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
連繼祖一進屋,就朝連守信說道,“這租子收不上來,這咋辦?老武家這人,他咋那麼賴皮啊,這把我給氣的。”
連蔓兒幾個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果然,麻煩來了。
連守信就招呼連繼祖坐下說話。
連繼祖還沒坐下,蔣氏隨後就到了,一起來的,還有連守禮和趙氏。
“說說,是咋回事?”連守信就問。
連繼祖就巴拉巴拉地說開了。
“我去找老武家收租子,那武家的兄弟倆都不在家,就留家裡一個瞎老太太,啥也看不見,跟她說啥她也聽不見。一開始我還沒當回事,給他鄰居留了話,讓他們倆來家了就來找我。
“我就在家裡等了一天,這倆人也沒上門來。”
“是我勸他,讓他再去找人。”蔣氏這個時候,就插言道,“老爺子、老太太打發我們回來,那邊還等着我們拿租子回去做口糧,儘早把租子收上來,也好安排往太倉運的事。”
“他們租我家的地,靠着我家吃飯,他不得主動點。就是我不去找他去,他知道我回來了,他也該上趕着來瞧我啊。”連繼祖揚了揚手,說道,頗有幾分大戶人家少爺的架勢。
連蔓兒忍不住心裡想,連繼祖這地主的做派,對普通的租戶也許是管用的。但是,對武家兄弟,這樣顯然不行。
難道連繼祖對於武家兄弟是怎樣的人,竟然一點也不瞭解?他就算不了解,來的時候,也應該詢問詢問吧。就算連老爺子不說,還有周氏、連守仁、古氏,連守義和何氏那,這些人對武家的人品行事,是應該清楚的。
就算連繼祖糊塗。蔣氏可不是糊塗人。
想到這。連蔓兒不由得看了蔣氏一眼。蔣氏提醒連繼祖不要在家等,要去找武家兄弟,是不是說,蔣氏已經知道了武家兄弟的情形,預感到他們要賴租子?
“我這想了想,確實是太倉那邊急等着這租子。我就又去找人了。”連繼祖接着又說道,“一連去了幾次,都是沒人,就是一個老太太在家。這下。我就覺出有點不對來了。他們這不是在躲我吧?結果回來,正好碰見三叔,我就跟三叔說了這事。”
說到這,連繼祖長出了一口氣。
“我這才知道,這武家是啥樣的人。我爺咋就把地租給他們了那!”
回來的時候,一點也不知道武家是怎樣的人,聽連守禮說了。這才知道。他們肯定是啥也沒有準備啊,要從武家收租子,那肯定得連守禮、連守信幫忙啊。
連蔓兒撫額。沒責任心,沒擔當,這是病,得治。
“那後來那?”張氏就問。
“昨個夜裡,我跟三叔上他們家堵他們去了。”連繼祖就道。
連蔓兒點了點頭,還不錯嗎,能想到這個主意。而且他大少爺還肯親自夜裡去堵人。 “……是我爹出的主意,”連葉兒湊在連蔓兒耳邊,低低的聲音說道,“繼祖哥還不願意去,想讓我爹自己個去。我沒讓,我爹陪着他去就不錯了。他自己個睡大覺,讓我爹替他幹活,他也不是誰家老爺子、老太太,七老八十爬不動了。”
“那堵着人了嗎?”連守信問。這次是問連守禮的。
“堵着了。”連守禮老實地答道。“讓繼祖說吧,我不會說那些。”
“……我就說要租子的事。”連繼祖只好繼續說。“那兄弟倆就跟我哭窮,說啥今年年景不好,咱家的地歉收。還說啥,爲了給咱家收秋,他們還拉下了饑荒。 說啥咱家如今做官的做官,得賞的得賞,啥黃金百兩啥的,還在乎那幾顆糧食。說咱要跟他要租子,那就是往死裡逼迫他們。……領着一家人給我下跪、磕頭,還讓那老太太拉扯着我,要給我磕頭。” 連繼祖似乎是回想起了當時的情形,那個老太太倒在他懷裡,身上散發着惡臭,他就一臉的厭惡,額頭上也微微見了汗。
“繼祖哥,你們在太倉得了賞了,啥時候的事,咋沒跟我們說過?得了啥黃金賞?”連蔓兒故意笑着問道。
“我們得啥賞?”
連繼祖先是一愣,這才反應過來連蔓兒問的是什麼。
“那哥倆說的是四叔家,四叔不是得了一百兩黃金的賞賜嗎。咱們老連家,那不就是一家嗎。”連繼祖就道。
說到那些地,就說是“我家的地”,收不上來租子了,就說是“咱家地的租子”。連守信得了賞賜,他就和連守信是一家了。連守信一家吃苦受累的時候,他在哪裡?
