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烈日當頭。
一隻只知了蟲躲在樹蔭裡拼了命的嘶叫,然而海瀾寺的僧衆沒有爲此煩躁,相反他們的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不斷的搬運木材、沙石,整個工地現場上井然有序,工作的情緒是相當的熱火高漲。
周雲飛此時脫下半拉僧袍,系在腰間,光着個膀子,露出鋼鐵般的胸膛,與幹活的工匠師傅一起喊着號子,將一根巨木擡到肩膀上,整個身子一起一伏,向海Lang的波動,一步一步的往前搬運。
擡在後面的工匠師傅樂呵道:“玄覺大師,你可真有勁兒!這根大梁少說也有五百多斤,現在全憑您一個人扛着,我純粹是跟在後頭打醬油的。”
周雲飛哈哈大笑。道:“給自己幹活,再苦,再累,也感覺不出來,哈哈哈。”
工匠師傅道:“大師說的話,真說到我的心坎裡!”
周雲飛問道:“還不知道師傅貴姓?怎麼稱呼?”
工匠師傅回答道:“我叫齊虎,是個木匠,大家都叫我齊木匠,我和魯豹是結拜兄弟。”
周雲飛奇道:“哦,您與魯師傅是結拜兄弟,那敢情好,我有一件東西想請二位過過眼。一會兒我去找您二位。”
齊木匠爽朗的笑道:“行啊,什麼時候來都行,我們等着您。”
齊木匠與周雲飛將大梁運到地方,看見工匠坊的師傅們正聚在一起吃飯。
周雲飛上前道:“各位師傅好啊!怎麼不去齋堂與和尚們一起用飯?”
衆工匠見到海瀾寺住持親自前來,紛紛站起身來抱拳打招呼,讓出一個空位給周雲飛坐下。
魯鐵匠正好也在其中,回答道:“不是俺們嫌棄和尚師傅們,只是他們吃飯沒有動靜,太安靜了,俺們不習慣。還是像這樣好,大家夥兒聚在一塊兒談天說地的,不比在齋堂自在。”
周雲飛聽到此番回話,出口道:“恩,這是寺裡的疏忽,畢竟僧俗有別,硬放到一起會出現問題,等我回去和玄行商量商量,再建造一個伙房,專供住在寺裡的俗家人的伙食。”
魯鐵匠擺擺手,道:“這可使不得!哪能爲了俺們這些粗人枉費工夫。俺們知道寺裡不寬裕,這樣吃飯挺好!”
周雲飛大是感動,心想還是勞動人民最實在,道:“咱們海瀾寺以後還會發展,借宿的、常住的施主必定越來越多,早做些規劃也好,師傅們不用擔心。讓我看看師傅們吃的是什麼?”
他的眼睛朝師傅們手裡端的飯碗裡瞧去,只見碗裡有一個大餅,大餅上擱着一小截的大蔥,綠油油地,看着讓人口水直流。
“大餅卷蔥。”魯鐵匠笑着說道,他從身旁的竹籃子裡拿出一張薄餅,捲上一整棵大蔥,遞給周雲飛,道:“嚐嚐!咱自家的烙餅,自家的大蔥,吃的香!”
周雲飛食指大動,雙手接過大餅,放在嘴裡使勁兒用牙一咬,頓時覺得一股辛辣清香的味道直衝腦門,咀嚼幾下,大蔥那又辣又香的味道合着勁道的麪餅,在鼻腔、口腔裡徘徊不散,整個人的精神爲之一振,當真是回味無窮!
“好吃!”周雲飛情不自禁的讚歎道。以前的他覺得大蔥有股子怪味,沾染到衣服上氣味難聞。今天他幹活剛出完一身子汗,肚子里正是飢餓的時候,此時吃到的大蔥捲餅纔是天底下最正宗的美味。
玄元剛剛從工地上幹活回來。一路上他四處巡視,見到各處的建設進度飛快,心中十分滿意,正好遇到周雲飛在與工匠師傅們說笑,上前將周雲飛叫道一邊。
周雲飛見玄元臉色慎重,幾口將大餅吞下,問道:“玄元,有什麼事兒?”
玄元道:“師兄,你方纔破戒了!”
周雲飛愣住,喃喃問道:“沒有啊,我犯什麼戒了?”
玄元指着不遠處工匠師傅們手裡的大蔥,道:“咱們和尚是不食用葷腥的,大蔥屬於葷腥!”
周雲飛恍然大悟,道歉道:“哎呀,對不住,我真是不知道,下不爲例,下不爲例!”
玄元見周雲飛主動認錯,不再追究,繼續說道:“師兄,我來找你主要是因爲另外一個事兒。”
周雲飛問道:“啥事兒?”
玄元又將周雲飛拉倒一處僻靜的角落,道:“塗記工匠坊的那些工匠師傅以及後來參與建寺新招來的工匠師傅們,在寺內的一塊兒空地上,自己劈出一片區域,建起了房舍!”
