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坐在椅子上,手握着帕子不住的顫抖。
她的眼中露出憤恨,忽而又像失去力氣般失去了光澤。
楊氏院裡的管事媽媽忙上前勸慰。
一切,都脫離了她的掌控。
原本都是好好的。
她的算計從沒有失敗過,從她嫁入夏府開始,一步步,扶正、管家……
不管是誰,只要敢與她爲敵,便會落下個悽慘的下場。
只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夏府的天悄悄變了?
楊氏突然擡起頭,直視着夏嬰洛,眼中帶着恨意。
屋裡此時只剩下她們兩人。
夏嬰洛毫不畏懼對方的目光,也回望着她。
只不過她目光裡滿含着諷刺與不屑。
“母親無需傷心,夏府一直最重規矩和麪子,母親難道忘記了嗎?”夏嬰洛的聲音輕飄飄的自楊氏耳邊掠過。
但這在楊氏聽來卻彷彿如雷轟鳴。
這正是她平日常掛在嘴邊的話,最重規矩……和麪子……
她萬萬沒想到夏嬰洛居然在此時將這話拋出,狠狠地砸在她的心頭。
鮮血淋漓。
三日後,內侍海公公突然奉旨而來。
等夏嬰洛聽到消息時,海公公已然到了梅園門口。
她心中不由得一動,這顯然是有意越過了夏府的其他人。
夏嬰洛想要跪拜卻被海公公上前用手托住了:“咱家只是帶了皇上的口諭,錦郡主身子不好,皇上說就免了。”
夏嬰洛知這其中定有緣由,也就不再推辭,請了海公公到梅園裡。
但海公公卻不肯進屋喝茶,而是站在園中與她說話。
“皇上派咱家來請您入宮。”
夏嬰洛偷偷打量着海公公,只見他面色沉重,袖中的雙手不時握在一起,又鬆開。
這個時候皇帝會召她入宮做什麼?對弈?
絕不可能!
海公公見她遲疑着,又看左右無人,突然靠近她的身邊,壓低聲音道:“小公爺求了咱家給錦郡主帶個話,自管放心入宮便可!”
夏嬰洛原本懸着的一顆心頓時落了下來。
不管皇帝意欲何爲,有了小公爺這句話,她原本的焦慮和不安居然漸漸消失了,就連她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
幾個丫鬟匆匆幫她更衣,梳妝,臨走時她還帶上了那本手抄的棋譜。
之前本應在十日內獻給皇后娘娘,可後來卻因爲落水事件耽擱了,皇后也就沒有追究。
馬車到了皇宮南門,車上之人必須下車步行。
但由於此處距離內宮甚遠,夏嬰洛身體又弱,所以皇帝特賜了軟轎,以示恩寵。
陽光照射在皇城金色的琉璃瓦上,宛如燃起道道金色的火焰,晃得人睜不開眼。
入宮後,夏嬰洛穿着繡鞋,跟在海公公後面,玉頸低垂,亦步亦趨,舉止儀態端莊。
從一入宮,她便感覺到今日宮中往日截然不同。
靜心殿門口只站着兩個內侍,見海公公過來急忙施禮,卻連頭也不敢擡。
海公公將她帶到殿外便停下腳步,回身陪笑道:“錦郡主裡面請。”
夏嬰洛雖感到些意外,但也沒有多問。
她跨過高高的門檻,進入殿中。
靜心殿內,空蕩蕩的,到處都是明晃晃的金色。
寶座上空無一人。
香爐前,一個男子背身對她而站。
身穿黑色暗紋錦袍,腰間束着銀線攢花結長穗絲絛,上懸紫色瑪瑙佩飾,紅色流蘇配着他那身衣裳分外的顯眼。
她一眼便認出對方來:“小公爺?”
她小聲的喚了句,可沒成想在這靜謐的大殿之上,這句話顯得分外清晰。
風若狐轉過身來,正對上她探究的目光。
夏嬰洛見他面上帶着憔悴之色,下巴上長出了短胡茬,好似幾天都未回去似的。
突然她想到了一件事。
難道……
風若狐走近,目光凝重的對她點了點頭。
南方戰勢已起。
夏嬰洛知道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這兩日便會出徵……”風若狐望着她,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
這是出征前最後一次見她。
夏嬰洛心裡也覺出些異樣,她聯想到這可能是他故意求皇帝安排的一次見面。
只是她想不通,皇帝既然知道她帶有鳳痕,還能容許風若狐提出這種過份的要求。
可見在皇帝眼裡,這位小公爺果然是與衆不同的。
夏嬰洛左右看了看,並沒有見到半個宮人與內侍。
“暫時這裡沒有其他人。”風若狐道。
夏嬰洛明白既然是皇帝安排的見面,其他人斷然不敢留在這裡。
“除了您……還有誰一同出征?”夏嬰洛問。
“鎮南王府世子。”風若狐目光灼灼。
鎮南王便是小公爺的父親,世子則是他的大哥。
夏嬰洛聽了也是一愣。
“是經誰人推舉?”夏嬰洛第一個便想到風玟宣。
風若狐薄薄的嘴脣露出一個不屑的弧度:“是我主動請纓!”
