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多一行人披掛整齊走出酒館大門的時候，整個艾諾鎮的街道都已經空了。
“看來暫時沒有我們什麼事情了。”維克多擡頭望了一眼城牆的方向，“那裡可能已經站不下人了。”
“士氣很高。”索蘭特評價道，“五年以來，這大概是艾諾鎮士氣最高的一次了。”
艾麗莎將勃蘭登戟立在身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維克多回頭看了她一眼，看到了她的手在微微顫抖。
“終於來了嗎……”艾麗莎雙脣輕啓，口中喃喃，“那麼多年以後……”
維克多剛想開口問詢，突然腦中閃過一個洪亮的聲音，就彷彿有人在他的耳邊炸響一個驚雷，卻又讓他清晰地聽見每一個單詞。
“獸潮入侵了，我的勇士們。拿起你們的武器，完成你們的使命。奮勇作戰或得永生，懦弱畏戰者必將滅亡！戰鬥！戰鬥！戰鬥！殺死那些深淵裡爬出來的雜碎！”
是迪爾的聲音，慷慨激昂。維克多恍惚間甚至不能將這個聲音和那個曾與自己面對面交流的神聯繫起來。迪爾的聲音難道不應該是高貴，柔和，有時候嚴厲的嗎？
不容得他多想，剩下的信息如同潮水一般涌來，讓維克多一陣暈眩。
“檢測完畢，當前神恩，零。”毫無感情的女聲，不止出自何處。維克多毫不奇怪，他的神恩就是蘇菲酒館的起始資金，以及僱傭吟遊詩人的費用。
他不後悔。
“第一個任務，殺夠六千神恩，完成後再送兩千，完不成自己考慮。”依舊是慷慨激昂的聲音。
“第二個任務，無論你用什麼辦法，哪怕是與其他人聯合進攻，只要殺死了躲藏在無盡森林裡的掌控者，每人一萬五千神恩，立即成爲我的選民，從此在陽光下接受萬民敬仰。”這一次，迪爾的聲音沉穩了許多。
“第三個任務，增援缺乏防衛力量的城鎮與邊關，以及邊境城堡。獨自完成，不允許有任何神恩者、神之刃、選民幫助。任務目標達成，成爲我的選民，另有賞賜。”維克多感覺這一次的聲音冷了許多，顯出了迪爾那令人仰望的高貴。
“第四個任務，獵殺巫師，起價一千，依照對方能力，上不封頂。”
維克多打了個寒戰——說這句話的時候，迪爾的聲音冰冷徹骨。
“你怎麼了？”一旁的索蘭特感覺到了維克多的動靜，關切地問，“很冷嗎？”
“不，只是戰鬥之前的興奮而已……”維克多回過神來，敷衍道，“接下來我們……那是什麼？！”
不必他喊，城牆那邊的驚叫聲已經傳了過來。天空中飛來了一片烏雲，在這個距離上，只有維克多才能清楚地辨別出這一朵烏雲的組成：那是一隻只形似蝙蝠的巨大生物。
或者說，怪物？
用不着指揮，所有帶着弓弩的人都開始仰天射擊，卻沒有多大用處。維克多看見，那些箭矢在飛行的過程中消耗了太多的能量，以至於都無法穿透那些巨型蝙蝠的皮毛。它們飛得很高，很高。
“上面有人！”維克多眼睛驟然瞪大，“他們朝這裡來了！”
索蘭特和艾麗莎都一頭霧水。他們睜大了眼睛看向那一團越來越近的黑色雲彩，時而眯縫起眼睛想要看得更加清楚。對他們來說，那只是一團越來越近的雲彩……哦，現在似乎是一羣怪物組合在一起的樣子了。
“你們快躲進裡面去！”維克多看得更清楚了，他清楚地看到那些巨型蝙蝠身上馱着的騎手，“那是一羣巨大的蝙蝠，上面還有——”
蝙蝠羣已經飛到了城牆上方。然後，所有人都能看見，這一羣怪物的身上突然落下來許多東西。對於索蘭特和艾麗莎來說，那是細小的黑點；對於維克多來說，那是成分不明的黑球。
對於城牆上的人來說，那是噩夢的開始。
無聲無息，那些黑球落在人羣裡，惹起一陣驚呼，然後是一陣慘叫。
這叫聲一直傳到了維克多的位置，依舊讓人心中發寒。
慘叫嘎然而止，遠處的城牆上，被襲擊的人羣處漸漸散出一陣陣煙霧，透着黃色。人們捂着口鼻眩暈着，靠近城牆邊緣的就這麼摔了下來。
“那是什麼東西？！”索蘭特瞪大了眼睛，然後一指天上，“它們過來了！”
是的，它們過來了。維克多將箭搭上弓弦，瞪着那些越來越近的醜陋蝙蝠。他看見它們的腹部長着黑色的順滑的毛皮，它們的一對翅膀展開大約相當於兩三個普通人的身高，它們那收在下腹的雙腳上生着尖銳的、如同尖刺一般的爪子。
還有它們的背上，那些綠色皮膚，長鼻子禿腦袋，整張臉都透着邪惡氣質的醜陋小矮人。
飛進了城鎮的巨型蝙蝠放低了高度，黑色的小球不斷由那些醜陋的騎手扔下來，落在無人的街道上，散作淡黃色的煙霧，留下一地污穢。蝙蝠羣散開了，有四隻注意到了維克多的方向，飛了過來，越飛越地，雙爪已經張開……它們竟然想抓活的！
一箭飛出，正中一隻蝙蝠的腹部，生生將它射得向後一倒，彷彿撞上了一堵無形的高牆，然後無力地落下，摔成一堆爛肉。
