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章 內憂外患
御史臺素來有聞風奏事之權,因而這位御史將京城的傳言做了個整合,條條框框列舉在題本中,彈劾七殿下宇泓燁寵妾滅妻。雖然說其中部分內容有些離譜,但大部分卻還算是實情,尤其是宇泓燁偏愛袁氏,李纖柔沒有治宮之權,在德昭宮處境悽慘,以及時常登門春陽宮以避禍等等,寫得文采精華,聲情並茂。
末了,請求皇帝嚴懲七殿下這般錯亂綱常,混淆嫡庶的行徑,以正視聽。
皇帝將這份題本留中不發,既不批覆,也不交議,卻命人將這份題本抄了一份,送到長春宮。
看着謄寫的題本,柳貴妃只氣得頭髮昏。
李纖柔在德昭宮的處境不怎麼好,她當然知道,原本以爲李纖柔會接受裴元歌的建議,利用她來立威,誰知道左等右等,李纖柔都不過來請她!沒道理她要幫李纖柔立威,還得倒貼上去,因此柳貴妃也就晾着這件事,沒想到晾着晾着,最後竟然傳出了“寵妾滅妻”的罪名來!
寵妾滅妻,混淆嫡庶,這種罪名可大可小。
往小裡說不過是女人間的爭風吃醋,不計較一笑也就過去了,但若往大里說,這就是錯亂綱常,治宮不嚴,往後別人以此類推,說什麼一宮不治,何以治天下?那就能夠形成很不利的風向,毀損宇泓燁的聲譽。事到如今,就算是倒貼,柳貴妃也不得不到德昭宮走一趟,替李纖柔立威。
“來人,把那個侍妾袁氏給本宮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給本宮狠狠地打!”
柳貴妃靜靜地坐在主位上,嬌媚的容顏一片平靜,吐出的字句卻如冰霜般寒冽,充滿着風雨欲來的氣息。
這些日子,京城和宮裡充斥着各種流言,尤其今早御史彈劾七殿下寵妾滅妻之事,德昭宮裡自然也有聽聞,德昭宮總管太監王茗泉見柳貴妃陰狠震怒的模樣,就知道她定然是爲此事而來。雖然平日裡袁華舞很得七殿下的寵愛,但看今天柳貴妃的聲色,顯然是不能消停的,因此王茗泉也顧不得袁華舞素日裡得七殿下寵愛,當即就命人去晨芳閣將她帶出來,當即在外院放了板凳,噼裡啪啦地打了起來。
聽着外面板子狠狠打在肉上的聲音,柳貴妃眼眸冷凝。
不一會兒,二十大板打完,王茗泉進來稟告。柳貴妃淡淡道:“繼續打!”
這次柳貴妃沒有說打多少,顯然是直到她說停才能夠停。王茗泉心中暗暗敲鼓,看柳貴妃的意思,恐怕這袁華舞今天是活不成了!咬咬牙,對着旁邊的人做了個手勢。
這個手勢落在袁華舞眼中,她看得清清楚楚,眼眸中閃過一抹怒色。
這些天皇宮裡也傳遍了七殿下寵妾滅妻的傳言,袁華舞自然也有所聞,也曾經和宇泓燁說過。雖然宇泓燁沒有當回事,但袁華舞知道,若任由事情鬧大,別的到也罷了。柳貴妃那裡絕不會繞過她,因此一直都在思索對策。剛纔柳貴妃進門就命人打她的板子,她也咬着牙沒有說話,因爲她知道,柳貴妃如今正在氣頭上,事情又是因她而起,她若不吃點苦頭,柳貴妃斷然不會罷休,因此便忍着。
但如今看來,若再說話,只怕就要被柳貴妃活活打死。
聽着柳貴妃方纔的語調,陰狠,卻沒有激怒衝動,聽起來心緒已經平靜下來,或許能夠聽得進去她的話?袁華舞想着,咬牙忍痛開口道:“貴妃娘娘,奴婢爲七殿下鳴冤!”
