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靜悄悄的,只餘他淺而綿長的呼吸,與她急促怦然跳動的心跳聲。不斷的在寶兒耳畔放大,便越是緊張得手心冒汗。
偷偷的覷他一眼,只見他依舊是垂首搗着草藥。面色平靜,仿若沒有聽見她方纔的那一番話。
這個意識,讓寶兒又氣又惱,瞪圓了眼,說出的話,卻是語氣綿軟:“那個,你聽到我的話了麼?”
“砰、砰、砰。”迴應寶兒的是藥杵聲。
“你生氣了!”寶兒篤定的說道。
藥杵聲一頓,接着又是一頓砰、砰、砰。
寶兒抿着脣,向前走了幾步,停在他的身旁,抓着那根藥杵,按住。宮陌鑰將她的手拂開,她又固執的按住,也懶得再動。
“將藥搗好。”說罷,宮陌鑰起身,拿着簸箕,整理裡面的藥草。
寶兒將藥杵一扔,張開手,攔在他的身前,咬着脣道:“你不信我的話……其實,我自己都不信。畢竟我開始就拒絕與你相認,這會子你找到魅兒,我有事相求,適才與你說我是你妹妹,你怕是以爲我別有用心。”手慢慢的垂落,寶兒此刻也發覺她太不是東西了。完全的顧慮自己的感受,而罔顧宮陌鑰的心情。
倘若不是請求他醫治魏紹勤的腿,這會子又怎會與他相認?
“魅兒說我母親是她的母親吧?以你的身份,要去調查,立即便能打探出真相。不論你是我的誰,我都該尊重你的意願。”呂寶兒看了宮陌鑰一眼,火紅的長髮,遮住了他半邊臉頰,隱匿在陰影中,辨不清楚他此刻的神色。“魅兒不是你妹妹。”久久見他沒有反應,呂寶兒腳尖一轉,朝門口走去。
l宮陌鑰一身繡錦淡色青衫,淡色金光灑在他的衣襬上,流轉着翠玉色光澤。渾身冷清的氣質,猶如是陡峭懸崖間生長的松柏。
見她朝外走,並不阻攔。
果真,呂寶兒走出幾步,又倒轉了過來。
似乎印證了他的猜測,嘴角翹了翹,一樣的固執、偏執。
呂寶兒饒是臉皮厚,也熬不住他這般盯着。面頰微微泛紅,訕訕的說道:“我藥還沒有替你搗好。”心中止不住的嘆息,若是旁人,還能軟硬兼施,下黑手。可對付是她哥哥,還是她推拒門外,造成如今後果。只能是打斷牙,和血往肚裡咽。
“哥哥,母親將喝下去的藥,全都吐了。”這時,魅兒滿面焦急的走來。絲毫沒有半點的僞裝,呂寶兒與宮陌鑰在屋子裡頭呆了太久,倘若呂寶兒說出身份,該怎麼辦?
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轉,便將呂氏藥倒,將宮陌鑰引開,也恰好可以避開呂氏認呂寶兒的場景。
宮陌鑰立即朝西廂房快步走去,呂寶兒也心焦,隨着宮陌鑰一同離開。
魅兒看着二人相繼離去,手指緊緊的扣在門扉上,目光晦澀難明。
“母親——”寶兒跨進屋子,見呂氏面色青白的躺在牀榻上,心慌的走過去,跪在牀踏板上,握着呂氏的手,有一絲暖意,提着的心,瞬間落了下來。
“母親這是怎麼了?”呂寶兒眼底覆上了一層水汽,焦急的看着宮陌鑰。
“中毒。”宮陌鑰目光落在呂寶兒膝蓋邊上一灘暗色的水漬,水藍色的眸子裡,似乎涌過暗流。
“母親的毒不是解了麼?”魅兒尾隨着而來,憂心忡忡,指責呂寶兒說道:“我將母親託付給你,你怎得讓她中了毒?”
呂寶兒一愣,怔怔的看着魅兒。她一雙媚眼,眼角上揚,滿是責備之意。心下升騰着不悅,道:“我是沒有照料好,盡到兒女的職責。可她是我的母親,何時成了你魅兒的?”
