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季侖一身儒雅老派打扮,臉上的皮膚帶着歲月的痕跡,卻舒展着,沒有半絲時下老人的寂寞和孤單。白色的長長鬍須越發襯得整個人整潔乾淨,仿若不沾絲毫灰塵。
云溪臉色一靜,隨後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個小輩禮儀,腰身幾乎一弓到底,安安平平道:“晁老師好。”
晁季侖顯然已經得到消息,知道凮崢會帶她來,絲毫不顯詫異,和藹溫潤道:“別客氣,就當是自己家一樣。來,我剛剛沏了壺茶,你說你爺爺也是個好茶的,估計你也喜歡。”說罷,轉身,踏在石子路上,領着他們一路進了院子。
云溪跟在凮崢身後,腦子裡轉了幾個念頭,終究目光極深地落在凮崢背後。
她本以爲,每天上午凮崢帶着她私下學習已經是極爲盡心盡力了,沒想到,他竟然肯下這般大的功夫,將幾乎退隱了多年的傳奇人物都介紹給她。
這位晁季侖與張博有些異曲同工之妙,雖不在金融界親自翻雲覆雨,可手下的舊識和門路卻是讓一般人等望塵莫及。唯一要說區別的話,張博更傾向的是學術,而這位晁季侖卻的的確確算得上是一位實業家。
從金融上掙來的錢從來不花在自己身上,而是盡數用來捐資給西北困難企業,名義上雖說風險投資,實質上卻是和慈善事業沒什麼區別。
哪怕對方真的賺了錢,他也依舊投在裡面,從不要回饋。
他成名的時間太早,云溪在重生之前,就聽過無數人談起過,只是一直沒有機會一見真顏。時間久了,許多人都傳說這位仙風道骨的老先生怕是已經先去了。
如今看來,卻是這位大師避開世俗故意放出的風聲吧。
歸根到底,沒有人引薦,想要見上晁季侖,簡直難於登天。
進了宅邸,越發透出股大氣婉約的明清古宅風範,小橋流水、參差不齊,扶蘇綠葉,宛若園林。
一個長相清俊的男子正坐在大堂,看着晁季侖竟領着兩個年輕的男女進來,頓時臉上浮現出一片詫異的神色,待看清是凮崢,立馬放開手邊的茶具,朝他們走來:“你什麼時候回國的,怎麼也不和我說一聲?”
凮崢笑笑,他自幼便受教於晁季侖,算起來,亦是家中長輩的原因才能拜得名師,後來入了大學,出於機緣巧合才遇上了張博,成了他的學生。
正要算起來,晁季侖纔是他的啓蒙恩師,他會選擇金融這個專業,也大多源於此。
晁先生子嗣艱難,直到四十才得一子,便是面前的晁凡。他的妻子也是名門出身,可惜因爲身體不好,早早地就去世了。
晁先生摯愛妻子,再也沒有另娶,於是父子兩一直守着這偌大的庭院過着隱士般的生活,放在古代,便是大隱隱於市的那種。
“回來有一陣子了,不來找你,是怕最近天氣陰寒,你身體不好,乾脆我來找你還方便點。”算起來,凮崢和他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只可惜,這位老師的獨子天生才華橫溢,卻身體羸弱,每年過冬都會病上一場。多少名醫大夫都請過,卻始終沒有好轉,只得出慢慢將養這一條選擇。按晁先生的原話便是,此生不求他能建功立業、轟轟烈烈,只願他能安安康康、順泰平凡。
久而久之,他便很少約他出門,多是親自上門來的時候與他聊天敘舊。談的也多是閒適風雅的東西,很少提及工作。
此前,還經常在網上視頻,沒想到見到本人,才發現,他今年的氣色要比往年好上不少。
“是不是最近吃了什麼老參,怎麼面色紅潤了這麼多?”凮崢故意和他開玩笑,引得對方無語地嗤笑一聲。
“你當我多大年紀,還吃老參?”虛不勝補,說的就是他的這種情況。他若是真的開始吃老參,估計就真的離鬼門關只有一步之遙了。
兩人隨意地閒話,並不避諱着云溪。
晁先生拿了些水果過來,放在云溪旁邊:“別管他們,他們一碰上就要鬥嘴,這麼多年了,還當自己是小孩一樣。”云溪笑笑,坐在一邊看着兩人滿臉輕鬆地談天說地。
晁先生不得不讚一聲,好耐性。
他是看着凮崢一路長大的。晁凡從小身體不好,不能正常上學,多數時間,都是凮崢陪着他玩耍,消磨時光。這是自小就有的情誼,名義上,他雖只是他的學生,他卻將他當半個兒子來待,他拜託的事,他自不會推諉。
“這是我師妹,張博的關門弟子,我帶她來認認門,以後萬一我不在B市,還請老師頗爲照看。”凮崢沒準備拐彎抹角,一開始給晁先生打電話的時候,就已經說明了來意。
時間太緊,美國、歐洲那邊的事物耽擱不了多久,事事都在催,他能勉強留在B市,已經是晚上沒完沒了地和那邊不停開會,交叉辦公的結果了。
“古玉軒”又入圍了鑽石設計大賽,云溪肯定要耽擱一些時間在埃及。
他雖然對冷云溪要求嚴格,卻沒有把人當神仙一樣使,換做是他,也不一定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讓金貿國際以理想的IPo在紐交所上市,更何況是第一次經手這樣事物的新人?