她知道,在柳貴妃心裡,她一個小小的侍妾死也無妨,若說自己願望,柳貴妃未必會理會她,因此她只說爲七殿下鳴冤。
果然,聞言,柳貴妃眉頭微蹙,揮手命人停了板子,冷笑道:“你爲燁兒鳴冤?本宮如今打的是你,與燁兒何干?你又算是什麼東西?憑什麼爲燁兒鳴冤?”
“若是平時,奴婢的確沒有資格爲七殿下鳴冤,但眼下,貴妃娘娘之所以杖責奴婢,就是爲了七殿下,所以奴婢要爲七殿下鳴冤。還請貴妃娘娘給奴婢一個說話的機會,若貴妃娘娘認爲奴婢胡說八道,儘可以繼續杖責,將奴婢打死。但若奴婢說得有道理,因爲奴婢賤軀,牽連到七殿下,那豈不是奴婢的罪孽?”
在宮裡這兩年,袁華舞倒也清楚,柳貴妃對七殿下極爲溺愛,幾乎事事以七殿下爲重,因此怎樣說才能夠打動柳貴妃,給她說話的機會,袁華舞十分清楚。
柳貴妃微頓,倒想聽聽她還能說出些什麼來,道:“你說吧!”
知道柳貴妃將她的話聽了進去,袁華舞微微鬆了口氣,掙扎着身體翻下板凳,站起身來,艱難地走到門前,對着柳貴妃跪下,道:“奴婢袁華舞,叩見貴妃娘娘,方纔不能夠第一時間向貴妃娘娘行禮,還請貴妃娘娘恕罪!”
柳貴妃渾身陰霾地過來,命人杖責袁華舞,行杖刑的人又豈敢放水?二十大板打下來,袁華舞的臀部到大腿已經是血粼粼一片,血肉模糊,有半點動作都疼得要命,這連番舉動下來,早已經疼得袁華舞渾身冒汗,中衣幾乎被汗意溼透,下脣更是被牙齒咬破,半點血色也無。但袁華舞知道,眼下是她的生死關頭,只能死死忍着,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見袁氏在這時候還能如此鎮靜,依足規矩先向她行禮,柳貴妃心中微動。
而且明明是她直接命人杖責袁氏,袁氏卻將罪責攬在自己身上。
“恕你無罪,說吧!”柳貴妃淡淡地道。
“貴妃娘娘之所以杖責奴婢,是因爲近來宮中傳言,說七殿下寵妾滅妻,而所謂的妾便是指的奴婢。不知道奴婢所言是否有誤?”袁華舞竭力掩飾,聲音中卻還是有着些許疼痛的顫音,顯得格外楚楚可憐。
柳貴妃冷哼一聲,算是默認。
“能夠服侍七殿下,是奴婢的榮幸,但若說奴婢讓七殿下寵妾滅妻,奴婢既不敢擔這個名聲,也不敢讓七殿下蒙上這樣的罪名。”袁華舞這樣的跪姿,一直牽動着臀部的傷口,疼得她汗如雨下,卻不得不堅持着,道,“奴婢雖然蒙七殿下垂憐,但至今仍然是晨芳閣的宮女,連明路都沒有過,毫無身份,若是七殿下當真偏寵奴婢到傳言所說的地步,怎麼會連個名分都不曾給奴婢?寵妾之說,已屬荒謬,滅妻更是不知從何說起?從七皇子妃進入德昭宮來,奴婢從未和七皇子妃碰面,並非奴婢狂妄,而是因爲奴婢仍隸屬晨芳閣宮女,無故連到七皇子妃跟前的資格都沒有,而七皇子妃從來不到晨芳閣,因此無從會面,更不可能有任何衝突,而七殿下心繫國事,或許在兒女私情上淡了些,因此對七皇子妃有些冷落,但無論如何也談不上寵妾滅妻啊?”