魅兒心頭一慌,她這是在說什麼呢?擠眉弄眼的給呂寶兒使眼色,呂寶兒仿若未見:“你脖子上的犀角,何時還給我?上次你將世子妃的信給我送來,將犀角拿走。你現在還給我,我便不與你追究。”
魅兒臉色霎時一變,難看的說道:“寶兒,你胡扯!枉我將你當成姐妹,不曾料到,你爲了救三少爺,竟是要冒名頂替我。”
呂寶兒心裡惱恨魅兒爲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竟是敢對她母親下藥,當即戳穿她道:“你從小是在侯府長大,而母親帶着我在莊子上長大,隨便遣個人去侯府或是莊子上問候一下,水落石出。”寶兒見魅兒還要辯駁,繼續說道:“你說是你的母親,想來也知曉母親的芳名。而他是你的哥哥,自然也是心中有數。”
魅兒傻眼了,她當初從寶兒口中套了不少話,隨後帶着她的母親,這樣更加有說服力。誰知,這會子倒是成了她的破綻。
“她叫……叫……”魅兒磕巴,目光四轉,心裡急切的想着藉口。
“你不知吧?那是你根本就是假冒的!你說藍水晶犀角是你的,那你可知犀角的秘密?”呂寶兒咄咄逼人,倘若沒有觸及她的底線,她便是得過且過。
魅兒慌亂的看着宮陌鑰,侷促不安的說道:“這上面刻着我的名字。”
呂寶兒揚脣一笑,意味不明的說道:“哦?什麼名字?”
“宮……宮陌玉。”魅兒底氣不足,驚慌不已,心裡不斷的咒罵着呂寶兒,她不是要嫁給三少爺麼?如今,怎得就突然揭穿她了?
心中冷笑,恐怕攀上三少爺也是因着貪慕虛榮。如今,這宮陌鑰身份比三少爺尊貴,身子健全,傻子都知如何抉擇。心中不禁悔恨,當初就該讓宮陌鑰立即回西域,這樣呂寶兒便是找不到了。
宮陌鑰衣袖揮動間,魅兒脖子上的藍水晶犀角,落在了他的手中。摩挲着上面的符號,嘴角微抿。西域文與中原不同,是突厥文,而非漢字,不曾接觸過西域的人,斷然是看不懂上面的字。
“你回去。”宮陌鑰對寶兒開口道。
“這……”寶兒還沒有說完,便被宮陌鑰打斷道:“魅兒纔是我妹妹。”
寶兒一陣錯愕,她都說到這份上了,爲何他還是不相信呢?
魅兒一陣心喜,面上卻是不表露半分,一副被寶兒背叛的神色,哀傷的說道:“寶兒,我視你如姐妹,許多話貼心的話,都說與你聽。沒料到,你最後還要奪搶我的親人。你若是要脫離奴籍,與我說便是。以我們的情份,我自是會幫你。”
呂寶兒氣的面色通紅,想要帶着母親一道走,卻心知走了斷然會死。有宮陌鑰在,定是會治好。憋了一肚子的火氣離開,邊走邊罵宮陌鑰是豬頭。
“慢着!”宮陌鑰冷聲喚住呂寶兒,講一個錦囊扔給呂寶兒:“這是你搗藥的工錢。”
