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的表現並不比他好多少。包括劉病已,雖然號稱見過無數美女,但平素跟他打交道的講究的是豔而不淫,色而不妖。沒有誰會像霍成君和她的兩個婢女這般誘惑得徹頭徹尾,毫不做作。但同樣的衣服霍成君身上,與那兩個小婢卻截然不同。先前那兩個小婢女給人的感覺只是嫵媚,誘惑,衝動,讓人想親近、撫摸,攬在懷裡細細把玩。而當霍成君的身形完全從馬車中走了出來,卻給人感覺像是佛寺裡彩繪的仙女,誘惑依然存在,隱隱地卻透出了幾分寶相莊嚴。
張彭祖完全看傻了,混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冥冥中,只覺得,天上落雨成花,八百羅漢一同吟唱。在莊嚴的誦經聲裡,卻有一個赤足,裸腰的仙女向自己緩緩走來,婉轉送上一雙紅脣。
“見過小姐!”夢境突然被打斷,張彭祖愕然回首,卻見史家兩兄弟帶頭,衆人正紛紛向馬車抱拳施禮。
“免了吧!”霍成君笑了笑,輕輕搖頭,滿臉慈愛。“你們兩個野小子啊,真不讓大人省心。下次打架,記得離官道遠一點兒。否則被你孃親聽到風聲,少不得又要拿家法制你。”
說罷,由兩個侍女攙扶着,施施然走向後排的一輛馬車。一邊走,一邊低聲衝着自家侍衛呵斥道:“亮刀子幹什麼?嚇壞了人怎麼辦?趕緊都給我收起來!把壞了的馬車拖回院子裡,別在這裡礙事。一羣廢物,若不是人家捨命相救,我早就被驚馬拖到水裡邊去了!”
轉身之間,便是二幅不同面孔。一幅嫵媚,一幅寒冷如霜。不同人的看在眼裡,均於心中涌起股別樣滋味。那令大夥神魂顛倒的霍成君在侍女的攙扶下走入備用馬車,又慢慢探出頭來,像個長輩般笑着衝史家兄弟叮囑,“待會兒玩累了,記得到去我的別院來一趟。我那裡新到了一批嶺南白糖,你們拿幾壇回去,難得你孃親喜歡。是自傢伙計專程送過來的,比外邊買的強許多。”
“多謝小姐!”史氏兩兄弟拱手致謝。
霍成君慢慢放下車簾。衆侍衛狠狠瞪了張彭祖和劉病已兩個一眼,將已經恢復正常的兩匹驚馬拴在車隊後,連同馬車一併拖走。待車隊都在官道上消失了,大夥才堪堪緩過一口氣來。張彭祖拍了拍胸口,長聲感嘆,“我死了,我真的死了。老天啊,我是死了,魂在到處飛麼?”
“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跟劉病已幾乎打了個平手的那個外鄉人搖搖頭,大聲吟唱。
這兩句形容得倒也恰如其分,衆人無不搖頭而笑。只有先前被張彭祖一磚頭破暈了的老夫子,錯過了一場視覺盛宴,懵懵懂懂從遠處的地上爬起來,莫名其妙地喊道,“你們站在那邊幹什麼?架打完了麼?還是握手言和了?哎呀,誰這麼缺德,弄了我一腦門子血!”
“哈哈哈哈!”見到他暈暈乎乎地模樣,所有人都大笑了起來。笑罷了,互相看了看,心中都失去了將這場架再打下去的動力。
“少年人哪,你在幼年時當快樂。在幼年的日子,使你的心歡暢,行你心所願行的,看你眼所愛看的。”摘自聖經
猩紅色的蠟燭,淡粉色的羅帳。薄薄的煙羅後,沉睡中的美人緩緩張開星眸,發出一聲慵懶的呻吟。
“小姐醒了?”正縮卷在牀榻旁虎皮毯子上假寐的婢女聽見呻吟聲,雀躍着站起來,端起溫在羊毛巣子裡的蓮子羹,輕手輕腳捧到初醒美人的案頭。
“嗯!”霍成君又發出一聲低吟,擡起半個身子,在婢女手上喝了幾口蓮子羹。然後緩緩伸了個懶腰,嘆息般問道:“什麼時辰了?”也許是剛剛睡醒的緣故,也許是習慣使然,不經意間,大半個胸脯已經露出了被子,兩點殷紅隔着一道深深的溝壑,傲然相望。
這風景,即便是女人看了,也會目眩神搖。被喚作香吟的婢女將半空的磁碗放在牀邊,緩緩低下頭,用面孔貼上手臂,“已經二更天了。小姐這一下子睡得好沉!”她輕輕蹭了蹭,低聲迴應。嗓音帶着幾分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沙啞,令不遠處的燭火突然一跳,忽明忽暗。
“作死!”霍成君一巴掌打過去,將小婢女輕飄飄拍出老遠。“別在這裡煩人,讓藥痕出去看看,馬車準備好了沒有?今天下午那兩匹馬,也不知今後還能不能爬起來?”
