失聲。
*
兩個小時後，汽車駛進了縣城，宋明誠拿出手機撥打老爸的電話，得知了醫院的確切地址之後，直接奔縣醫院而去。
老爸老媽早就在醫院的門口等了，見他們的車來了，趕緊迎上來：“言言，快！你奶奶就等你呢！”老爸打開車門，拉着董言言的手跑進了樓門，也沒等電梯，直接從樓梯跑上了三樓找到了奶奶的病房，奶奶的病牀邊已經圍了一堆人，董言言心裡驀地一涼：除非是人不行了，否則醫生不會讓這麼多人圍在病人身邊的。
大爺見她來了，趕緊一把把她拽到病牀旁邊，低聲對奶奶說道，“媽，言言回來了。”
董言言看到病牀上的奶奶，眼淚唰地一下又下來了，奶奶躺在病牀上，上着呼吸機，已經說不出話了，見她來了，渾濁的眼神閃了一下，一滴眼淚流過鬢角。
董言言伸出手給她擦掉眼淚，大聲說，“奶奶，我回來了！你別害怕，你會好起來的！等你好了，我把接到南方享福去。”
老太太艱難地擡起手，要給她擦眼淚，她趕緊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卻無力地垂了下去。
沒有什麼，比面對死亡更無助。
董言言抓着她的手，大腦一片空白，旁人說什麼都聽不清了，她感覺有人要把她拉開，她死命地掙回來，死死地攥着奶奶的手不撒手。
身後一片震耳欲聾的哭聲，大爺和大哥他們都圍過來，她也不管，索性伏在奶奶身上，放聲痛哭。
“言言，你別哭了，這些年你對你奶奶也盡到孝心了，老太太八十了，算是喜喪，你這麼哭，你奶奶會走得不安心的。”大爺擦了擦眼淚，低聲對她說道。
董言言顫抖着肩膀，想說什麼，終是哽咽難言。
“言言，你起來吧，不能讓你奶奶在這兒躺着。”老媽拍着她的肩膀，輕聲說道。
董言言擡起頭，漠然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冰涼，又轉過眼，不再看她。
老媽見她這副樣子，驀然心裡一涼，轉身跑到門外抹眼淚去了。
*
病房的一角，小叔正低着頭哭得不能自抑：“言言今天早晨給我打電話，一再的告訴我不能讓我媽出門，我也沒在意，我要是能加點兒小心，媽也不能——”
大姑父和二姑夫都在一旁勸他，雖然知道現在勸慰他也沒有什麼用。
四叔靠在牆邊，哭得比他還傷心。
老人去了，最傷心的永遠是那個對她付出最多的孩子，而不是她最偏疼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