呂寶兒氣的咬牙,恨不能衝上去將他給晃醒。摸了摸錦囊是兩錠銀子,將錦囊塞進袖中,蹬蹬蹬的跑出宅院,越想越氣,越想越想咬人。掏出宮陌鑰給的錦囊,踩幾腳泄憤,可看着上面精緻的繡紋,微微嘆了口氣。鬆開繫住的繩索,裡面裝着兩個扁扁的瓷瓶。一個上面寫着個吃,一個寫着塗抹。
扒開木塞,一股濃郁的藥香撲鼻而出。呂寶兒怔怔的看着,看着眼角溼潤,才緩緩的將木塞塞住。
看着手心兩個類似銀錠子形狀的瓶子,彷彿是他刻意弄成這樣誤導她。
驀然,似乎想到了什麼,呂寶兒撒腿往回跑。
而屋子裡,魅兒心裡有着不安,怕被寶兒一鬧,她唾手可得的富貴,煙消雲散。忐忑的喊着:“哥哥。”
“去煎藥。”宮陌鑰面無表情,轉身出了屋子。回到藥房,將寶兒搗好的藥,做成了丸藥,放在藥架上。拿着一粒,過去喂呂氏吃下。
這時,一個黑衣人跪在宮陌鑰面前:“王上得知您找到公主,已經請法師設壇做法,以她之血祭奠,洗去您身上的妖氣。”
“嗯,你透露消息,我要將公主轉移。”宮陌鑰目光晦澀的看着牀榻之上的人,撫摸着屬於呂寶兒的那個犀角。
“王爺,您要王上派人來捉公主回去麼?”黑衣人冷冽如冰的語氣,有了一絲起伏。西域王子,一個接一個離奇死亡,只剩下王爺一個王子。西域王適才與長寧侯談判,迎接王爺回國。可又怕王爺紅髮異瞳會給西域帶來厄運,便有法師說用同出一脈的血爲祭,可化解王爺身上的厄運。
王爺得到消息,打算立即回西域,卻不想找到了公主。如今,透露消息,豈不是將公主暴露了?王爺那般思念着小公主,爲何就……
“你帶她走,有人追上來,切莫戀戰。”宮陌鑰將藍水晶犀角,套在他的那一隻上面,打個結,放在胸口處。
魅兒端着藥進來,看着屋子裡多了一個黑衣人,微微一愣,將藥擺在小几上。
“你先隨浮雲回西域。”宮陌鑰攪動着湯藥,交代了她幾句話。
“哥哥呢?你不去?”魅兒總是覺得怪異,卻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
“我在這邊有些事沒有處理好,你先走一步,我隨後便追上。”宮陌鑰眉頭微蹙,顯露他的不耐。魅兒心中有許多疑問,卻是不敢在問。她並沒有多少東西,隨意的收拾一下,便隨着浮雲離開。
躲在角落裡的寶兒,聽到這一些談話,她還有什麼不明白?
恐怕他一開始就知道魅兒是假的,留着魅兒,是替她去送死。緊緊的攥着手中的藥瓶,心中百味雜陳。呂寶兒推開門進去,看着宮陌鑰將魅兒煎的藥,倒進盆栽裡,看着迅速枯萎的盆栽,呂寶兒心底最後那一絲慈悲,歸爲虛無。
宮陌鑰對她去而復返,眼底有着詫異。呂寶兒挑眉,攤開手說道:“不是說了給工錢?你拿這兩個破瓶子,就想搪塞過去?怎得這般小氣?”
宮陌鑰劈手拿走瓷瓶,卻被寶兒避開,對上他比天空還要明淨的眸子,委屈的說道:“你真是一個壞哥哥!”