周雲飛笑道:“這不是挺好的,這樣他們來往住處與工地,距離近了很多,咱們的工程也能早點完工不是。”後世房價超高,城市裡每天都有工地建設,建築工人們往往在工地上建起臨時房舍,等到工程完工,在將房舍拆除,到下一個工地如此反覆循環。所以工匠師傅們的行爲在周雲飛眼裡很是正常。
玄元急道:“師兄,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剛纔去那些房舍看了看,他們不止建了房子,還把幹活的傢伙什兒都拿來了,鐵匠修了風爐,木匠帶了木銼,篾匠拿了竹筐,他們這是要常住啊!”
周雲飛看着玄元着急的樣子,疑惑道:“住就住吧,咱們的寺院地方大,難道還容不下這些師傅們?咱們佛門弟子,與人方便,自己方便,生活不易,不要跟他們計較。”
玄元見周雲飛誤解自己的意思,更爲着急道:“師兄,我不是要趕他們走!別忘了,他們是塗家的夥計,哪能說不幹就不幹,想住哪就住哪!塗家會惱怒的!咱們倘若留他們在此定居,實際是斷了塗家的財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斷人財路,這三件事是要永世結仇的!”
無論在哪個朝代,工匠既是一羣創造藝術的先行者,也是一羣地位卑下的奴役者,他們運用自己的技藝給後人們留下一個又一個的偉大的作品,卻一日復一日的被權貴驅使。比如塗記工匠坊的師傅們就與塗家簽訂了文書,這一輩子生是塗家的人,死是塗家的鬼,如果沒有東家的允許而逃走,只要被捉到就會被東家處置,生死不論。
周雲飛這才明白過來,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多虧師弟你的提醒,但是我看這羣工匠師傅們忠厚老實,不像是會背離主家的人,難不成裡面是有塗家的意思?等我去探探塗家少爺的口風再說!”
玄元微微點頭,兩人商量着對策,不知不覺日頭落下山頭,天色漸漸暗淡下來。
周雲飛來到同明大師的寮房,推門而入,開口道:“師叔,您在嗎?”他環顧屋內,空空如也,大師不在房裡。
此時恰巧玄苦打從門前經過,見到周雲飛找尋同明大師,好心提醒道:“師兄,我師父去後山了。這兩天他一直往後山跑,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周雲飛聞言朝後山而去,到達之後,閉目感受着四周的環境,調動一切官能探查同明大師的痕跡。
終於,他覺得不遠處的一處山洞有些異樣,邁步走了進去。
進洞之後,周雲飛感覺此處洞穴乾淨整潔,不似走獸的巢穴,再往深處走,見到一點光亮,知道同明大師一定在裡面,開口道:“師叔,玄覺來找你啦!”
他的聲音迴盪在身旁的牆壁上,不斷地迴響。
同明大師正佝僂着身子,左手舉着一盞小油燈,右手撥弄着一株小小的銀絲菇,擡頭望向周雲飛,笑道:“我就知道這個地方瞞不住你,早晚得找來,快過來看看我的研究成果。”
周雲飛見到四五排的木架子上整整齊齊的生長着潔白的銀絲菇,每株銀絲菇皆嬌豔欲滴,最難得的是它們的高度整齊,一看便是精品。
“這麼多!”周雲飛驚歎道,“這都是銀子啊!”
同明大師笑道:“是啊,振興悟衣禪,就靠它們啦!”
周雲飛故作嚴肅,道:“師叔這話兒可不對,人是第一生產力,悟衣禪的振興該當倚靠我們纔是!”
同明大師聽到“人是第一生產力”這句話時,愣了愣神,反覆的重複着這句話。
半響,他的眼睛裡散放着光芒,道:“玄覺,你這是出口成章,微言大義啊,人是第一生產力,沒有人,便沒有一切,說的太好了!”
周雲飛臉皮一紅,轉換話題問道道:“每一株銀絲菇能賣出多少錢?”
“有價無市,無價之寶!”同明大師冷靜的說道。
“發財啦!”周雲飛大叫道,他的臉上現出亢奮的神色,手舞足蹈。
同明大師趕緊制止他的瘋癲,責備道:“小心碰掉了銀絲菇,碰掉的不是菇,是寂寞!”
周雲飛靦腆的笑着說:“師叔,你不能老是呆在這裡,這兩天古海城開了城門,城裡的百姓聽說咱們寺裡治好了瘟病,都跑來點名找你治病,是玄苦、玄難在前頭頂着,你也該露露面了。常言道,醫以載道,您的醫術越高,救治的百姓越多,佛法才能更好的弘揚!”
同明大師讚許的點頭道:“恩,也對,等收完第一批銀絲菇,可以自行繁殖以後,我就回寺。”
周雲飛告別同明大師之後,又來到一間新建成的屋子外,拍門道:“魯師傅,齊師傅,你們歇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