“應該沒大事!小姐放心。劉病已不知道用了個什麼法子。雖然把馬給打倒了,卻真正沒傷到筋骨。”小婢香吟一邊邁着碎步往外走,一邊條理分明地彙報。“一個時辰前管家叫獸醫來看了看,開幾味安神的獸藥,就收了攤子。說是不吃藥也行,在馬廄裡修養兩三天,便可以恢復過來!”
“哦!”霍成君的嘴巴慢慢張成了個柔潤的橢圓型。她倒不是沒錢重新買兩匹同樣顏色的馬,只是覺得兩匹牲口很可憐。都被嚇成那種模樣了,還要捱上狠狠兩記老拳。”
“剛纔做了一個夢。很奇怪的夢!”霍成君從托盤中抓起一根又粗又長的銀鏈子,在婢女的伺候下系在自己的腰上。這件波斯來的物事有個非常香豔的名字,叫做“鎖蠻腰”,粗狂的風格與她纖細的腰肢搭配起來,令其一下子在嫵媚之外,再添幾分楚楚可憐。
“小姐夢見了什麼?能不能跟奴婢說說!”“早忘光了。明知道夢是假的,誰還費心思去記它!”霍成君搖搖頭,側開身子,讓婢女給自己披上一襲薄紗。
寶藍色的輕紗披在肩上,半邊肩膀和半邊軀體若隱若現。鏡子裡邊,出現了一個充滿異域風情的波斯公主。望着鏡子裡的自己,霍成筠臉上突然泛起了一層極其不自然的潮紅。剛纔她的確做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夢,只是,夢裡的情景,非但一點沒忘,而且到現在還歷歷在目。夢境中,她記得自己也差不多是這幅打扮,被兩個又老又醜妖怪掠在半空中,鐐銬加身。一個身高八尺,玉樹臨風的少年恰巧從地面上經過,怒喝一聲,衝上雲頭。一拳將左側的妖怪打翻在地,然後,對着右側挾持着自己的妖怪再次揮出鉢盂大的拳頭。
只兩拳,兩個青面獠牙的妖怪便被打回了原型,居然是兩隻老樹根。妖型一現,霍成筠在半空中立刻失去支撐,迅速墜落。就在她即將被摔得粉身碎骨之際,那名少年駕着七彩祥雲降下來,輕輕托住她的胴體……那一瞬間的幸福與安寧,勝卻,平生無數。
“好了!小姐自己看看,這樣的妝容可否要得?”香吟的聲音再度於耳畔響起來,將沉浸於夢境中的變回來。三分聖潔,三分妖媚,三分妖嬈,還有一份楚楚可憐。衝着鏡子裡的自家笑了笑,霍成君站起身,信手披上一件純黑色的羊絨大大氅。所有嫵媚與妖嬈瞬間都被純黑色的大氅裹了個嚴嚴實實,不把大氅剝開,誰也看不見她幾乎赤着的軀體和軀體上的那些冰冷的飾物。此刻鏡子裡的人露在外邊的,只剩下一個頭顱,帶着一縷高傲而疲倦的微笑,永恆不變。
羊絨大氅還沒暖和起來,涼涼的,彷彿裹着一塊冰。但這塊冰,也可以隨時變成一團火焰。只要某一天,能與夢境裡的那個人相遇。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問自己的過去與將來……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香吟,把燭火挑亮一些。我看不大清楚。藥痕呢,這死妮子怎麼還沒回來!”在鏡子前慢慢轉動着軀體,霍成君柔聲命令。
“怕是在路上睡着了吧!”香吟不着痕跡地詆譭了同伴一句。“她身子弱,容易犯困!”
“都像你一樣,蠍蠍蟄蟄地就好了!”霍成君轉過頭,輕輕戳了香吟一手指。看看其他幾個小婢女的身影已經出了門,想了想,繼續說道:“我今天叮囑你們從史家哥倆嘴裡套的話,你們可曾套了出來?”
“那哥倆嫩得很。您回房休息後,我跟藥痕根本沒用任何手段,他們就竹筒倒豆子般把我們想知道的事情,全倒了出來!”美豔小婢香吟想了想,臉上的表情不禁有些得意。“那個拉住馬車的公子,是皇曾孫!”“嗯!”霍成君輕輕點頭,示意香吟繼續說下去。
“那個見了您連口水都顧不上擦的小無賴,叫做張彭祖。家中兩個老的俱在,但都是撒手掌櫃。由着他的性子胡鬧。依奴婢之見,今天這場亂子,恐怕就是他惹起來的。”
“提那小無賴作甚!”霍成君笑了笑,嘴角露出一絲不屑。見了美色心有所動是一回事,見了美色就邁不開步子時另外一回事。前者證明了自己魅力之威,而後者,則只證明了那小東西自己成不了氣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