將她氣得半死,卻又在背後默默的爲她着想,掃清一切危機。
“你拿了藥,不是該給魏紹勤醫治,來這作甚?”宮陌鑰眸子一暗,見她如此,怕是聽見了。將手藏在衣袖中,不敢對上呂寶兒清澈如鏡的眸子,怕她害怕有一個這樣殘忍的哥哥。
“我總是要看看,是誰做好事不留名。”寶兒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將瓷瓶藏在了袖中,大大的眼睛,眯成彎月,閃耀着皎潔的光芒。看着他臉色緊繃,轉身朝外走去,輕聲道:“哥哥,我爲了脫離苦日子,不嫁給莊子管事的兒子。趕着一羣狗,咬死了一堆人,得到大少奶奶的認可。”
宮陌鑰腳步一頓,心緒如潮,沒有想過一個沒心沒肺的姑娘,卻是心思細膩,窺出他所在意的事,不惜說出她不堪的過往。
“哥哥,我們這樣做,只是爲了活着。只要心裡保留一方淨土,一份柔軟,不曾害過良善之人,又能壞到哪裡去?”呂寶兒眉宇間染上了一絲愁緒,在這弱肉強食的時代,誰手上沒有攤上過人命?你不去招惹別人,別人也是會在背後插你刀子。所有的算計,不過是爲了護住在意的人,一同活下去。
宮陌鑰攏在袖中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平復下心底的浪潮,緩緩的轉身,看着眼底蓄滿晶瑩,卻努力睜大了眼睛,不讓淚水滾落的倔強女孩兒。心裡一片柔軟,招了招手:“過來。”
呂寶兒看着他眼角堆積着笑,一時間,竟有些忸怩起來。
“小女娃兒。”宮陌鑰靠近呂寶兒,掏出絲帕,按在她的眼角,吸去眼裡的晶瑩,溫和的說道:“算你還有一點良心。”
“你若再欺負我,這點剩餘不多的良心,怕是也要喂狗了。”寶兒拉着宮陌鑰的手,看着整雙手都是佈滿了深淺不一的傷痕,心裡心疼,感覺到他手微顫,想要收回。寶兒用力拉住,他寬大的袖擺卻是滑落了下去,手臂上也是斑駁的傷痕,沒有一小塊完好的肌膚。如同一塊美玉,碎裂成塊,拼湊膠粘而成。“這是怎麼回事?”
“無礙。”宮陌鑰抽回手,整理好袖擺,語氣略有些涼薄道:“你回去,日後莫要再來。若要尋我,用這個便是。”將一個瓷瓶塞在呂寶兒手中。
呂寶兒明白他的用意,魅兒頂替了她,她若與他關係親近,斷然會讓人生疑。
“你把犀角給我。”呂寶兒攤手。
宮陌鑰看着她手指上的凍瘡,目光一緊。明明是十月的氣候,還不曾入冬,她手指便是傷成這副模樣。“不給。”
“爲何?”寶兒瞪着他。
“小沒良心的。”宮陌鑰哼哧一聲,拂動着寬大的袖擺,轉身離開。
呂寶兒皺了皺鼻子,她怎麼沒良心了?
宮陌鑰看着浮雲給他的密令,這是每個西域王室子女必須要經歷的事,在成年前出來歷練三年,爲西域王室做一個任務,若是不能完成,便是被捨棄的棋子。
看着上面的任務,宮陌鑰眼底侵染了寒霜。
——殺齊景楓,滅除燕北王府。
他的姑姑得到的任務,便是要拔除了齊府在西域的勢力,已經深深威脅到了西域王。她隱匿進齊府接近齊毅,那時候她的身份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西域舞女,只能嫁給齊毅爲妾。原想齊毅沒有成親,便也就同意,日後生下孩子,定然能扶正。卻不曾想,燕北王府橫插一腳,安如意下嫁給了齊毅,不但打破了他姑姑的美夢,還將她放到了莊子上。心裡充滿了怨恨,便在安如意懷孕時下了毒,致使齊景楓早產。後來她重新進了齊府,沒料到兒子被齊景楓害死,爲了報復給齊景楓下了寒毒,讓他受盡折磨再死去。隨後便以此事要求齊毅將齊家在西域的勢力,暫時過繼到了他父王的名下,到時候二人便詐死回西域,卻不知真的死了。
爲此,他的父王耿耿於懷。
手心一動,密令化成一堆碎屑。快步出府,直接去了齊府。
——
龔青嵐與齊景楓一同在書房看賬本,忽而,聽到紅玉通傳,宮陌鑰早外等着。
“快請進來。”龔青嵐哪裡敢怠慢了宮陌鑰。
宮陌鑰進屋,便直言道出了來意:“我來,取出你體內的火蠱。”
龔青嵐一怔:“他的寒毒不曾徹底的根除,這火蠱取出……”
宮陌鑰面無表情,他父王怕是知曉他爲齊景楓解了毒。齊景楓重新將生意做到了西域,又懼怕了,便要斬草除根。
“火蠱可以取出來。”宮陌鑰緩步走到齊景楓的跟前,拿着他的手,用針扎破,拿出一個瓷瓶,揭開木塞,將他的手指放進去。
齊景楓只感覺手臂有東西不斷的蠕動,向手指爬去,看着皮下米粒大的東西在爬動,隨即便不動了。
宮陌鑰伸手一按,火蠱速度極快的爬出,落在了瓷瓶裡。
“第二個條件,我要齊家在西域的生意,全都撤出。還有,你佈下的據點。”宮陌鑰最後一句話,看着齊景楓所說。
龔青嵐不知宮陌鑰爲何突然間,便提出這樣的問題,看了齊景楓一眼,心裡很爲難。西域的生意,齊景楓極爲的看重,即使發病,都要親自去打理,從不假手他人。
“錢財不過身外之物,比得上他的性命?”宮陌鑰將齊景楓的手拿出來,將木塞堵住那不斷往外爬的火蠱。
“你這個是涉及到當初的約定,不會觸犯到齊景楓與我母親。”龔青嵐面色一沉,沒料到他是打這個主意,那第三個呢?第三個他要如何?
