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登把所有的彩軸全部拿出來,沿着江岸,每隔五米,一個個豎直襬放,一一點燃它們的引線,然後快步走到秋琳身邊,“來看看我們能不能提前讓春天到來。”狄登對秋琳說,四周光線的沉暗讓秋琳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能感覺到他的快樂,能感覺到他在笑,“一,二,三,……”
狄登和秋琳同時仰起頭,
十幾多絢爛的煙花同時飛上天空,金綠、赤紫、桃紅、豔黃的顏色簡直迷花了他們的眼睛,是芍藥、是月季還是牡丹?秋琳看不出花型,她只能盡全力把所有的美麗盡收眼底,耳邊是一聲接着一聲的爆響,在江流之上響徹,連空氣都變得熱烈而暖和,好像真如狄登所說,春天來了,遠處的住戶或者橋上的行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與他們一起欣賞美麗的煙火,“太有意思了,我第一次玩的這麼痛快……”狄登的聲音越來越小,他偏頭望着身邊的女孩,秋琳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話,全然注視着天空,眼裡是煙火不斷變換的五彩顏色,在這一刻,她不再是早熟的天才,她臉上分明是對漫天豔麗的新奇,以及那過早逝去的童趣的再現,狄登才知道原來少女笑靨的甜美由秋琳演繹出來是這麼的動人心魄,或許她平素爲人淡漠,但有哪個女人的心真如僵硬的石子,刻板而冰冷,她是一個矛盾的女孩,可誰又不矛盾,當所有的繁華消逝,秋琳還久久回不過神,縷縷的白煙,瀰漫在江沿,空氣中散發着淡淡的火藥氣味,熱度也慢慢降低,遠方依然萬家燈火,而近處恢復了寂靜,“真美啊。”秋琳輕輕嘆了一聲,“可惜轉瞬即逝,連觸摸都不行,我們回去吧。”
狄登俯身拿起自己的衣服,拍掉上面的草葉,和秋琳並排往回走,黑暗中,他們都沒有發現蘆草旺盛的灘地有一塊平凹下去,旁邊有兩個扔棄的菸頭,……
“喬恩失蹤了?”愛莎吃驚的說,
安斯頜着額頭,似是頭疼,“是的,哪兒也找不到他,他的出境記錄表明他最後出現的地點在紐約。”
“怎麼會,……”愛莎仔細一想,自己的確已經很久沒見過喬恩了,自從艾德琳出走以後,“難道艾德琳在美國,可是爲什麼喬恩要隱藏自己的行蹤,他太在乎艾德琳,難保不會……”愛莎越想越怕,她擔心喬恩是不是出現了意外,“絕對不會。”安斯告訴妻子這些,可並不想讓她爲喬恩擔心,“喬恩沒有你想象中的脆弱,況且他現在還有羅亞妮,你難道忘了他最看重是責任嗎?”
羅亞妮,提起這個名字,愛莎就感到厭煩,她不喜歡那個她,僅憑羅亞妮是阿曼達波利的女兒已經足夠理由,愛莎第一次見到阿曼達的時候,阿曼達剛成爲喬恩的女朋友,在慣常的五人聚會上,阿曼達以一個平民面孔插進來,雖然喬恩當時同樣也是平民,但他的出色足以掩蓋出身,從中學起他們便是好朋友,沒有人會看不起他,但對阿曼達就不同,當時華斯爾(第一卷出現過的大使)一臉嘲諷的對辛卡羅(裴西的父親)說,“喬恩的品味,我真不敢苟同。”
辛卡羅輕輕與他碰杯,“我同意。”
愛莎就坐在他倆旁邊,把他們對阿曼達的看法聽的一清二楚,那時的她還年輕,被家族、被安斯以及喬恩保護的太好,她不懂爲什麼兩位平時有禮的紳士會有些刻薄的評價一個陌生女人,在她的眼裡,阿曼達非常漂亮,愛莎承認光就外貌上來講,她比不上她,阿曼達又是舞蹈系的芭蕾舞才女,高挑完美的身材,筆直的長腿,其實讓愛莎有點兒羨慕,但後來的事實證明男人永遠比女人更懂女人,“我理想的兒媳是艾德琳。”愛莎對安斯說,“你看看那個羅亞妮把我們的兒子害成什麼樣子。”
