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言初起時,鐵石和寧婉根本沒想把帳拿出去,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沒有必要自證清白,只管讓人來查吧。
不管怎麼變,鐵石的性子裡那種對許多事情不放在眼裡的高傲清冷是沒有改的,他一向只走自己的路,從來都懶得理這些捕風捉影的東西。
只是如今有了媳婦,總不能讓媳婦也跟着被人污衊,尤其婉兒還是那樣一個愛面子的,又聽了事情真鬧了出來,陸指揮同知已經被查了,他就點了點頭,“也好,明日我讓人送到安平衛吧。”
從鐵石與路家結交開始,路指揮同知就一直站在支持修城牆的一邊,現在鐵石受到污衊,他也被波及,帳薄交給他,鐵石清白了,他也就能爲自己力證撥下的銀兩都用在了應該用的地方。
道理正是這樣,但只是鐵石這樣耿直的人的想法。
這薄子記得再好,也並非公帳;因此將帳薄子交給路指揮同知自不應該公事公辦地派個兵士,自然要有一個適當的人過去說些知情的話,並通過此事使他們間的關係更親密。
鐵石公務在身,眼下又有這麼多人瞧着他,倒不好公開去安平衛,且他也不是這樣的人。寧婉猜他先前根本沒有爲自己辯解纔會被貶。但是現在寧婉自不會讓他吃這樣的一個大虧,她會將帳薄交給路少夫人,讓路少夫人去運作,非但保住路指揮同知和鐵石,還能取得更好的效果。
寧婉相信路少夫人有這個本事,她是深得趙太太親傳的。
只是這樣的事不必告訴鐵石,他這樣的男人正是要大道直行,而自己在一旁只是輔佐。因此寧婉就笑,“我本就要回拜路少夫人了,且這些時候縣城裡悶悶的,也正想去安平衛裡逛逛呢。”
既然如此鐵石就點了頭,但他還有一個要求,“當晚一定要回來!”
想起夏日裡有兩次鐵石在城外沒能在城門前閉前進城,他竟然想法子偷偷爬進城裡回家,寧婉紅了臉,“我就在路家住一晚你能怎麼樣!”難不成他會去安平衛抓人?
“那以後再不許出門!”
看他霸道的樣子,寧婉就笑了,“我一定回來的。”反怕鐵石不放人,就算給他聽,“我一大早就出城,巳時就能到安平衛,在路家坐上一兩多時辰,與路少夫人說說話,再將帳薄子送了,晚上城門關前就回來。”
第二天一早,寧婉果然坐上馬車去安平衛。平日裡騎馬騎慣了,現在突然坐到車裡竟然覺得十分別扭,好像氣都有些不夠用了似的,小小的車廂內比起外面的廣闊天地要差太多太多了。但是進安平衛去路府,一定要坐車的,否則被人見了她豈不會問爲什麼不先回盧府呢?
畢竟指揮僉事府是自己的家,而公公也正在府裡,兒媳婦過來不登門是失禮的。寧婉不讓鐵石過來其實也有這個考量,自己畢竟與公公沒有血緣親情,遇了此事心裡都不大是滋味,鐵石是公公的親兒子,又該怎麼想?
兒子有了事情,不指望親爹幫忙,反要求助於外人。
其實就鐵石的情形,誰是外人很難說。
寧婉就這樣進了路府,路少夫人聽了信兒迎到了二門前,笑着挽了她的手,“你們也太穩了,我思謀着你們家早應該來人了呢。”
“因爲有指揮同知坐鎮安平衛,路少夫人在路家打理家事,”寧婉笑嘻嘻地看向路少夫人說:“我們才能穩得住呢。”
路少夫人聽母親說過,也與盧夫人來往過,知道她是個八面玲瓏的伶俐人,且孃家的事情又多承她幫忙,此番聽她奉承就笑了,十分親熱地將她帶到了路家內宅的正房,這是路老夫人的屋子,眼下路夫人還有許多路家的女眷們都在哄着老夫人說笑開心。
寧婉一一行禮相見,不着痕跡地捧了老夫人、路夫人等幾句,老夫人年高喜熱鬧,又知道這位盧夫人的來歷,因此就笑着吩咐孫媳婦,“家裡來了客,你還不趕緊傳了廚房吩咐些好酒好菜?再叫戲班子來唱個堂會,我們也跟着借些光!”
滿屋子的人就都笑了,“可不是,我們也要借盧夫人的光呢。”
寧婉就趕緊上前湊趣道:“我要是知道老夫人這樣疼我,早就來討巧了呢!”
老夫人愈加喜悅,“我常向人說我這個孫媳婦好,如今才知道原來竟是井底之蛙見識少了,有盧夫人比着,孫媳婦瞧着也只平常。”
路少夫人就趕緊笑道:“這可都要怪老夫人了!”
大家就都奇怪地問:“說你不及盧夫人,你怎麼反怪老夫人?”
“我是怪老夫人當年挑孫媳婦的時候不經心,一時眼拙沒瞧見盧夫人,反挑了我這個笨笨的,現在雖然教導了幾年能出來見人,但終究還是比不了。只是現在後悔來不及了!偏我們家做不來硬搶了人家好媳婦的事——不,不,我說錯了,是將女孩子硬塞給別人家的慣例!”