“我若第二個條件,要你的命。以此要挾齊景楓放棄西域,他可會答應?”宮陌鑰換了個說法,結果不變,變的不過是過程,卻避開了龔青嵐定下的條件。
“你爲何要這樣做?”龔青嵐眉頭微擰,西域的生意,並不會觸及到他的利益。
“我將是下一任西域王,不容許一個勢力迅速的崛起,給我造成威脅。”宮陌鑰嘴角掛着冷笑,將一紙協議,擺在齊景楓的面前:“你若不籤,我便是要帶走了她。”
齊景楓擦拭掉指尖暗紅的血,溫潤的說道:“據點可以給你,生意……不行!”
宮陌鑰水藍色的眸子一暗,洶涌得如同深藍色海水,頷首道:“也好。”
齊景楓爽利的簽字,隨即將紙張遞給宮陌鑰:“你的第三個是什麼?”
“第三個……”宮陌鑰將協議收好,拿着齊景楓給的令牌,敘敘說道:“在一張空白宣紙上,蓋下你的私章、手印。”
“不行!”龔青嵐快速的否決。
空白的宣紙,蓋上了齊景楓的私章,宮陌鑰可以利用做許多的事情。若是放在不正當的用處,便會害了齊景楓。
齊景楓什麼話也沒有說,蓋上私章手印,遞給了宮陌鑰。
“世子爽快。”宮陌鑰收好,道:“日後再見便是陌路殊途。”
龔青嵐心一沉,看着宮陌鑰青色的身影,消失在了庭院,心中陣陣的發慌:“他這是什麼意思?”
齊景楓抿直了嘴角:“我父親的小妾,是他的姑姑,西域長公主。”
龔青嵐驚愕的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說道:“那他爲何要治你?”說完,便察覺失言。方纔宮陌鑰不就輕而易舉的剝奪了齊景楓的勢力?“既然如此,你爲何將那個私章給他?”
倘若他不救,又如何能這般輕鬆?
“不妨事。”齊景楓淡淡的說道。
龔青嵐也不再多說什麼,看着他面色微微泛白,關切的詢問道:“你冷不冷?”
齊景楓眼底含着笑:“不冷。”將她抱進懷中,低聲道:“沒你想的那麼病弱。”
龔青嵐怎麼能放心得下?暗罵宮陌鑰狡詐,這人沒有完全治癒,他倒是將條件都要了回去!
就在這時,陸姍敲門進來,看着相擁在一起的二人,目不斜視的說道:“世子妃,康嬤嬤與成翔和離,重新回到了魏太妃的身邊。”
“見機行事!”龔青嵐面色不變,這些都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
陸姍應聲,想了想,將方纔探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魏太妃事先去了魏府,與魏夫人密談了許久。隨後出來,進了成國公府,實行拉攏。成國公本就與魏太妃沒有多大的恩怨,有的也是因成翔而起,如今成翔與魏太妃有糾葛,便也放下了成見,達成聯盟。而後,回府與王爺在書房,說成翔是她一個恩人之子,便要給他安排個職務。”
龔青嵐陷入了沉思,魏太妃如今開始有動作,拉攏燕北四大家族其中之二,除了晉陽王府與陳家之外,還有其他一些小勢力,她究竟要做什麼?
