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如當頭棒喝,讓玉珺愣在原地,醒神後她趕忙讓李斯年帶她去王府,可惜天不遂人願,她到底還是慢了一步,滿心疑惑的鄭世寧看完玉珺信的那一瞬間,對着隨信附上的那塊玉珩發了長久的呆。多年來鄭思釗走南闖北,託着他的鴻福,她看了不少來子南北各地的話本子。那一瞬間,才子佳人被棒打鴛鴦,分隔兩地的話本子以各種姿態浮現在她的腦海裡。
鄭世甯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想法是真的,當下她罵了一句髒話:他奶奶個腿!人家小姑娘才十八歲呢,你比人家大了八歲,這般老牛吃嫩草,你害不害臊!
她幾乎是帶着質問的心態衝進了玉府的,無奈遍尋不着玉滿樓,下人又都告訴他,玉滿樓還在宮裡,她怒氣無法發泄,只能在玉滿樓的書房裡四處遊蕩。置放在多寶槅子上的金絲楠木匣子就這麼不經意地落進了她的眼。
等她打開匣子,她幾乎愣在當場,心中原本還存一絲絲的疑惑,這會全散了,只剩下篤定。她不是聰明的人,可是記性卻好,那根不起眼的桃木簪子曾經插-在玉珺的頭上,她嫌簪子普通,送了更好看的累絲銀簪給她,玉珺卻拒絕了。後來簪子不見了,玉珺還很難過,沒想到。此時此刻,這根桃木簪子披金戴銀身價看漲,入了玉滿樓的房!
她的腦子一下子就混沌了,是了,是了,那日他說到玉滿樓,玉珺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當時她只顧說自己的,這會想起來,處處都是蛛絲馬跡。
鄭世寧呆呆地望着匣子,渾然沒發現外頭已經傳來了腳步聲。
玉滿樓就站在門口,看着平日裡聒噪的女人一反常態的安靜,臉上的表情也不大好看。他蹙了眉頭,斂聲問道:“郡主,你在這兒做什麼?”
鄭世寧略略擡頭,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倉皇。她幾乎有些怯懦地問:“你喜歡玉珺是麼?”
“你瘋了麼?”玉滿樓愣了一愣,鄭世寧此刻兩眼含淚,彷彿他語氣重一些,那些淚就要落下來。這樣的她讓他無端端煩躁,他上前兩步,問道:“下人說你急着找我,你就是來問我這些無聊的問題?”
“這不是什麼無聊的問題,這很重要!”鄭世寧舉起手中的桃木簪子,上面的鷺鷥花太過刺眼,她問:“這是玉珺的東西,爲什麼會在你的屋子裡。鷺鷥花?我從不知道你這麼懂花!”
她聲聲質問着,幾乎在一瞬間,玉滿樓眉頭一蹙便上前兩步,劈手奪下她手中的簪子。鄭世寧手上吃痛,玉滿樓卻掐住她的手腕,凝眸問道:“你說這是誰的簪子?”
“你放手……”鄭世寧往後退了一步,玉滿樓卻不鬆手,她終於察覺事情不對,愣愣道:“玉珺,就是我前回跟你說過的那位女大夫。你不認識她麼?你爲何她的東西會在你這?”
“女大夫?”玉滿樓突然想到那張眉宇間似曾相識的臉,心中滿是疑惑和揣測。鄭世寧從未和她說過那位女大夫的名字,李善周匆忙下也從未說過她的來歷,他竟然不知道,鄭世寧口中的女大夫,就是李善周帶回來的玉珺!
他扣住鄭世寧的雙肩,沉聲道:“你說你和這位女大夫相識在花想容,那你一定知道她爲何會被賣到那裡,她是爲何進京的。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他的表情凝重,鄭世寧吃痛之下仍舊將她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知。她說到玉珺的娘去世時,玉滿口眼裡滿是震驚,待她說到玉珺被舅舅家的下人趕出府外,又不行在府外被拐時,玉滿樓的臉上一時盛滿了怒意。
“你當真不認識她麼?”這氣氛太過詭異,鄭世寧有些惶惶不安,摸了摸袖子,一下子清醒過來,“對了,玉珺前幾日離開京師,讓我給你帶了張藥方,求你幫他繼續醫治病人。還有這塊玉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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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往上舉了舉,玉滿樓接過玉珩,終於陷入長久的沉默。
書房外的竹林沙沙作響,天上的日頭從正中偏到了西頭,玉滿樓就這麼捏着玉珩一動不動,鄭世寧不知怎麼就覺得有一種悲傷的氣息在蔓延,她想逃跑,可到底還是留了下來,靜靜地陪着他。
月上柳梢頭的時候,玉滿樓終於叫來了管家,只一句話,就讓管家和鄭世寧都愣在了當場。
他說:“月前,你是不是把表小姐趕出了門外?”
他一擡眸,眼裡精光乍現。
玉珺一整天都在惴惴不安中度過,吃晚飯的時候,她險些被一口魚湯嗆到。李善周不動聲色地替她拍了拍後背,擡了眼皮問道:“你是不是落了什麼東西在世寧那,怎麼這麼魂不守舍的?”
