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康四十三年,武禛退位,武嗣和在太極殿登基稱帝,改年號神龍,這一年被定爲神龍元年。
還賴在魯國公府不想挪窩的洛瑾瑤一聽,一霎就被吃到嘴裡的橘子小嗆了一下。
周氏嗔怪,“你又聽着什麼了,就把自己嗆着了。”
“……神龍帝。”洛瑾瑤捧着肚子笑倒在周氏懷裡。
“……”周氏拍了洛瑾瑤一下,“這有什麼好笑的,多威風啊,我女婿就是大氣。”
笑了一會兒,洛瑾瑤坐直身子撅嘴,“這會兒,在你心裡你女婿幹什麼都是好的,他倒是成了你的親兒子,我反成了沒人疼的。”
惹得周氏又拍了她一下,洛瑾瑤趕緊跳起來,“我是要做皇后的人了,阿孃你不能再拍我。”
“呦,還沒當皇后呢,你威風就先抖起來了,我告訴你,你就算當了皇后,我也是你親孃,我想拍就拍,想打就打。”
“阿孃不疼我了。”洛瑾瑤抱怨。
周氏虛空裡點她一下,搖搖頭,“以前我以爲他只是個商人,在他來求娶你時,我就讓他答應,這一輩子只能有你一個,但現在他是皇帝了,一切都不同了,阿瑤,聽阿孃的話,趁着現在他稀罕你,你快些生下嫡長子纔是最要緊的事。阿瑤,要不咱們請個太醫診診脈?”
“我好着呢,又沒病。”洛瑾瑤不知想到什麼臉紅了一下,支吾模糊的道:“之前他就沒給種子,哪裡能有孩子嘛。”
周氏沒聽明白,自己嚇自己,慌亂的道:“他三年沒碰你?”
洛瑾瑤把臉一捂,豁出去了,快速的道:“他恨不得我連癸水都沒有,哪裡耐得住不碰。現在我們,回來燕京,路上的時候他就,都一個月了,給種子,哎呀,反正馬上會有孩子的。我不和你說了,我去看看碧雲收拾的如何了。”
提着裙子,落荒而逃。
周氏尋思了一會兒,忽然笑了,懸着的心也放下了。
一個男人爲一個女人忍到這種地步,怕是愛到骨子裡去了。
明兒就挪到宮裡住着去了,周氏想到庫房裡還有一卷雙面繡,忙道:“紅薇,開庫房,去把孫菲兒上次送來的蘇堤春曉圖拿上,咱們去西園。”
倚着梅樹幹,洛瑾瑜等啊等,等的心都涼了,臉也憔悴了。
蘭兒回來了,洛瑾瑜就連忙問道:“是陛下來接我入宮了嗎?”
蘭兒搖搖頭,“一點消息也沒有。倒是二小姐,明兒就入宮了。”
“我呢,那我呢?陛下把我忘了嗎?”洛瑾瑜慌亂道。
“興許陛下只是忙呢,等封后大典過後,陛下就想起你了,畢竟皇帝是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的,奴婢常聽人說,後宮佳麗三千,整整三千人啊,一定會有大小姐一席之地的。”
“對,你說的對,我再等等,我要有耐心。”洛瑾瑜雖心有不甘,但她心中想道:反正陛下心中摯愛是我,我先做寵妃,待熬死了洛瑾瑤,陛下一定封我做皇后。
這樣安慰了自己一遍,可是不管用,她忍不住咬着牙詛咒道:“洛瑾瑤,你趕快死啊!”
蘭兒聽了,微白了一下臉色。
“蘭兒,不行,我這心裡太煎熬了,我怕我一時忍不住做出些讓陛下恨我的事情,咱們回菩提庵,我要聽靜慧師太講經靜心,馬上就走。”
西園。
當這幅雙面繡的蘇提春曉一展開,洛瑾瑤就被這精緻的畫面懾服了,禁不住讚道:“這孫菲兒的一雙手,簡直巧奪天工。”
周氏亦嘆道:“這幾年,孫菲兒每年都會讓人捎來這樣一副圖,算一算,當年平哥兒借咱們的五萬兩聘禮銀子早就還清了,可她也沒就此斷了。還時常寫信來問安。這個孫菲兒啊,是個知恩圖報的。對了,說到孫菲兒我還想起一件事來,他們一開始去的時候,人生地不熟,菲兒長的又美,就被當地一個望族的紈絝子看上了,非壓着平哥兒把妻子典給他,菲兒這丫頭我是真沒想到如此貞烈,她拿起剪刀就把自己的臉毀了。”
周氏想起來就是一陣心疼可惜,罵道:“平哥兒就是傻子、棒槌、死心眼,早一點給咱們來一封信,求一求,就能玷污了他的清高了,這個該死的東西,一想我就來氣。”
“當時再想求人,怕是來不及了吧。”洛瑾瑤道。
周氏嘆息着點點頭,又道:“所幸平哥兒還是個人,並沒有因爲菲兒丫頭毀了容貌就厭棄,從菲兒的信裡我讀出來了,那事以後二人的感情更緊密了,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撫摸着這幅栩栩如生的蘇堤春曉,周氏又道:“這也是菲兒丫頭該得的愛重,你平表哥是個耿介清高的人,不收賄賂,只靠那點微薄的俸祿,哪裡養得了妻兒,你平表哥有一兒一女了,都是靠菲兒丫頭賣繡品養活一家子,聽她的意思,她的手藝在江南一帶很受人追捧,日子過的也很富裕。”
“平表哥就是那樣的性子,只是孫菲兒辛苦些。”
母女二人正閒聊,洛瑾瑜便來了,做了居士的打扮,周氏一聽洛瑾瑜要回菩提庵聽靜慧師太講經,心裡那個喜啊,問道:“還回來嗎?”