“你確定原因在她?”安斯想起諾南之前的頹廢墮落就一肚子火氣,“艾德琳纔是禍害,從小禍害諾南到現在,才十五歲就‘勾引’他,‘勾引’西班牙王室私生子,我真後悔當初讓他去紅佩。”
安斯雖然也不喜歡羅亞妮,但更討厭艾德琳,準確的說,他從來沒對艾德琳有好感過,從諾南爲了她請傑斐遜的兒子調直軍用升機開始,如果不是看在喬恩的面子,如果不是諾南以放棄繼承人相威脅,他根本不會同意他們那場荒謬的訂婚,“母親其實說的沒錯,她是禍水,不止兩個年輕人,你看看連喬恩都爲她失蹤。”安斯何嘗不爲朋友擔心,諾南的手一直握在精緻的金桐門柄,只開了一條門縫,他並沒有要偷聽自己父母對話的意思,誰讓他們的話題從第一句開始就與他緊密相關,艾德琳在美國,他要去找她,諾南心裡有一個聲音不斷催促着他,身後傳來腳步聲,諾南立刻關上門,來人是羅亞妮,看到她,諾南竭力壓制住衝動,有這個女人卡在他們之間,即使找到艾德琳又如何,她會跟她回來嗎?
諾南從小到大一直享受着身份給他帶來的權勢、榮耀與特權,而自從艾德琳離開,他開始憎惡它,他不止一次的想拋棄它,這樣是不是艾德琳就能接受他?
但諾南又惶恐,沒了這一切,他還剩什麼,他想仰天大笑,裴西說的沒錯,他就是懦弱無能,連自己所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連尋找她的勇氣也沒有,甚至不敢脫離家族,“諾南。”羅亞妮叫了未婚夫一聲,諾南如對待陌生人般,徑自從羅亞妮身邊走過,羅亞妮停在原地,握緊了手,這便是還有兩個多月就要結婚的兩人平時的相處方式,羅亞妮真的想放棄了,追求者氾濫的她何嘗如此沒有臉過,諾南肯特對除艾德琳蘭斯洛特以外的女人都是沒有心的,那極致的溫柔與寵愛早已全部傾注在那個幸運的女孩身上,她媽媽爲什麼硬要她嫁給他,她會幸福嗎,難道獨守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就是她的幸福,可羅亞妮心底又對諾南依然存在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幻想他能有一天愛上自己,誰讓諾南太完美,幾乎是每個女人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想放棄唾手可得的位置,談何容易,同樣聯繫不到喬恩的當然還有他的家人們,已年近七旬的尤蘭達在雪莉的陪同下,敲開了斯佩爾家族主宅的大門,斯佩爾公爵是一個身體不好的瘦矮男人,鮮少出現在貴族們聯絡感情的聚會場合,豪華的宅子裡也佈滿了一股濃重的藥味,讓人好像置身在醫院,“你想做什麼,直說吧。”尤蘭達把右手撐在椅柄上,尖長的華麗指甲正對着對面已年過四十卻依然風韻猶存的女人,“我不懂您在說什麼。”阿曼達掛着得體的笑,那是明星在公衆前常用的表情,尤蘭達身邊的雪莉望着阿曼達,她年輕時候多麼羨慕嫉妒她,能被喬恩喜愛,再加上當時喬恩的高調,風頭甚至大過了與安斯訂婚的愛莎,二十多年過去,她還是這麼漂亮,並且再以絕對的主動權插進那羣貴族們之間,“別在我面前裝糊塗。”尤蘭達冷笑,“你想報復我,報復我當年對你所做。”
“不,我從沒有這種想法。”阿曼達連忙說道,好像生怕尤蘭達誤會她,“那你告訴我羅亞妮是誰的女兒。”尤蘭達緊緊盯着阿曼達妝容精緻的眼睛,一詞一句的問,尤蘭達絕不相信除了領養的艾德琳,喬恩還有其他女兒,這個心術不正的女人一定是故意攪亂了艾德琳的婚約,逼走她,以前尤蘭達不喜歡艾德琳,但現在,在阿曼達再牽扯進喬恩的生活中, 艾德琳在尤蘭達心裡轉變成一位受害者,“喬恩,是我和喬恩的。”阿曼達毫無畏懼的直視尤蘭達,“你在說謊。”雪莉指着阿曼達,大聲道,“喬恩沒有孩子,絕對沒有。”