晉陽王府暫且不說,陳府是一定不會被太妃給拉攏。魏太妃這麼做,斷然是對他們沒有好處,要做的便是破壞他們的聯盟。
陸姍耳邊吩咐了幾句,讓她下去。
不一會兒,長青將一封信遞給龔青嵐,看完上面的內容,龔青嵐眼底閃過寒芒。如今找到了自個的孫子,便動了歪念,想叫成翔替換了齊景楓的爵位,這樣能更好的控制住燕王府麼?
“你打算如何做?”齊景楓看着上面的內容,心情似乎變得極好。
“人家要把你拉下位,你還能笑的這麼開心?”龔青嵐沒好氣的白了齊景楓一眼,晉陽王府徐百惠給她拿捏住,可她不是王妃,斷然是沒有權利插手晉陽王府的事兒。揚了揚手中的宣紙說道:“你不用急,我們等着看戲便是。”
說罷,便拉着齊景楓一道出府,去了成國公府。讓齊景楓抱着她躍上屋頂,而後趴伏在琉璃瓦上,揭開兩片,看着康嬤嬤在收拾她的物件兒。
“這些東西,都是太妃賞賜,我與你在一起,做了不少對不住你的事兒。這些個東西,便都給你罷。”康嬤嬤面色慘白,神情懨懨。
成翔眼底有着憎恨,看了眼幾個箱籠,冷哼一聲,並不言語。
康嬤嬤看了成翔一眼,成翔起身,甩袖離開。
伺候康嬤嬤的丫鬟,大約是與康嬤嬤身份相當,便也沒了什麼顧忌了,詢問道:“嬤嬤,您怎麼就與少爺和離了呢?當初嫁給少爺,你不該如此羞辱他,興許日子好過些。”
康嬤嬤苦笑一聲:“我不過是個奴才,總得聽主子的吩咐。我這年紀身份,嫁給他,怎不想好好過日子?不過是命令不可違。”
丫鬟霎時唏噓不已:“你這般盡心盡力的伺候太妃,她居然這樣對你?”
“都是爲主子做事的,你這丫頭,就是機靈。既然我不在國公府了,我便安排你去書房伺候,你便爲我打聽消息,傳到燕王府,太妃少不得你的好處。”康嬤嬤說着,摸着一把金釵,推到丫鬟的手中。
丫鬟眼底閃過喜色,連忙將金釵藏了起來。
那頭的成翔離開,想到身上沒有銀子打酒喝,便轉了回來,沒料到聽到這麼些話。竟是魏太妃陷害他,爲的是讓康嬤嬤嫁給他折磨他,羞辱他。隨後又是細作,從國公府打聽消息!
他方纔還以爲是魏太妃有事求父親,纔會讓康嬤嬤與他和離了去。
眼底閃過怒火,眼底蓄滿了陰霾,出了府。
龔青嵐眼底晶亮,笑吟吟的說道:“我們回去。”
齊景楓眸光微閃,看着成翔漸行漸遠的背影,點了點她的額角,笑道:“明日可以看戲了。”
——
過了幾日,在龔青嵐無聊之際,成翔遞來了兩張帖子,一張邀請龔青嵐,賠禮道歉。一張給魏太妃,化干戈爲玉帛。
龔青嵐收惙了一番,便去了約定的冰城。那裡十有八九,都是在下雪。
到的時候,龔青嵐掀開簾子,冰冷的風颳在臉上,如刀子在割。遠遠的便看到成翔坐在湖心,因氣候太低,湖面全都結了厚厚的冰。
龔青嵐給陸姍攙扶着走去,在成翔左手邊坐下。冰面上鋪了一層牛皮,隨後一個厚厚的鋪墊,表面上再墊着狐皮,極爲柔軟舒適,並沒有一絲的冷意。