洛瑾瑜心裡一嚇,連忙道:“還回來的,大伯母,我就住幾日。”
裝作羞愧的道:“我的道行還不夠,還有些留戀紅塵的享受,在山裡呆不久的,但我想着,等我道行深些,就能徹底斷了紅塵了。”
說的跟真的似的。
周氏信了幾分,道:“我讓周大送你去吧。”
“多謝姑母。”
深秋,冷風颯颯。
被丟在菩提庵山下涼亭處,周大就趕着馬車走了。
蘭兒對着馬車屁股“呸”了一口,罵道:“狗眼看人低,等我們大小姐做了寵妃,收拾你們的日子還在後頭。”
洛瑾瑜覺得冷,收緊披風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待陛下接我入宮,呵呵。”
“你可真是沒用啊。”一個道士,飲着酒緩緩從山道上走下來。
“哪裡來的臭道士,你在和誰說話呢。”蘭兒擋在洛瑾瑜身前喝罵道。
“我和誰說話不要緊,關鍵是誰在聽話。我爲你算了一卦,你是真鳳之命,卻被假鳳壓了一世又一世,可憐可悲啊。”
洛瑾瑜登時就激動了起來,把這道士當成個知己,上前去恭敬的一拜,急切問詢,“道長,您的意思是我是真鳳,可是卻被那假鳳一直壓着,究竟是何緣故?畢竟我纔是天命認定的人不是嗎?既得氣運加身,卻爲何一直被假鳳壓了一世又一世?”
這道長,長的高鼻深目,一張臉極爲俊逸,身軀頎長,穿一件廣袖道袍,腰間掛着一個玉葫蘆,是一副仙風道骨的做派。
便笑道:“有人爲她改了命格,讓她借了你的真鳳氣運,你一飛沖天,你嘛,自然落地爲雞。”
“啊?!”洛瑾瑜登時氣憤難當,立即就跪倒在道長腳下,“我觀道長有仙家風采,定然道行極深,求道長教我解命之法,撥亂反正!”
“好說,好說,我既是爲你而來,自然替你解憂。你只需要拿一件那假鳳的舊物給我,我爲你做一場法事,命運自然輪轉,你這真鳳也就可歸位了。”
洛瑾瑜喜不自勝,“我以前就與她住在同一座繡樓上,她的舊物極易得,一切都勞煩道長了,事成之後,洛瑾瑜發誓,必然厚報於您。”
道長低睨洛瑾瑜一眼,眸光略諷。
一個月後。
向陽山上,開遍紅楓,紅楓如血。
這是一條青石板的小徑,小徑的那一頭有一座山莊。
“阿瑤,日後,我不會踏出向陽山一步。”壽康背對洛瑾瑤站着,語氣幽然微冷。
“好。”洛瑾瑤沒有勇氣問出那一句。
壽康,你不出向陽山,我能來向陽山看你嗎?
再無什麼話好說了。
壽康嘆息一聲,漫步離去,淡淡道:“多謝你,讓他瞞下了晟燁通敵叛國之事,多謝你讓他給我弟弟封了安樂王。”
“……不謝。”
洛瑾瑤心中一澀,酸了眼眶。
“皇后娘娘,陛下催了。”已封了女官的碧雲低聲提醒。
“咱們走吧。”
山下,龍旗招展,御攆靜靜停在山道上,武嗣和穿一身五爪金龍的常服,坐在八角涼亭裡飲茶,當見到洛瑾瑤下來,便是微微一笑。
臉上尤有淚痕,卻已是笑了,“夫君。”
始終是叫他夫君,無論他是商人,還是皇帝。
這一生,只愛這麼一個男子,只爲他生,爲他死,爲他刻骨銘心。
可就在他們相距不過三丈遠時,洛瑾瑤一頭栽倒在地。
武嗣和大驚,一瞬喊破了嗓音,“阿瑤!”
天蒼蒼,白露爲霜,遍渚蘆花飛絮。
祭臺上,道長盤腿靜坐,在他周圍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放着七個土瓷罈子,洛瑾瑜就坐在道長對面,脖子裡掛着一個瓔珞金項圈,項圈下頭綴着一塊羊脂白玉,白玉上刻着一首詩,嵌着洛瑾瑤的名字。
也不知他們在此坐了多久,道長和洛瑾瑜都是臉頰消瘦,頭臉身上滿是塵土白霜,彷彿很久沒吃過飯,沒挪過窩似的。
太陽升了又落,月亮來了又去。
這一夜,月圓如銀盤,深山裡有頭狼對月嚎叫。
“噗”的一聲,道長吐出一口血來,登時洛瑾瑜歪倒在地。
道長緩緩睜眼,雙眸迸射強烈的恨意,“正覺,我與你勢不兩立!”
洛瑾瑜亦醒了,卻抱着頭叫道:“好疼,頭好疼。”
腦子裡彷彿有兩個人,一個叫洛瑾瑜,一個叫王玉瑤,她弄不清自己是誰了。
一會兒說,“不是我做的,是祖母指使我乾的,是我乾的,憑什麼洛瑾瑤處處比我得到的多。”
一會兒又說,“我是王玉瑤,我是高恆派到齊殤帝身邊的奸細,我愛高恆,不,高恆親手掐死了我,我不愛高恆,我恨他,我愛陛下,我深愛的人原來是陛下,陛下才是我的摯愛。是的,陛下才是我的心中摯愛,我亦是陛下的摯愛。”
道士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望着洛瑾瑜,冷聲如雪,“沒用的東西。”
說罷,甩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