“沒有什麼……”玉珺嗆得眼淚都快落下來了,一雙眼睛仍舊往門外望。若是鄭世寧手腳快一些,舅舅只怕就該尋上門了吧。可是也不盡然,或許舅舅並不能將她和手那塊玉珩聯繫在一塊兒呢?
又或許,舅舅已經全然忘記了那塊玉珩的存在,已經不記得還有娘,甚至不知道世上還有這麼一個她?
她左思右想,既期盼又忐忑地等了一夜,直到半夜裡,終於熬不住,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院子裡是幾個人的爭吵聲,她辨出李善周極力壓低的聲音:“你帶了這麼一幫子人來,到底要做什麼!”
昨夜她和衣睡着,此刻倒是方便。像是福至心靈一般,她一躍而起,衝出門外。
院子裡的鄭世寧見了她,頓時眼睛大亮,揚了手招呼道:“玉姐……額,玉珺!這兒!”
從前她總叫玉珺姐姐,此刻知道她的身份,這一句姐姐她再叫出口,總覺得像是亂了輩分兒。這一聲玉珺出口,她心裡就踏實了。
玉珺在門口站定,就看到一身黑衣的玉滿樓緊蹙眉頭站在院中,擡了眼看她,眼裡全是怒火。玉珺一瞬間有想要後退的衝動,可是不能,院子裡還有鄭世寧,還有李善周,多少雙眼睛盯着她。
“玉大人……”她怯生生地叫了一句,仍舊不敢上前。
玉滿樓臉上的怒意更盛,正待發作,他身邊的管家玉泉早就三步並作兩步,雙膝一軟就跪在了地上:“表小姐,是小的對不住您。那日小的眼拙,沒能認出你來,讓您後來遭了這麼大的罪!小的該死!”
他說着,一巴掌一巴掌地抽起自己的嘴。玉珺心中痛恨他,此刻見他這樣打自己,卻解不了半分恨,索性扭過頭不看他。玉泉也絲毫不手軟,直將自己的臉打地腫起。
玉滿樓一步步靠近玉珺,一手捏着玉珩,一手掐着桃木簪子,兩手一擺,一聲冷笑:“如果不是郡主將玉珩交給我,我還不知道我還有個這麼大的外甥女!玉珠兒,你就這麼不相信你的舅舅,不相信到不肯親自告訴我你孃的死訊,不相信到不肯告知你的身份就打算揚長而去?”
玉珺昨夜輾轉反側,想了許久見了玉滿樓會說什麼,可是想好的都沒用,舅舅的一句“玉珠兒”瞬間瓦解了她的防線,讓她淚如雨下。
娘說過,舅舅很小的時候就替孃的孩子們取好了名字,女娃就叫玉珠兒,男娃就叫玉小虎。她當時很是嫌棄舅舅給她取的小名兒,長大些了娘才告訴他,珠子是圓的,玉圓玉緣,他是希望娘和孃的女兒都能有一段錦繡良緣。
自從娘死後,她以爲這世上再也沒人會再這樣叫她,即便是前一世,舅舅也從未這樣喚過她。隔了兩世,她終於又聽到了這個熟悉的呼喚。
她淚眼婆娑裡看到舅舅就站到她的跟前,她終於跪到地上,給他磕了一個重重的響頭,伏下身去。“娘死的時候一直念着你,我好不容易到了京師,你卻不要我!舅舅,你怎麼纔來?你怎麼纔來啊!”
一旁的鄭世寧早已經跟着紅了眼眶,趕忙上前扶起她來,道:“昨夜玉大人審了管家一夜,你說怎麼的,這事兒就這麼巧!前些年玉大人一直在尋你娘和你,這消息也不知道怎麼就走露了,被外頭有心人知道後,總有那麼幾個下三濫的壞了心腸來冒認外甥女。你尋上門時,玉管家正好趕走了一個,看到你上門就火冒三丈,就把你一併趕了出來……”
鄭世寧說着就握住了她的手重重的捏了捏,玉珺一擡眼就看到她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似是話裡有話。
玉珺收了淚,道:“也怨我命不好,事兒趕事兒地攤上了。”
“昨夜大人問起我表小姐的事兒,我魂都嚇飛了。後來知道表小姐因爲我遭了大罪,我真是……我的命都是大人救回來的,如今卻做了這樣的錯事!表小姐您若是要我死,我二話不說就去投江,只求小姐別誤會大人!”玉泉重重地磕了個頭。
玉珺偏過頭去,道:“你是舅舅的人,該當如何也該是舅舅做主,輪不到我。”
“先停你半年薪水,餘下的回府再說吧。”玉滿樓沉了臉,再不看他。
那一廂鄭世寧帶了笑拉着玉珺回屋裡說話,回頭又叫上了玉滿樓回屋,待人走後,只剩下一個李善周依舊芝蘭玉樹般地站着。
許久之後,一陣風吹過,面上冷若冰山,內心卻無比沸騰的定國公府大公子終於理清了眼前的頭緒:他看上的那根狗尾巴草成了他兄弟的外甥女兒,那狗尾巴草和他,成了什麼關係?
讓狗尾巴草叫他舅舅,還是讓他叫玉滿樓……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