最開始他們誰也不相信喬恩會突然冒出一個女兒,但當那份鑑定結果擺在面前時,之前的辯駁顯得太蒼白無力,“你怎麼知道,他與我上牀的時候難道還通知你一聲?”阿曼達恥笑的看着雪莉,在她眼裡雪莉就是最愚蠢的女人,明明曾經獲得喬恩最大依賴與信任,卻只爲了逞一時的暢快,給兩人的初戀徹底劃上終結符,這時尤蘭達開了口,她說,“你的臉皮還是一如既往的厚。”
“當演員就是得不要臉。”阿曼達撫着指甲上鮮紅的顏色,尤蘭達突的笑起來,皺紋的摺合讓臉上的粉底變得不均勻,而因爲蒼老而渾濁的雙眼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清明,“在我面前耍手段,你太嫩了,難道你忘了當年我是如何整你的,想騙過我?笑話。”
刺耳的笑聲讓阿曼達心神緊凝,讓她原本的滿滿自信坍塌了半邊,但她畢竟是演員,最擅長就是騙,“可您已經老了,而我還年輕,難道不是嗎。”
……
年初二的時候,王開雨一家提前通知過要來給王晴拜年,秋琳爲了迴避,和狄登在街上逛了一天,又去金玉大吃了兩頓,回來以後,王晴告訴秋琳,王湛和沈書玲特意問起了她,想把上次的醫療費還給秋琳,“別,爲那點兒錢,我還嫌麻煩。”秋琳可不想再和自己的侄女扯上關係,只要一聽到那聲‘姐姐’,她心裡就寒得慌,“真想還錢,交給你不是一回事。”
秋琳猜她舅舅一家不過對她的身份好奇罷了,王晴倒是笑了,“媳婦得看婆婆的臉色,徐蕊哪裡允許她給我錢。”別說徐蕊,她親弟弟都捨不得多給姐姐點兒好處,秋琳沒再吭聲,他們是王晴唯一有血緣關係的親人,王晴又從小愛護弟弟慣了,而她大多數時間不可能陪在母親身邊,所以便忍耐罷,從第四天開始,他們家周圍變得熱鬧,成瑾一家回水城了,黑色的轎車就停在王晴家別墅不遠處的寬敞休閒廣場上,秋琳本來躺在屋頂的躺椅上曬太陽,聽到汽車發動機運行的聲音,便站了起來朝那邊看去,首先從車上下來的是一箇中年男人,這是秋琳第二次見到成瑾的父親,個子挺高,但略胖,和成瑾除了挺直的鼻子,幾乎沒有其他相似的地方,穿着一身黑色大衣,頭髮應該染過,烏黑烏黑的,而成瑾的母親與他相像多了,尤其是一雙如桃花般秀麗的眼睛,成瑾和他**站在一起,高出她一個多頭,深灰色的長大衣把他襯得愈發挺拔,尤其在被脖頸上隨意圍戴着的米白色圍巾搭配後,秋琳不由想起舊時代的風流學子,成瑾這樣的才氣十足的男人,不論如何打扮都不會削減他的氣質,“累了嗎?要不先休息一會兒再去爺爺家。”楊愛之爲成瑾整理了一下衣領,“還好。”成瑾微微退了一小步說,躲開了母親的手,“我不是小孩子了。”
“在我們眼裡,你永遠是孩子。”楊愛之沒好氣的說,“媽媽關心你還不是擡舉。”
“媽。”成瑾無奈,他的視線往東邊偏了偏,餘光便發現了隔壁屋頂上的女孩,見成瑾看過來,秋琳笑着朝他招了招手,成瑾嘴角不由自主的彎起,眼裡也是濃濃的笑意,“那是誰呀,好漂亮的外國女孩。”楊愛之順着兒子的目光看過去,驚訝的說,“王奶奶的孫女。”成瑾說,“我原來跟你提過。”
“噢,噢,我想起來了,是聽說過王阿姨還有一個孫女在國外。”楊愛之恍然大悟,“哎呀,就是她嗎,可真是一個洋娃娃。”
“你和她很熟?”說話的是成瑾的父親成崇仁,“嗯,我們是好朋友。”成瑾大方的說道,“怎麼一直沒見你提到過?”成崇仁對兒子的交友方面管的還是比較嚴格的,成瑾瞭解父親的想法,笑着說,“去年才和她有聯繫,秋琳是麻省理工的學生,跟老師來中國參加研討會,地點正是在我們學校。”
一聽名校的名字,成崇仁對女孩放心了一大半,“不錯,和這樣的孩子做朋友有益無害。”
“回來的這麼快?”秋琳望着爬上來的狄登,她不是讓他跟王晴去超市,幫忙拎東西麼,“重的我都帶回來了,王奶奶說要再逛逛。”狄登說,“你在看什麼?”