柳貴妃神色微動,開始凝思着袁氏的話語。
的確,袁氏不過是個臨幸過的宮女,連在她跟前過明路都沒有,若是燁兒寵她過頭,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原本柳貴妃並不知道宇泓燁爲何會娶李纖柔,但打聽過李纖柔的情況,知道李纖柔和裴元歌是好朋友後,便也猜出三分,只怕燁兒還是對裴元歌不死心,而他冷落李纖柔,八成也是做給裴元歌看的,只怕當真和這袁氏沒有關係。
方纔柳貴妃因爲宇泓燁被御史彈劾,又牽扯到袁氏,心中大怒,便命人杖責。
如今聽袁氏說得有理,又處處爲宇泓燁辯解,柳貴妃心中便覺得舒坦了許多,但仍然面色淡漠:“這麼說,倒是本宮錯怪你了?”
“不,娘娘教訓奴婢,是應該的。無論如何,這件事牽扯到奴婢,讓七殿下蒙了污名,這就是奴婢的罪過。”聽出柳貴妃話語中的轉機,袁華舞忙乖巧地道,“奴婢蒙七殿下垂憐,已經是難得的福氣,卻,沒有能夠相助七殿下,反而讓七殿下蒙了污名,單此一罪,奴婢死不足惜。只是,若是貴妃娘娘當真因此杖斃了奴婢,那豈不是坐實了傳言?別人定然會說,七殿下的確寵妾滅妻,因此貴妃娘娘才杖斃奴婢,這樣一來,反而讓七殿下蒙此不白之冤,因此奴婢才斗膽講說分明,有冒犯貴妃娘娘的地方,還請貴妃娘娘恕罪!”
知道她這番話並非全然真心,定然有討好賣乖的地方。
但是在皇宮這種地方,並不需要坦誠直爽的人,反而就要這種看得清楚自己身份,懂得討好賣乖的人!因此,柳貴妃聽着,倒是對這個袁氏有了幾分滿意,能夠說出這些話,顯然也是個有見地的,倒是比李纖柔強了許多,難怪燁兒偏寵她多過李纖柔。
“那照你說,本宮應該要怎麼做纔好?”
“奴婢以爲,七殿下並無寵妾滅妻之舉,貴妃娘娘若是着力太猛,反而容易授人以柄,不若淡淡置之,若是別人問起,便可將奴婢方纔所說的實情告之。再找個機會,請幾位貴婦人到德昭宮坐一坐,奴婢願意親自服侍七皇子妃,只要衆人看到奴婢的誠心,謠言便不攻自破。”袁華舞知道,柳貴妃問她這話,並不是柳貴妃沒有主意,而是想要試探試探她的斤兩,便也不遮掩,盡顯心機和靈巧。
柳貴妃終於微微色變,這才認真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因爲袁華舞低着頭,柳貴妃看不清楚她的模樣,只見她一身雨過天青色繡荔蘿紋對襟褙子,油光可鑑的鬢髮上簪着一隻金燦燦的鳳釵,隨着她的跪拜一顫一顫,莫名就給人一種輕盈靈巧的感覺。剛纔的二十大板打得不輕,可是她卻一聲不吭,臨危不亂,剛纔的言談又盡顯機敏聰慧,卻又乖巧柔順,倒是個不容小覷的人物。
“擡起頭來,讓本宮瞧瞧你的模樣!”