“果然是腹部。”維克多心中暗想，手中動作絲毫沒有變慢。另外三隻巨型蝙蝠被同伴的死給嚇了一跳，匆忙散開隊形。
第二箭到了，依舊是從胸腹部斜插進去。蝙蝠落地，維克多的眉頭卻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腦中的聲音告訴他，這兩隻怪物，只讓他獲得了四十神恩。一共四十。
少了點。
兩隻蝙蝠開始了俯衝，一前一後，跟地很緊。維克多第三支箭搭在弦上的時候，巨型蝙蝠距離他已經不到三十步了，他甚至能看見蝙蝠嘴巴里的尖牙，以及騎手手中的布口袋。維克多舉起弓，蝙蝠近到了二十步。維克多將弓拉滿，蝙蝠到了十五步。
沒有猶豫，沒有驚慌，甚至沒有思考。維克多鬆手，第三支羽箭筆直飛向了巨型蝙蝠的嘴巴。
在那隻蝙蝠生命的最後一刻，它確實有過一個扭頭的動作。但已經來不及了。
神賜之弓的力道，配上那巨型蝙蝠自己俯衝的速度。這支長箭就彷彿木樁刑中的那根細木杆一樣將這怪物穿了一個通透，從它的**傳出，帶着一堆已經稀爛的內臟，擦着後邊那隻蝙蝠的腦袋又飛了一陣，這才頹然落地。
維克多射完後側向一滾，讓過了撲向自己的那具巨大的屍體。艾麗莎則從側面上前一步，看準了第四隻巨型蝙蝠的蝠翼位置，舉起長戟，握緊，湊在了那怪物的路線上。
“嗤啦——”一聲，薄薄的蝠翼被整個切了下來。那蝙蝠一頭撞在了酒館的外牆上，然後被一旁的索蘭特一劍斬下了頭顱，又一劍刺死了那正伸手入袋的騎手。
“還好，沒撞塌……”索蘭特扭頭看了眼牆壁，又擡頭看天，“這怎麼打？”
現在，那些巨型蝙蝠正在整個城鎮上方遊蕩，不時扔下幾顆黑球。僅有的五具投石機附近已經被黃霧佔領，許多街道也是一樣。城牆上的弩炮和牀弩已經開始了還擊，但面對這樣的敵人，命中率實在不值一提。
維克多緊張地看着周圍的天空，隨時準備射擊。索蘭特和艾麗莎則在翻看那幾具屍體。他們從那矮小的怪物手裡拿過布袋，打開看了看。裡面還有大約四五個黑球，巴掌大小，有一個並不明顯的蓋子。
“發生什麼事情了？”克拉蘇從門裡探出腦袋，左右看了看，然後注意到了那個布袋，“這是什麼？”
索蘭特將布袋的開口朝向克拉蘇那邊，克拉蘇的眉頭皺了起來。
“這不是我給你們的。”他說，“怪物身上的？”
“自己看看天上吧！”維克多說，目光依舊在空中巡視。
克拉蘇看了看天空，深度近視的眼睛眯成一條縫。
“天上怎麼了？”他無奈地問。
“怪物飛進來，扔這個球，然後就爆出黃色的煙霧。”艾麗莎解釋道，言簡意賅，“好像有毒。”
“有毒？”克拉蘇興奮起來，伸手從那布袋裡拿出一個圓球，在邊上兩人吃驚的目光中研究起來，“怪物也會配藥劑了？這倒是……什麼成分呢……”
說着，轉身回去了。
“別在屋子裡打開！！”索蘭特喊道，但克拉蘇只是伸手搖了搖。
“好了。”維克多鬆了口氣，“它們飛走了。”
索蘭特與艾麗莎擡頭望去，果然，那些巨型蝙蝠開始升高，然後朝着城牆之外而去。城牆上依舊是一片混亂，但已經沒有新的犧牲者了，只是在黃霧附近空出了好大的空檔。又過了一會兒，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嘔的臭味飄了過來。
“這是什麼味道！”艾麗莎皺着眉頭捂住鼻子，聲音有些發悶，“怎麼……”
正抱怨着，克拉蘇突然跑了出來。
“這東西有些腐蝕性。”他來到幾人身旁，說，“不過主要還是它的味道！那纔是它們的作用。”
索蘭特見他手上已經沒有了那個圓球，警惕地問道：“怎麼了？”
“我在後巷打開了蓋子。”克拉蘇老老實實地說，捂住了口鼻，“被薰到了，不小心把它打翻了。”
他伸出手來，晃了晃左手的食指：“看這裡。”
維克多也回頭來看，然後三個人齊齊倒抽一口涼氣。
“不算嚴重的創傷，但確實有點疼。”克拉蘇收起有些潰爛的食指，“翻倒的時候我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升起的粉塵，就變成這樣了。一會兒我需要去一次神廟。”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表情嚴肅：“這次我們麻煩大了。這種東西，還有這些怪物，大圖書館裡都沒有過記載。”
只有維克多的表情不那麼驚訝——這些怪物的資料，在迪爾給他的小冊子裡同樣沒有提到過。
“是啊，麻煩大了……”維克多喃喃自語，目光投向了城牆的方向，“麻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