“喏,成瑾。”秋琳指着不遠處正在看他們的男人,“還記得嗎?”
“嗯。”狄登漫不經心的回了一聲,“中國小子也住在這裡?”
“不是,他的老家在這座城市。”
“真巧。”狄登擡眼,居高瞟了成瑾一眼,然後對秋琳說,“要吃‘黑糖桂花糕’嗎,‘王奶奶’說你很喜歡它。”一句簡單的話語裡,夾雜了兩個發音怪異的漢語,這就是狄登的英式漢語,“好。”秋琳點頭,他們正說着話,一個溫和的聲音插進來,“秋琳,歡迎我嗎?”不知什麼時候,成瑾已經走到樓下,“當然。”秋琳衝下面大聲道,她又對狄登說,“快,趕緊去開門。”
狄登謹聽吩咐,秋琳披上外套也跟着下去了,“我是來提前送給你賀禮的。”門打開,成瑾並沒有進來,而是遞給秋琳一個大禮盒,“待會兒我得去爺爺奶奶家拜年,晚些時候再見。”
“好……”
狄登坐在沙發上,不知是不是有意把電視的聲音調大,秋琳關好門,把禮盒放好,走到狄登旁邊,用腳輕踹了他一下,“你對成瑾有什麼意見,總給他臉色看。”
狄登頭也不擡,只挪了挪腿,給秋琳騰出位置,“你多心了。”
“噢,原來你喜歡看動畫片。”秋琳調侃,“還把聲音調到最大,是想盡全力學漢語嗎?”
死鴨子嘴硬,秋琳想不出成瑾到底哪裡得罪過狄登,他們之前不是相處的還不錯嗎,狄登一愣,他這才真用眼睛去瞅電視,屏幕上兩個動畫人物嘰裡呱啦的,天知道他自從四歲起就不屑看卡通,更何況這是中國的卡通片,另一頭,王晴左右手各拎着兩大提東西,往家裡走,超市就在錦繡雅灣斜對面,過一個十字路口就到了,王晴剛走過馬路,到另一邊的綠化帶,一個尖瘦老太太迎面擋住了她,王晴往一邊讓,這個老太太也跟着她,“你這人怎麼回事。”王晴不悅的看着比自己還略矮半個頭的老太太說道,她完全沒認出來她是誰,歲月給當年牽扯到文元的兩個女人留下了無法消去的風霜,不論是王晴還是胡欣都變成了頭髮花白的老人。
“王晴。”胡欣打量着越活越滋潤的王晴,眼裡不忿還有些羨慕,而她濃重的鄉下口音讓王晴立刻認出了她,王晴本來的好心情被破壞殆盡,她一句話都不願跟這個女人說,擡腳就要往另一邊走,“文元得了肝癌。”胡欣的嗓門很大,聲音又尖又難聽,“他快死了。”
王晴像是沒聽到似的,直往前走,
胡欣哪裡想到王晴變了,以前,她每次抱着兒子找上來的時候,王晴連吵架的本事都沒有,只會牽着女兒往家裡躲,她辱罵她,王晴也不還口,倒是那個王秋,從小就厲害的很,胡欣最討厭甚至最怕的也是她,才五六歲的臭丫頭,一雙眼睛就好像淬了毒似的充滿陰沉的恨意,她當時還奇怪王晴一個懦弱的女人怎麼會養出這樣的女兒,胡欣的腿比王晴利索,幾步跟上了她,就像陰魂不散的鬼,“你不管他的死活了嗎。”
王晴還不理她,她已經明白鬍欣的來意,“喂,你是聾子嗎。”被忽視的徹底,胡欣惱羞成怒,伸手就要拉王晴,動口不動手,文元的兩任妻子,素質高低一看便知,“我爲什麼要管他的死活?”王晴往後退了一步,怒道,“你不是他老婆嗎,居然臉來找我。”