袁華舞心頭一震,她從前爲了奉迎太后,常常入宮,和柳貴妃照過不少面,如果被柳貴妃認出她來,再問及她爲何會到宮中,牽扯到三年前的事情,說不定她設計七殿下的事情就會曝光,畢竟柳貴妃是女人,總比七殿下多幾分細心……因此,這兩年,她纔在蝸居在晨芳閣之中,連李纖柔的面都不照,只想着等到懷有身孕,有了依仗再說,卻沒想到突然一個“寵妾滅妻”,將她推上風口浪尖,不得不面對柳貴妃。
眼下柳貴妃已經發話,她顯然不能夠違逆,只好慢慢地擡起頭來。
觸到那張明豔如牡丹般的臉,柳貴妃原本的淺笑頓時凝固,神情愕然。雖然比起三年前,眼前這人多了幾分婦人的嫵媚和風情,但仍然能夠認出,這袁氏分明就是裴府的大小姐裴元舞!那年,裴元舞秋獵時觸怒皇帝和太后,被遣送回裴府,之後裴府便說她病了,更在也是叛亂後不久“病逝”,爲何會出現在燁兒的德昭宮?又爲何會改名換姓叫裴元舞?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柳貴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歹裴元舞也是裴府大小姐,當年譽滿京城,燁兒怎麼敢如此大膽?而看裴元舞的神情,已經方纔的言辭,也不像是強迫,再想想裴元歌之前在太后跟前的行徑……柳貴妃眉頭頓時又緊緊地皺了起來。
這件事如果再鬧開,指不定又是怎樣的醜聞……
察覺到柳貴妃眼眸的微妙變化,袁華舞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恐懼,眼前這位貴妃,爲了七殿下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說不定爲了不讓她的身份曝光,會除掉她!想到這裡,袁華舞竭力做出平靜的模樣,微帶驚詫和小心地道:“貴妃娘娘爲何這般看着奴婢?是否奴婢的妝容有所不妥?還請貴妃娘娘指點,奴婢無不遵從!畢竟,將來奴婢還要在貴婦人面前服侍七皇子妃,若是有所差池,奴婢顏面事小,損傷七殿下顏面事大。”
不動聲色地提醒柳貴妃,眼前這場寵妾滅妻的謠言,還需要她去平息。
若是柳貴妃在這當口除掉她,傳揚出去,便正如袁華舞所說的,反而坐實了宇泓燁寵妾滅妻,否則柳貴妃又何至於去跟一個宮女過不去?
的確,眼下這場寵妾滅妻的是非,還需要袁華舞來演……可是,如果來的貴婦察覺到袁華舞的身份,說不定會引起另一場流言蜚語……不過,而裴府也早已經向皇帝言說,裴元舞病逝,若再反口,那他們先是欺君之罪。只要苦主裴府不開口,咬定了是容貌相似,最多傳一陣子流言也就罷了,說不定反而能蓋住“寵妾滅妻”的話題……
柳貴妃在心底權衡着輕重,緩緩開口:“你的妝容沒有問題,是你的模樣很像一個人,讓本宮一時間有些怔住了。你可知道當年名滿京城的裴府大小姐裴元舞,和你有什麼關係嗎?”
袁華舞心中一頓,隨即斂容道:“奴婢曾經聽過裴大小姐的名字,不過裴大小姐是裴府的千金小姐,其實奴婢卑賤之軀所能比擬的?何況裴大小姐在三年前已經病逝,又怎麼會和奴婢有關係?”
很好,還算聰明識趣。
柳貴妃點點頭,這樣看起來,裴元舞想必是和裴府有什麼齟齬。不過既然她也不承認自己裴元舞的身份,事情會更加順利些。現在還是先將寵妾滅妻的事情壓下來,日後再慢慢決定如何處置袁華舞吧?畢竟,小小的侍妾而已,沒有任何身份背景,捏死她還不像捏死一隻螞蟻似的,輕而易舉?
“那就好,如今你好歹也服侍了燁兒一場,若是做得好,等這次事了,本宮就給你過了明路,正兒八經地封你做侍妾,也免得總是沒名沒分地呆在晨芳閣。日後對七皇子妃晨昏定省,不可有逾越衝突之心,只要你乖巧明事,日後自然有你的好處,知道嗎?”剛纔嚇得袁華舞心驚膽戰,這會兒柳貴妃又許以前程,又拉又壓,剛柔並濟,正是用人的手段。
袁華舞面色欣喜:“多謝貴妃娘娘,奴婢定然不敢逾矩!”
“華舞這個名字不好,從今往後,你就叫初袖,袁初袖,是柳府送進宮的宮女,所以不要給本宮丟臉!”元華,元舞,這個名字太過明顯,容易招人疑心,柳貴妃便將這個名字改了,避免讓人想起裴元舞來,同時也將袁華舞的身份改換到柳府名下,以免有心人追查,查出破綻來。
至於在皇宮裡的籍冊,修改這些,對柳貴妃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
袁華舞又驚又喜,雖然說“裴元舞”已經病逝,但她的身份一直是隱患,讓她不得不深藏身名,不敢有絲毫的舉動,以免被人窺破行跡。但現在既然柳貴妃開口了,自然會將事情安排得妥妥當當,不會讓人抓住絲毫把柄,這樣她就能夠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德昭宮,不必再躲躲藏藏……而且柳貴妃說會給她名分,雖然只是侍妾,但以她現在的得寵,只要能夠懷有身孕,剩下男嗣,將來必定輝煌燦爛!