幾句話,哄了老夫人,誇了盧夫人,又嘲諷了周家,滿屋子人俱大笑了起來,老夫人笑了半晌才止住,指了路少夫人喘着粗氣道:“看把你縱的,長輩面前就這樣貧嘴兒!”
路夫人就出來笑語晏晏地道:“她一個小孩兒家口無遮攔也是有的,但自家人說說笑笑倒不算什麼,老夫人聽了開心,一會兒多吃半碗飯!”
中午的時候,桌上山珍海味地擺着,又請了安平衛有名的戲班子,雖然只是臨時叫的人,又不上戲臺只唱堂會,但來的都是名角,幾場下來十分盡興。
路少夫人服侍了長輩們方下來與寧婉坐在一處,叫人盛了半碗飯吃了,用手向前面一指冷冷一笑,“遼東總兵府下來查帳的人正府裡呢,可是豬油蒙了心,打量着只他們家京城裡有人,我們就誰也不認得!”
寧婉早知道路家是有恃無恐的,否則一向穩重的路指揮同知怎麼會突然熱心於修城牆?不論是用路大少爺與鐵石結識還是路指揮同知認爲虎臺縣的城牆果然應該修哪一個藉口其實都講不通,唯有路家打算出周家作對手能解釋。
如今她到了路家感覺到了女眷們輕鬆自如的氣氛就更能肯定了,比如今天的堂會說是招呼自己,但豈不也是唱給外面的人聽的!你們只管查着帳,我們就是不當一回事!就是要唱戲取樂!周家在京城裡有人,我們也有!誰又怕誰?
越是上層,就越重視根基後臺。寧婉早聽過周家與京城裡襄武侯家關係非淺,當年曾追隨着老襄武侯打過仗的,因此在安平衛指揮使的位置上坐得牢牢的,就連遼東總兵府也要多給周家三分顏面。至於陸家的後臺,她可就不清楚了。
但是寧婉一個字兒也不問,畢竟與她無關,鐵石只是個從五品的驍騎將軍、副千戶,還參不到這些複雜的事情中,只要不受人污衊就行了。因此就讓白氏拿出包了帳薄子的包袱,“我才聽了有人查到了路指揮同知府裡就趕了來。這裡有樣東西,也不知道指揮同知能不能用得上,路少奶奶先掌掌眼。”
路少夫人只當盧夫人來爲盧副千戶走關係的,見她帶的禮品也只尋常,本就有些奇怪,但是路家要與周家對着幹,自然是要籠絡盧鐵石的,也會力保盧鐵石無事,所以並不在意禮品太薄。現在見盧夫人拿出個包袱,就知道真正的東西在這裡了。
但當她打開一看,又呆住了,原來不是什麼金銀寶物——而是一大摞帳薄子!她翻了幾頁就立即知道這帳薄子比什麼金銀寶物都要貴重!臉上泛起了由衷的笑容,“竟不想你們有這個心,真是多謝了!”
原只當盧夫人是來求助的,現在才知道她竟是來幫忙!誰想盧副千戶領了修城牆的銀子竟還記下了如此細緻的帳!只憑着這些帳薄他就立於不敗之地,現在送來自然是擔心自家,果然是可交之人。
寧婉就笑,“哪裡敢當。這些都是新抄錄的,原件還在副千戶的衙中,若是有人想看,隨時可以過去查看。”
路少夫人聽了還有原件,越發覺得盧夫人深不可測,神情間越發添了幾分親近,“一會兒將帳薄子送到公公那邊,我們只管等好消息。”說着叫了下人給寧婉安排住處,“客房太簡薄,就放在我旁邊的院子裡……”
寧婉趕緊打斷了她,“我今晚一定要回去,少夫人倒不必忙了。”
“來一次安平衛哪裡能不住幾天就走?”路少夫人十分挽留,“我還要請盧夫人在我們家園子裡好好逛逛,再正兒八經地請了客擺一臺大戲呢,安平衛雖然不大,但也有不少可看的景兒,更有許多新款式的衣料首飾,盧夫人豈不到處瞧瞧?”
“以後有機會的吧,”寧婉推脫着,“一則那邊知道了不好,再則我家副千戶也等着我的消息呢。”
指揮僉事府那邊倒瞞得住,但是盧副千戶果真會急着問消息,路少夫人就信了,“既然如此,下一次盧夫人到安平衛來,一定要在我們家裡住些日子的。”
寧婉及時回了家,鐵石並不關心此行的結果,倒是贊她,“有信用,下次還可以讓你出門!”
寧婉就噘起了小嘴,“都是你累得我不能在路家看戲,也不能去買新鮮好看的衣料和首飾了!”
“沒關係,過幾日我帶你過去,你想看什麼戲沒有?想買什麼首飾也都成的。”
“真的!”寧婉着實驚喜,卻又泄了氣道:“算了,你那樣忙,有了空兒我們還要回老宅呢。”
“再有沐休的時候,我們晚上就出城,到老宅裡住一晚陪娘,然後一大早騎馬去安平衛,玩到關城門時再回來到老宅,第二早再進城。”
“鐵石!你真聰明,能想到這樣好的法子!”寧婉歡喜極了,抱了鐵石就跳了起來,正好被他接在懷裡。
“只要你不離了我,我什麼好法子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