胡欣的臉皮厚到一定程度,否則也不會以在那個年代爲了到城市裡來,未婚生子,扒在文元身上,不過她倒不是王晴和文元離婚的最終原因,“他是你女兒的爹。”胡欣衝王晴喊道,嘴裡的唾沫都濺到王晴臉上,讓她心裡犯嘔,“神經病。”王晴不想和胡欣多談,但走又走不了,胡欣就像一個門神攔住她,而她的身體狀況比不上胡欣,“肝移植要花費上百萬。”胡欣總算說到正題上,“我們家的錢已經花光了。”
“哦,原來是來要飯的。”過去王晴說話不會這麼難聽,但十年前小秋好不容意回來一趟,就被文元氣的險些犯病,再加上後來文元爲了錢,一而再再而三的不知羞恥,王晴對文元已經忍耐到極限,“你怎麼說話的。”胡欣一下子火了,“要飯口氣還敢衝,當這世上都是傻子。”王晴的聲音平平淡淡的,但卻狠狠颳着胡欣的臉,“文元外面人很多,男的女的,去找他們試試,風流一度,總留有餘想,或許他們願意伸出援手。”她諷刺道,“至於我,一分不給。”
“王晴,別以爲找了大靠山就無法無天。”胡欣的聲音變得極大,簡直是在潑婦罵街,吸引了周遭路人的注意,“我告訴你,那筆錢本來就是我們的,你憑什麼一個人獨吞,現在他病的要死了,你居然還要霸佔,一大把年紀,這麼冷酷無情,不怕不得好死,遭天譴嗎?”
“你……”王晴畢竟是溫弱性格,哪裡經得住這樣的叫罵,眼看一些路人看熱鬧般的圍攏過來,她轉身就走,胡欣捨得丟人現眼,而她還要這把老臉,“喲,跑什麼啊,心虛了吧。”胡欣在後面追着罵,“你個無情無義的老太婆,連治病救命錢都要‘搶’。”
胡欣一面罵,一面還跟無關路人講述王晴的惡劣,細數她的罪行,一副受害者的模樣,她畢竟素質低,比文元還豁得出去臉,就差坐在地上哭喊耍賴了,不過不可否認,她這一招比文元的稍微管點用,人羣之外,一個男人把這一幕盡收眼底,他聽不懂她們的對話,但他知道其中一位老人是王秋的母親,王晴快步走進別墅區才心纔鬆下來,真是走黴運,跟胡欣面對面碰上,惹得一身腥臊,“回來了。”聽到開鎖聲,秋琳立刻站起來,狄登速度比她更快,已經走過去,接過王晴手上的東西,“真是好孩子。”王晴讚道,狄登的貼心讓她心裡的鬱結消散了大半,看着面前兩個出類拔萃的孩子,再想想剛纔的潑婦,王晴只覺得晦氣,而她不想拿這些給秋琳添堵,但事情沒有想象中簡單,傍晚,王晴照例和老李出去散步,一進街心花園,王晴就感到不對勁,周圍人的目光都或多或少落在她身上,一開始王晴還覺得是不是自己敏感了,但……
“就是她,難怪住得起那麼貴的別墅區,原來是拿了別人的錢。”
“那老太太哭的多傷心啊,老伴都沒幾天活頭了,哎,這個老太婆看起來真不像那麼狠心的人。”
“都說人不可貌相,有些人心毒的很。”
……
來街心公園晚鍛鍊的都是附近的居民,胡欣找麻煩的都是又在早晨,正是大家出來採購的時候,所以看見聽見的人很多,“怎麼回事,他們在說你?”老李也感覺了,“什麼亂七八糟的鬼話,胡說八道的。”有些話實在不中聽,老李聽着就生氣,王晴也不知道要怎麼給老李解釋,只說道,“不用管他們,我今天上午不小心被瘋狗咬了一口。”
……