“多謝貴妃娘娘恩典,奴婢肝腦塗地,亦不能回報娘娘的深恩!”
柳貴妃點點頭,轉身離開,只給王茗泉留下了一句話:“等七皇子妃回來,讓她到本宮的沉香殿去,本宮有話要跟她說!”處理完這個袁氏的事情,接下來就該輪到李纖柔!寵妾滅妻,若不是李纖柔頻頻到春陽宮,對裴元歌訴苦,透漏了行跡,又怎麼會傳出這樣的謠言?這個李纖柔,必須要好好敲打了!
等到柳貴妃離開,袁華舞,不,現在已經改名袁初袖才拖着傷體,慢慢地站起身來。
柳貴妃不在,她自然不必再遮掩痛色,秀眉緊皺,面色微白,牙齒緊緊地咬着下脣,好一會兒才慢慢緩過來。不過,現在有比這杖責之傷更重要的事情……袁初袖微微轉頭,淡淡地凝視着旁邊的王茗泉,只笑不說話,許久才冷冷地道:“王公公!”
輕飄飄的一聲,似乎有着就百曲千回的冷冽,王茗泉嚇得身體一顫,忙跪倒在地。
“袁姑娘恕罪,袁姑娘恕罪,剛纔貴妃娘娘吩咐,奴才也不得不從命啊!袁姑娘這樣通情達理,定然也能明白奴才的難處不是?”這些年來,袁初袖算是七殿下寵幸時間最長的女子,因而雖然沒有名分,王茗泉也不敢怠慢,甚至看待她比李纖柔都高了許多。剛纔想着貴妃娘娘發話,這袁初袖必死無疑,因而也就跟着怠慢起來,下了狠手,沒想到在這樣的情況下,袁初袖居然還能反局,甚至讓貴妃娘娘爲她賜名,給她名分,只怕日後這位袁姑娘會更加了不得、
他剛纔的行爲可就狠狠地得罪了這位袁初袖姑娘,因此王茗泉嚇得有些震顫。
“我自然能夠了解王公公的難處,我不過是一個沒名沒分的侍妾,不算什麼,但下次若是七殿下心愛的寵妾遇到這種事情,王公公最好還是請人去告知七殿下一聲,也免得寵妾有了意外,七殿下惱怒,王公公你也要跟着遭殃不是?”袁初袖微微揚眉,笑容中帶着淡淡的寒意。
“還是袁姑娘聰慧,奴才就沒想到這法子,以後定然不會再讓袁姑娘受這樣的委屈!”王茗泉討好地道。
知道這王茗泉現在定然害怕她在宇泓燁面前說話,而且,她方纔在柳貴妃面前扭轉局面,想必也對王茗泉有所震懾,暫時一段時間,他不敢對自己無力。袁初袖想想自己畢竟還只是侍妾,身份卑微,日後要仰仗王茗泉的地方不會少,也不好在這時候將他得罪狠,震懾一下也就是了。畢竟,如今德昭宮還有一位七皇子妃,這纔是她真正要防備註意的人。
想到這裡,袁初袖微微呻一吟一聲,面顯痛色。
王茗泉會意,忙讓人擡來春凳,讓袁初袖趴在上面,蓋了薄被,又命人去請信得過的太醫,極爲殷勤。看這位袁姑娘的手段,以及在七殿下心中的地位,將來身份定然不會尋常,不趁她現在卑微的時候獻殷勤,更待何時?