“今日請你來,是爲了那日在客棧撞你與後來的莽撞,賠禮道歉。當初也是因爲一場誤會,便衍生了後面那麼多的事。”成翔態度誠懇,遞了一杯酒給龔青嵐,碰杯,一飲而盡。
龔青嵐也喝掉了一杯酒,肚子裡暖融融的,驅散了渾身的寒氣。
“你也說了是誤會,誤會解開了,便好。”龔青嵐說完,便瞧見康嬤嬤攙扶着魏太妃走來,就着右邊的位置坐下。
魏太妃眼睫上沾染上了一層白霜,垂目,喝了一杯熱茶,道:“今兒個怎得來冰城?怪冷的。”說罷,雙手攏在袖筒裡搓了搓。
龔青嵐也是有這個疑問,爲何哪裡不去,來冰城呢?而且還不是去岸上的梅亭,而是在湖心中央。
成翔連喝了幾杯酒,讓丫鬟再給滿上,道:“我父親極喜歡下雪,覺得這裡的雪,美極了,便邀你們來。”手指着不遠處的一片暗梅道:“這裡的梅花,三季不敗。因它這裡的雪,三季不停。暗梅盛開,便被雪覆蓋,結成冰,將它全部都給包裹住。待它開花的時節,雪會停,而後花瓣隨着雪的消融掉落,開出新的花瓣,隨後在零落之際,給冰凍住。”喝了口酒水:“極妙。”
魏太妃笑而不語,大約也是冷得緊,也端着一杯酒飲盡,暖胃。
目光在成翔身上打轉,隨即,又落在不遠處雕刻的冰雕,淡淡的說道:“年輕時,我也極愛雪。”
成翔並沒有急着接話,給魏太妃夾了一塊魚肉,卻因零零落落的雪花飄落下來,已經凍成了冰。“我父親極喜歡這樣吃魚,說總有另一番的滋味。”
龔青嵐看着魏太妃在成翔話落,夾起那塊魚肉放進嘴裡,笑容蔓延到了眼底。這樣吃魚,確實別有一番滋味,魚太硬太冷,分不清楚魚刺,你入喉時,魚肉大多消了凍,骨刺便會扎進喉管。
“咳咳——”魏太妃捂着喉嚨,使勁的咳嗽,臉上咳得通紅。
折騰了半晌,纔將魚刺給吞嚥下去,龔青嵐端着一杯水給魏太妃。魏太妃接過,喝了幾口,緩過了喉嚨的刺痛感。
“這魚不是這樣吃。”成翔拿着小刀,切成片,放在火中過一遍,再沾上配好的醬吃。
龔青嵐看着魏太妃變了色,忍不住的笑意從嘴角流瀉而出。
魏太妃眸子半垂,放下筷子,不打算再進食。
成翔也不再勸,端着一杯酒給魏太妃賠罪:“當初是我不知禮數,擅闖了後院,適才會唐突了康嬤嬤。即使再有什麼深仇大恨,經過這一些事,也該是化解了。”
魏太妃眉眼微動,端着酒喝了下去。
“大家都喝了點酒,便來滑冰吧。來了冰城,不玩這些,算白來一遭。”成翔命人將竹子劈成兩半,將結挖空,周邊弄了幾個洞,套上了繩索,而後把腳放進去,用繩索繫住腳背,手上拿着兩根木杖,在冰面上滑動起來。
魏太妃一見這個便是沒有了興致,龔青嵐亦是坐在座位上,動都不曾動一下。對着魏太妃說道:“我聽說過何副將的事蹟,是玩冰的好手,就是在冰原一戰而得名。若不是我身子骨若,倒是想嘗試嘗試。”
魏太妃摸不準成翔要做什麼,若是對付龔青嵐,爲何將她晾着不動?難道真的只是喝喝小酒,道個歉?