翌日,秋琳拿着一長串清單出去採購,這些都是凱特昨天晚上打電話過來讓她順帶的,距離回去的日期沒幾天,實際上學校早就開了學,她有凱特這個大後門可以走,而狄登也對她保證表示推遲報道沒有問題,秋琳想可能他特別得沙安的重視纔有如此優待的罷,畢竟真正的天才,在哪裡都是吃香的,沙安不正想有一個這樣的學生麼,秋琳走到路口伸手要攔出租車,這時恰好有一輛在她邊上停下,從裡面下來兩個人,秋琳本只是隨意瞟了眼,卻在看清兩人的相貌後,盯住了他們,是文傑和胡欣,她認錯了嗎,那和文元一樣的冗長臉,一樣的細小眼,一樣的匪裡流氣的目光,她怎麼可能認錯,還有胡欣,就算她老成了橘子皮,也還是一副刻薄嘴臉,“小姐,不上車嗎?”出租車司機見秋琳久久未動,問道,秋琳朝他搖了搖手,車便開走了,秋琳跟在胡欣和文傑後面,她倒要看看這母子兩人打着什麼算盤,前世,王秋與他們的衝突並不多,胡欣主要針對王晴,而幼小的她總在一旁目睹,胡欣是可笑的,自以爲了不起的從王晴身邊‘奪’走了丈夫,熟不知文元糜爛的花花腸子,在文元心裡她和那些所謂的代孕媽媽有什麼區別,按照現在流行的話語,胡欣是小三,卻也不完全是,因爲在她之前,不知有多少個小三,小四,小五……並且品類繁多,口味各異,即使沒有她的存在,王晴和文元的婚姻也不會長久,不過她又是例外,只有她給文元生了孩子,看着前面兩個背影,秋琳不禁開始回想那些久遠的記憶,她記得她和他們衝突最激烈的時候是高中,在兼職的商場,她被胡欣和文傑揍了一頓,丟了工作,還險些破相,若不是他們就在前面,秋琳竟恍惚的錯覺以爲,那是另一個陌生的人生,做艾德琳太久,她都快要忘記曾經的恥痛了嗎,她還是王秋啊,“你看門口有保安,不會讓我們進去。”文傑叼了一根菸,四十多歲的大男人,說話還吊兒郎當的,“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沒有什麼能阻擋胡欣對錢的渴望,“老不死的東西,本來就活不了幾年,還把那麼些錢浪費在他身上。”文傑說着,順嘴朝地上吐了一口濃痰,……
他們的談話聲不小,秋琳聽得清清楚楚,又是文元,回家以後她媽沒有對她提起他,也沒有刻意迴避他,但這個人卻始終陰魂不散,因爲他是她的父親,一個無法改變的事實,秋琳不怕文傑和胡欣找王晴的麻煩,因爲狄登和她在一起,他們再如何撒潑鬥狠,比得上在美國監獄裡磨礪過的男人麼,秋琳從包裡拿出了許久未用的墨鏡戴上,轉身往路口走,她攔下一出租車,對司機說,“二醫院。”
墨鏡不僅遮蓋了秋琳的容貌還遮蓋了她臉上的笑容,她要親眼看看自己的親生父親如何被病痛折磨,這就是報應,……
“呀,水城美院的學生?那將來就是藝術家了。”
“她不中用。”婦女雖然心裡有得色,但面上貶低女兒,“離當藝術家還早得很。”
文妍坐在病牀邊上,爲文元剝核桃,她的手指細長,食指和拇指上起有粗繭,這便是一個天資平庸,爲了前程,十年來沒有間斷的學習油畫的女孩,所要付出的汗水,“爺爺,吃點兒核桃吧。”