李纖柔絲毫也不知道袁初袖的事情,剛從春陽宮回到德昭宮,就聽到王茗泉的傳話,急忙到長春宮過來。
進去通報的宮女遲遲不出來,李纖柔也只好等着。
六月下旬,已經進入三伏天,天氣炎熱酷暑,李纖柔雖然站在門檐底下,有些微涼蔭,卻也不好受。尤其站久了,身體慢慢僵硬起來,就越發難受。但李纖柔也不敢亂動,柳貴妃這明顯是在晾着她,想必是她有什麼地方得罪了柳貴妃,再想想最近京城和皇宮傳得沸沸揚揚的寵妾滅妻,李纖柔心中便有些明瞭,不由得覺得委屈。
這寵妾滅妻的謠言,又不是她放出去的,柳貴妃爲何怪罪到她身上來?
何況,她也是受害者!這些謠言傳到李府,原本因爲她嫁給七殿下而敬畏仰視她的那些人,似乎又因此膨脹起來,進宮看她的李夫人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在說她只會在他們李府擺弄威風,卻被一個侍妾欺壓得難以翻身等等,冷言冷語直戳心窩……原本被袁華舞壓了一頭,她已經很不忿了,如今又被李府知道她的真正狀況,越發內外交迫,讓她心急如焚。
就在李纖柔覺得自己快要變成化石的時候,柳貴妃終於命人傳她進去。
沉香殿的四角通風處,擺着四座雕刻成亭臺樓閣的大冰山,隨着屋外輕風地吹入,帶着冰塊的涼意瀰漫在正殿之中,沁人心扉。被屋外暑氣一侵,李纖柔驀然進入這般涼爽的正殿,反而覺得有絲絲冷意,忙上前福身道:“妾身見過母妃。”
柳貴妃卻並不答話,似乎沒有聽到。
柳貴妃不答話,李纖柔自然也不好就此起身,只能維持着福身的姿勢,原本在外就站得僵硬的腿這樣一直彎着,很快就支撐不住,一個趔趄,幾乎摔倒。李纖柔嚇了一跳,忙站穩身體,重新維持好福身的姿勢,額頭黃豆大的汗珠顆顆滴落。
柳貴妃眉頭緊皺,終於還是道:“起來吧!”
“謝母妃!”李纖柔站起身來,仍然低着頭不敢說話。
柳貴妃淡淡地道:“都是自家人,本宮也就不兜圈子了,李纖柔,這些日子,宮裡宮外傳着七殿下寵妾滅妻的流言,你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是!”李纖柔忙道,“但這謠言與妾身沒有絲毫關係,絕非妾身所言,還請母妃明鑑!”
到這時候不想着怎麼替燁兒化解這場劫難,反而先想着開脫自己?這個李纖柔,身爲七皇子妃,卻連袁初袖那個沒過明路的侍妾都不如,不管是心機手段言辭,還是對燁兒的維護程度。柳貴妃原本剛剛消下去的怒火頓時“騰”的一下又漲了起來。
“與你無關?若不是你日日頻繁登門春陽宮,又怎麼會有這樣的謠言出來?若不是你整日裡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別人又怎麼會相信這種無稽的謠言?如今燁兒被彈劾寵妾滅妻,你卻說這件事與你無關?”柳貴妃冷笑,聲色俱厲,一口氣說完這些,隱約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深吸一口氣,竭力保持平靜,“說吧,你爲何那般頻繁地登門春陽宮?燁兒讓你這樣做,究竟是爲了什麼?”
李纖柔微微咬脣,她固然不敢招惹柳貴妃,但更怕七殿下。
“哼,你不說本宮也知道!燁兒娶你,不就是因爲你是裴元歌的好朋友嗎?燁兒還是對那個女人不死心,所以讓你頻繁登門,故意打擾他們夫妻相處,是不是?”柳貴妃咬牙,字字如冰,“李纖柔,本宮已經不指望你能夠像裴元歌那樣運籌帷幄,幫燁兒打理內外,但至少,你能不能夠識點大體?裴元歌是燁兒的弟媳,若是鬧將出來,燁兒會徹底名譽掃地,你到底知不知道?非但不規勸着燁兒,反而幫着他胡鬧,你嫌日子過得太安穩了是不是?”