夏嬰洛呼吸一滯。
他已經從自己這裡知道了可能發生的結果,但還是義無反顧的接受了。
他沒有逃避試圖,而是主動迎敵。她需要的,正是這樣的盟友!
夏嬰洛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道:“既然這樣,我再無需多言,只求小公爺您能凱旋而歸。”
風若狐的嘴脣突然動了動,以近似耳語的聲音道:“我不在……你有事儘可以去找上官燕,他會全力幫你。”
“多謝小公爺照拂……”夏嬰洛垂首道謝。
“如果我回不來……”
“您一定能回來!”夏嬰洛突然打斷了他的話。
風若狐此話只說出半句便卡在那裡,見她眼中閃動着堅毅之色,不禁動容。
“我等您回來!”夏嬰洛語氣堅定。
她對自己說,絕不能在這個時候折損她的盟友,爲了以後的計劃,這小公爺……一定不能死!
她在心裡這麼對自己說着,但風若狐卻覺得長久以來,堵在自己胸口的那塊堅冰……正在一點點的融化。
他垂手藏於袖中,攥着的手指止不住地顫抖,面上卻仍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曾經,這世上,無論發生任何事情,他都無所畏懼。
於他而言,世上最珍貴的東西已然從他的身邊消失了。
明明活的艱難,卻只能苦苦支撐,他追尋的答案,就隱藏在前方那片腥風血雨之中。
每向前邁出一步,腳下卻彷彿有萬把鋼刀直插人心。
他以爲自己早就習慣了獨自前行,但不防被眼前這嬌小女子的一句話擊破心底最隱秘的部分。
這是第一次有人當面告訴他,要等他回來。
他是被需要的存在!
可這種巨大的反差出現的太過突然,他胸口的堅冰眼見便要搖搖欲墜。
他抿着薄薄的嘴脣,將胸膛中撕裂般的疼痛壓抑下去。
許久之後,他才深吸了一口氣,從脣間吐出嘆息似話語:“我知道了……”
他一定會活着回來!
夏嬰洛見他眼中漸漸升起銳利的光華,知他爲人言出必行,於是露出一絲笑意。
就在這時,有人邁步走進靜心殿。
夏嬰洛見到那人立即俯身叩拜,口稱:“臣女參見皇上。”
皇帝淡淡看了她一眼,臉上並沒有露出責怪之意:“朕還有事找小公爺商談,你先下去吧。”
“遵旨!”皇帝根本就沒有提過下棋對弈之事,可見這都是召她入宮的幌子。
她叩首起身,恭敬的退出靜心殿。
風若狐的目光卻一直追隨着她的身影,直到她消失門口,再也望不見了。
轉回頭來卻見皇帝盯着他,眼睛中閃耀着一絲凌厲之色。
“你的要求朕已經滿足了,不知軍隊何時出發?”
“一切單憑陛下吩咐!”風若狐撩袍跪倒,眼中一派清明。
“既然如此,你與鎮南王世子明日便啓程,如不能擊退番邦進犯,休要回來見我!”
“遵旨!”
夏嬰洛出了靜心殿,旁邊閃出一個宮女,來到她近前,沉聲道:“皇后娘娘有請……”
她早就猜到皇后必會因上次的事見她,於是跟着宮女往後殿走去。
穿過迴廊,遠遠的見一身穿硃紅錦衣的男子自皇后宮中出來。
兩側的宮女紛紛跪下,口稱:“太子殿下!”
風蕭然目不斜視走過那些宮女身邊,“起來吧。”聲音裡不帶一絲暖意。
夏嬰洛與帶路的宮女停在路邊,低頭問安。
但太子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夏嬰洛低垂着頭,看見一雙黑底繡金龍的靴子出現在自己的視線裡。
“我有事要與錦郡主說,你先下去……”太子直接打發了帶路的宮女。
宮女不敢有違,忙施禮遠遠退開。
“錦郡主……”太子的聲音幽幽自她頭上響起。
夏嬰洛緩緩擡起頭,目光順着硃紅色錦衣下襬向上望去,但見錦衣之上繡着金龍鬧海,雙龍奪珠,制工精美,流光溢彩。
太子站在她的面前,隱隱透出高傲之氣,他雖不比風玟宣俊美,也不及風若狐霸氣,但自他的身上卻散發出一種高貴之氣。
從小他便在皇后身邊長大,自幼立爲太子,可以說這種氣質是他與生俱來的。
不過也正因此,他才認爲太子之位想當成的爲已所有,任何人如想窺視便會被他視爲反叛,全力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