是人,就難免犯錯。可他細細看過來,無論是在公司實習,還是在金貿國際全盤掌握大局,冷云溪似乎壓根沒有一丁點新人該有的畏懼和遲疑。每逢決定,必果決明瞭、雷厲風行。
犯錯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讓他覺得,越發看不明白。
是真的天縱奇才到只要點撥一下就能融會貫通,還是,這些只是表面,有些更深的東西卻統統掩藏在她那張空靈清麗的笑容後面?
凮崢不得不承認,他還沒有走,就已經放不下心了。
於是,正正經經地把她帶過來認認門路。
以晁先生的閱歷和經驗,無論她以後到底走上哪條道,都會受益匪淺。
晁凡淡淡揚眉,很少看到凮崢這麼照拂別人,忍不住細細打量了一眼云溪。
他的品行是整個晁家按照“君子如玉、如切如磋”的典範一手培養出來的,向來不喜以外貌取人,卻在第一眼,不禁眼前一亮。
擁有這麼一雙靈秀的眼睛,絕對不會是什麼庸才或心存魍魎的小人。
晁家的人都相信“眼緣”這東西。
就像晁季侖從不願與官走的太近,以免牽連甚深,卻在知道她是冷家最受寵的小姐後,依舊引她入門喝茶。
晁凡也秉承了家父風範,對於這個看上去年紀輕輕,雙眼卻如雲霧繚繞的女子,生出一絲友好來。
在聽說了云溪所學專業和投資從事的事情之後,這一絲友好的善意,便一發不可收拾地變成了欣賞。
“難怪凮崢這麼偏袒你。”簡直是個十項全能。
云溪低頭一笑,不驕縱地頭仰上天,也不過分自謙地自貶身份。一切都是淡淡的,如風雅君子之交一般,目光交匯,各自心領神會。
四人一邊喝茶,一邊隨意地聊着天。
再沒有就金融事務聊得太多,大多數時間,不過說些養生、作畫之類的雜事,聽說云溪會下棋,晁凡忍不住搬出棋盤和她對了一局。
和棋。
理所當然,早有所料。
數完最後一粒棋子,將黑白子分開放回棋盒內,云溪和凮崢沒有留下來吃飯,而是起身離開。
這是一次極爲順利的“認門”。
當云溪最後一子落下的時候,凮崢明顯在自家老師向來嚴厲的眼裡看到了讚許。於是,不再耽擱,拉着云溪,馬不停蹄地去拜訪第二家舊相識。
既然已經決定要幫忙,哪怕他暫時離開了,這個B市,他也要留下夠護得住她的砝碼。
云溪坐在車上,沒有多說一個字。
窗外,淅淅瀝瀝地突然開始下起下雨。氤氳在窗戶上,漣漪一片,被雨刷一擦,又瞬間水過無痕。
她知道,他這是在幫她打開人脈。
冷家雖然有從商,但冷氏從來經營的事業都是上輩子的老人傳下來的,而且傳給的是她堂兄。
在金融這一塊,她仍是蹣跚學路的新生兒,一個巨浪打過來,或許,結局完全會朝着另一個方向發展。
凮崢接觸的大師、精英太多,多到隨隨便便給她介紹一些,都能幫她省去太多太多的麻煩。
一個月,她原本以爲,她會抓緊時間,在凮崢離開之前儘量將金貿國際的上市整理出框架方向來,卻沒想到,卻是幾乎被凮崢帶着轉遍了整個B市所有名人堂。
嶠子墨每天送云溪去凮崢公司,晚上去在不同的地方接回云溪。
只是,令云溪詫異的是,嶠子墨從頭到尾,都沒有過問。
似乎,她的行蹤成謎對他來說早已習以爲常。
她卻知道,爲了配合她的行程,嶠子墨硬生生地延遲了他的埃及之行。
云溪笑笑,翻了個身,倚在法蘭絨的被子裡,看着旁邊的檯曆。
明天,凮崢就要動身回歐洲了,而她和嶠子墨,兩天後,即將抵達埃及。
上一次與他一起出國,是因爲冷家四面楚歌,身處困境。如今,卻同是因爲工作,機緣巧合。云溪擡手關聯壁燈,微微垂下眼簾,閉目睡下。或許,冥冥之中,真的有一條線在牽引着她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