柳貴妃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重話,李纖柔嚇得急忙跪倒在地:“妾身不敢。”
“不敢?你還有什麼不敢的?”見她這幅模樣,柳貴妃心中就窩火,“柳府壽宴,你帶着裴元歌悄悄離開,隨後裴元歌和宇泓墨回去,你卻告病先回了德昭宮!李纖柔,你能不能告訴本宮,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以爲本宮是傻子嗎?”說着,抓住身邊的白底青花瓷茶壺,狠狠地摔了過去。
茶壺在李纖柔身前摔碎,飛濺的碎片,連帶着滾燙的茶水,落在李纖柔的身上,手上,狼狽不堪。
李纖柔不敢躲閃,卻也不敢說話。
“李纖柔啊李纖柔,本宮真恨不得殺了你!”柳貴妃惱怒地道,她這沒有見過這般愚鈍的女子,就算她幫着燁兒得到了裴元歌,對她又有什麼好處?燁兒對裴元歌那般上心,若真得手,往後還有她李纖柔的地方嗎?偏偏這樣愚鈍的女子,卻是燁兒的正妃!早知如此,就不該由着燁兒胡鬧,她該親自爲燁兒挑選一位正妃纔是!
說到底,還是李樹傑那家人,把好好的燁兒教導成這般模樣,連正妃事關重大都不知道,竟然如此草率而爲!她絕對不會放過那家人的!
“算了,跟你發脾氣,本宮也是白費力氣,這樁事情本宮來處理,你,要全盤照本宮的話去做,若是再有差錯,讓這件事不能夠圓滿落幕,李纖柔,本宮往後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柳貴妃冷冷地威脅道,末了又道,“還有,那個袁氏,本宮已經給了她體面,讓她過了明路,往後她該到你跟前請安問好服侍,一應都不會缺,你最好不要再鬧出爭風吃醋的笑話,給燁兒引來閒言碎語!下去吧!”
聽到袁華舞非但沒有因爲這件事受連累,反而因此在柳貴妃面前過了明路,李纖柔愕然。
但很快的,她便壓下自己的情緒,默默地退下,回到了德昭宮。
如今,德昭宮內,袁華舞這個威脅從暗地裡轉到了明地裡,七殿下一心想要她幫忙得到裴元歌,而柳貴妃剛纔卻威脅她如果再這樣做,就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有這漫天謠言的皇宮,已經知道實情的柳府……李纖柔伏在桌上,忍不住失聲痛哭,實在無力面對如此紛亂錯雜的局面。
內憂外患,她究竟要怎麼做纔好?她能怎麼做?
接到柳貴妃請貴府和名媛入宮賞芍藥花的帖子,裴元歌微微一笑。
以柳貴妃這些天的動靜來看,顯然是打算冷處理“寵妾滅妻”一事了,這次又請貴婦名媛入宮,只怕多半要在衆人跟前上演德昭宮妻妾和睦的局面,同時也爲柳貴妃在宮內挑個好幫手,畢竟婉妃被打入冷宮後,柳貴妃在後宮便再也沒有可用的人,光跟那些年輕嬪妃鬥也夠嗆……
至於“寵妾滅妻”一事並未能徹底打擊宇泓燁一事,裴元歌倒也並不覺得可惜。
她原本就沒指望靠這個就能夠扳倒宇泓燁,若是御史的彈劾如此有用,那先倒下的就是她父親裴元歌和泓墨,畢竟這兩個人被御史彈劾的奏章幾乎能夠堆成山。只是,從前的宇泓燁聲勢鼎盛,從來沒有人去碰他的晦氣,就像一個圓潤的雞蛋,光華無痕,以至於給人一種無法擊倒的錯覺,而這次御史的彈劾,就像是一記輕錘,雖然沒能夠將這個雞蛋砸碎,但已經幽冷些許裂縫……
有了這個開端,一次兩次,三次四次,宇泓燁終究會慢慢被擊垮。
而且,經過這次事端,她將袁華舞推上風口浪尖,袁華舞便不能再隱姓埋名下去,只要柳貴妃給她足夠的身份保障,以袁華舞的性子,定然不會和李纖柔和平相處……從前的德昭宮太過安寧,所以李纖柔纔有功夫到她這裡來搗亂,既然如此,那就讓他們德昭宮自己內鬥,狗咬狗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