連繼祖一點都不傻呀,連蔓兒冷笑。
“那一百兩黃金啊……”連守信扭頭看了看妻兒,這才緩緩地說道,“那是皇上的賞賜,不能花。我們要當傳家的寶貝,給五郎他們幾個孩子,一代一代地傳下去。”
“爹,咱得了這賞賜,惦記的人還真不少。”五郎就說道,“這武家的人都惦記上了,他算哪根蔥啊!”
“不要臉!”小七就道。
“惦記他也白惦記,那是咱們一家六口辛辛苦苦得來的。沒聽你爹說的嗎。那些金子,不能花,都給你們幾個留着,以後一代代往下傳。你們幾個也記住了,以後自食其力,誰也別把那金子給敗花了。”張氏就道。
“嗯,娘,我們記住了。”連蔓兒幾個齊聲答應道。
一家人這邊說着話,連繼祖和蔣氏的臉上就有些不好看。
連守信畢竟還念着連家人的顏面,就此打住,沒有再往下說。
“繼祖,你接着說,後來咋樣了,事情總得有個說法。”連守信問連繼祖。
“昨晚上,也沒說出個啥來,太晚了,我們就回來了。今天,我又去找他們。耗了這一天。累死人了,我就從來沒見過這麼賴的人。……好說歹說,就給我兩百斤花生,一千斤高粱,一百斤糜子,八十斤大豆。二十斤小豆。還說,這還是他們從牙縫裡省下來的。”
“說要是我再逼他們,就讓他家那瞎老太太吊死在咱們家大門口。讓人都知道咱爲富不仁啥的。”連繼祖一臉的苦惱。
除了那個老太太,武家的兩個媳婦。身上穿的衣裳都露着肉,還有那幾個孩子,丫頭稍微好一點,小子就是腰上圍着個屁簾,渾身不是灰就是泥,那灰泥似乎都長進肉裡了,再洗都洗不下來。
“那家人。四叔你是沒看着。都沒一個穿着整衣裳的,人都沒法看他們。”
連繼祖道。 連蔓兒飛快地在心裡計算了一下,當初連老爺子將地交給武家兄弟收秋,說好了,收成中除去給連守禮一家三口一年的口糧,和上繳的糧稅,其餘的分爲四份,連家拿三份,武家拿一份。
那個時候。已經臨近收秋。這些地,都是連家自己種的,武家只是收割,就能拿到這樣的分成,這是連老爺子厚待他們,幾乎等於是白白送糧食給他們。
可是現在,看武家兄弟交出來的地租,分明是他們拿三,連老爺子那邊只能拿一了。
恩將仇報。而且貪婪太過。
這件事。要不管,似乎不是那麼回事。可是要管,也有許多的不便,而且,即便管了,連蔓兒這心裡也不舒服。
爲什麼明知道武家是這樣的人家,還要巴巴地把地租給他們那!
“繼祖哥,你打算咋辦啊?”連蔓兒就問連繼祖。
“我,我這不是找四叔來商量嗎?”連繼祖與蔣氏交換了一個眼色,就說道,“四叔,你知道我,這些年,就是念書了。地裡的事,我根本就啥都不懂。他們糊弄我,我都不知道。四叔,我爺、我奶他們在那邊,就等着這口糧過日子。四叔,這租子,還得你幫着我去要去。”
“繼祖哥,這些年,我爹是啥性情、脾氣,你和我大嫂肯定也都知道。這個忙,讓我爹咋幫啊。武家這樣的人,我爹這老實的性子,他相幫,他也幫不來啊。”連蔓兒就道。
連繼祖頓時啞了。
半晌,“我爺這是咋想的,好好的地,租誰不成,咋就租給他們了。”連繼祖苦惱地道。
“四叔、四嬸,我知道,這事不該給你們添麻煩。不過,我們也是沒法子,逼到這了。這租子,不要不行啊。我說句實話,也不怕你們笑話。我爺、我奶、這一大家子,就等這米下鍋那。”蔣氏苦笑着央求道。
“四叔,四嬸,這事,你們不能看着不管啊。”連繼祖也道。
這是打定主意,賴着也要讓連蔓兒一家幫忙了。連蔓兒暗自嘆氣。
“這個事啊……”連守信沒說答應不答應,而是用眼光徵詢妻兒們的意思。
“三伯肯定也跟你們說了,以前爺的地就是租給他們家的。他們家也不是現在才變這樣的,這些,爺都清楚着那。”連蔓兒就道,“繼祖哥,大嫂,你們來的時候,咱爺肯定有交代吧。”
“爺知道他們這樣,還把地給他們種?”連繼祖吃驚道。
很顯然是的。
“來的時候,爺也沒說啥。”連繼祖接着說道,那語氣和神態,似乎有些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