“沒有胃口。”文元不耐煩的對文妍說,比起其他人,他對文妍的態度還算好的,或許是因爲文妍長得像自己,臉長,眼睛也不大,而他的親生女兒卻與他沒有半點相似的地方,當年王家有權有勢,所以連遺傳也壓人一等嗎,但文元仍然不喜歡文妍,他見不得她溫吞怯懦的性格,從小到現在,一直沒有改變過,文妍看了看和其他病人家屬聊的正起勁,顧不上爺爺的母親,又看了看對自己愛理不理的爺爺,這就是她的家庭,她的家人,母親和父親是無業遊民,奶奶是潑婦,而爺爺是流氓,是的,就是流氓,從懂事起,她便目睹着長輩之間因爲各種原因的爭吵,而往往一切的根結點都落在了錢上,幼小時的恐懼,被長久壓抑以後,便轉換成怯懦的害怕,“媽,我去一下廁所。”
“去就去唄,還跟我報告。”婦女反斥了女兒一聲,而對其他人笑道,“你們看,這孩子就是被慣壞了,離不開我。”
文妍低着頭,默默的從母親身邊走過,她倒希望有他們能慣她,她不敢奢望寵愛,只要普通父母對孩子的一點點關注就好,文妍並沒有去廁所,而是到了住院大樓下的花園,在長椅上坐下,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沒有人會在大冬天在室外吹冷風,況且今天的太陽也不好,但文妍彷彿全然放鬆的靠在椅子上,她不喜歡過年,不想回家,她寧願住在學校宿舍裡,正在文妍兀自出神的時候,一對母女走進她的視線裡,“我不是說了讓你穿紅色的那件大衣。”卓樊皺眉掃視着一身黑漆漆的女兒“我穿紅色顯土氣。”肖皓月撅着嘴,“哎呀,不就是和楊阿姨一起吃頓飯嗎,弄那麼正式做什麼。”
“年還沒完就穿黑……”
“停,停,你是醫生不是封建的道士。”肖皓月止住母親的話,“再說你自己連白大褂都沒脫。”
“我現在在上班。”卓樊抗不住自己跳脫的女兒,“行,你是在我辦公室等還是……”
“我纔不去,我聞到消毒水的味道就想吐。”肖皓月指着旁邊的花園,“我就坐這兒吧。”
“那怎麼行,太冷了,要是凍得感冒發燒,你還是得來醫院。”卓樊不放心的說,“就二十分鐘,楊阿姨不是向來喜歡早到嗎,再說這裡的空氣多好了,還能聞到臘梅花的香味。”
卓樊猶豫一下,“好吧,記住,見到愛之一定要問好,還有成瑾,在外面別沒禮貌的給我丟臉。”
“行,行,哎,媽媽,你能別這麼羅嗦嗎。”肖皓月的語氣雖然嫌棄,但透着濃濃的親情,文妍羨慕的望着她們的互動,要是她媽媽也能這樣關心她就好了,暫時告別母親,肖皓月轉身便發現了枯杈之間,陌生女孩的目光,女孩見她看過來,立刻尷尬移開視線,肖皓月打量了她一番,也沒說話,在另一邊的長椅上坐下,秋琳就是在這個時候到達醫院的,她直接上了癌症住院區,輕易的從護士口中得知文元所在的病房,並且也打聽出文元的病情,如果不做移植手術,的確時無多日,那位好心的護士哪裡想得到面前墨鏡罩臉的女孩,正愉悅的等着文元去死,秋琳甚至想幹脆暫時不回美國了,因爲她要等文元死後,親手在他的墓前,潑一桶糞,秋琳走到病房前,透過窗玻璃往裡看了幾眼,她看到文元病怏怏的躺在牀上,面如枯槁,之前的得意與風光消失殆盡,“呵。”秋琳忍不住笑出了聲,她有多麼高興啊,可是爲什麼她的心底卻蒼茫茫的,明明仇恨的人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