這時,成翔滑了過來,對着龔青嵐說道:“世子妃,你便是不厚道,若是不放心,我便讓幾個丫鬟,陪你一道玩兒。”
龔青嵐笑了笑,將竹片綁在腳上,讓陸姍在一旁護着她,便也滑了起來。
成翔看着龔青嵐的背影,勾着脣,露出一抹意味難明的笑。
“太妃不玩?”成翔挑眉,指着龔青嵐說道:“找個人扶着便是,試過,你會記住這個感覺。”
魏太妃心動了,她只是心底對兒子太過愧疚。知道他是在冰原上打了勝仗,也想體驗他那時的心情。便讓康嬤嬤給綁上竹片。
魏太妃不太穩,畢竟上了年紀,哪裡有龔青嵐反應靈敏。
龔青嵐此刻也不好過,因爲她看到成翔成後面,朝她撞來。面色大變道:“陸姍,調轉方向。”
這一轉,後面的魏太妃,被康嬤嬤扶着從這個方向來,在撞上龔青嵐的瞬間,用力拉住魏太妃。腳下一滑,重重的摔倒在地。魏太妃卻是被康嬤嬤甩到了一個坡上,直直的滑下去。
魏太妃嚇的面色慘白,雙手想抓,可到處都是滑溜的冰,只能變換着方向,好掉落下去不受傷。
“嘭!”魏太妃掉落下來,砸在冰塊上,冰塊一沉,魏太妃側翻入了刺骨寒冷的冰河裡。
“快!快救魏太妃,魏太妃落水了!”康嬤嬤爬起身,看着下方的情形,大喊道。
龔青嵐看着康嬤嬤所站的位置,眼底閃過深思,他們在湖中央滑,魏太妃怎得被甩得到岸邊上,然後滾落下坡。且這個坡下的冰也是堅若磐石,怎得就被她掉落下去,給砸穿了?
看着走近的成翔,笑道:“費了不少的心思吧?做得漂亮!”
成翔並沒有說話,看着被侍衛打撈上來的魏太妃,渾身凍成了紫色,眼底閃過陰霾:“幸得你搭救,否則,我亦是有心無力。”
龔青嵐笑而不語,很想問魏太妃,被孫子捅刀子,是不是很痛快?
半晌,龔青嵐看着魏太妃被幾個丫鬟焦急的擡走,清淺的說道:“舉手之勞罷了。”真的只是舉手之勞,她得感謝慕思雨救了成翔,倘若不帶着成翔去魏太妃的據點,成翔便不會知道魏太妃的人,有哪些標識。她也不會順利的找到魏太妃的據點,並且讓人模仿魏太妃的人,刺殺了成翔。讓人無意間透露,他是魏太妃的孫子,魏太妃爲了掩藏了這一個污點,便要斬草除根。
成翔看着龔青嵐走遠的身影,眉頭緊蹙,竟是看不透這個女人。讓他顏面盡失是她,讓他前幾日從魏太妃派來的暗衛手中死裡逃生也是她。
他們究竟是敵是友?
——
宮陌鑰拿着齊景楓給他的空白宣紙,模仿齊景楓的字跡,僞造了一份通敵賣國的信件。
並且,讓人送往邊關。
隨即,看着燕王府的關係圖,便找上了魏太妃。
魏太妃掉落冰寒刺骨的河水裡,幾次差點熬不過去。燒了三日三夜,才退了下來,整個人便是去了半條命。
面色煞白,身上蓋着幾牀厚棉被,有氣無力的靠在軟枕上,看着手中調查來的消息,就好似又把鈍刀子,在戳她的心窩剜肉。
她無論如何,也是不曾想到,他是要對付她!
原以爲成國公是告訴了他,是自己的孫子,纔會邀她去,看到龔青嵐也在,便認爲他是要聯手與她一起對付龔青嵐!
想到此,又氣又急,拿着帕子撕心裂肺的咳嗽,看着帕子上的血,魏太妃眸子暗了暗,她這都落下了病根,一雙腿冰凌似的,木木的沒有任何知覺,卻是一下一下的抽搐着痛。半夜裡睡覺,猶如整個人泡在冷水裡。
她確實記住了這個滋味!
“魏太妃,西域王子要見你。”康嬤嬤掀簾進來通報。
魏太妃眼底閃過疑惑,聲音沙啞的說道:“讓他進來。”
宮陌鑰坐在外間,用一道屏風,與魏太妃分隔開來。優雅的落了坐,嗓音清冷如雪的說道:“我今日來,是要與太妃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