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雲舒宮,宮殿還是原來的模樣,一個女子正在宮殿裡忙碌着,正是明霜。
我站在殿外,看了一會,只覺得這裡的一切是如此熟悉又陌生,而明霜的身影卻依舊和當初一樣。
似乎感受到身後有人正注視着她,明霜慢慢地轉過身來,眼睛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間,猛地迸發出驚喜,她一把扔開手裡正打掃的掃把,向我奔過來,叫道:“皇后娘娘,您終於回來了!”
我在她撲向我的時候下意識地側過身,讓她撲了個空,“明霜,你不要這麼衝動。”
“我怎麼能不衝動?娘娘不說一句話就扔下我走了,一走就是好多個月,明霜還以爲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娘娘了呢,沒想到您還會回來,看來明霜燒香拜佛還真管用,娘娘,娘娘……”明霜向我撒嬌起來,一個勁地往我身邊鑽。
我聽見自己說:“都已經這麼久了,你還待在這裡嗎?爲什麼等我回來,我也許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呢,你要永遠這樣等下去嗎?”不得不說,看見明霜,總算讓我的心情有一絲絲平復,至少這裡還是有人等着我的,不是嗎?
可是,如果這個人是別人,我會不會像現在這樣感動呢?我自己也不知道,一切都覺得那樣迷惘。如今的我,再也不是當年的我了。也不再是幾個月前不顧一切離開鄴京的那個我了。
“娘娘若不回來,明霜就永遠等下去,在奴婢心裡,娘娘早就已經是奴婢一生要守候的人了,您不能就這樣拋棄我,無論任何原因。”明霜半是抱怨半是認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娘娘,我永遠是您封的大主管,不是嗎?哪有封了人,自己卻跑了的呢?”
我內心一怔,回想起來當初一時玩笑封她做的大主管,不禁苦笑出聲:“明霜,如果我不是皇后呢?如果這個後宮的主人,已經不再是我了呢?如果我沒辦法再封你做任何事,再給你任何東西,那你要怎麼辦呢?”
明霜斬釘截鐵地說:“奴婢還是一如既往地跟着娘娘,娘娘去哪兒奴婢就去哪兒!”說完,又看着我,恍然大悟,像是想起來什麼事情,捂住嘴,小聲地說:“娘娘剛回宮,想必是見過淑妃了?”
我看到她這個樣子,便知道她是明白過來了,慢慢走進宮殿,道:“不錯,我見過她了。不止是她……”還有她懷裡的孩子。
明霜跟上來,一邊看着我一邊說:“娘娘,奴婢也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可是,沒關係啊,自古以來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更何況是帝王呢?而且,孩子不是問題,娘娘年輕,可以和陛下生許多許多孩子,等孩子長大了,再廢掉淑妃的孩子立您的孩子爲太子,也是有可能的呀。”
明霜自以爲是地安慰我,我在心裡苦笑着,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從小就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過,但唯獨元岑,他的心,我一直捉摸不透,每次都覺得已經是我的了,已經完全屬於我時,他又會發生變動,讓我措手不及。
“或許娘娘,是在期望一生一世一雙人?”明霜見我不回答,試探地問,“娘娘不喜歡和別的女人獨享陛下?”
我輕輕嘆息一聲,情愛之事,明霜又怎麼能夠完全明白呢?
“霜兒,你錯了,我要的不是他的身邊只有我一個,也不是他給我,給我的孩子多少別人乞求不到的權利,我要的,至始至終,只是他的心罷了。”
我要的,只是他的心,一顆全心全意,只愛着我的心。
無論身邊有誰,無論身份地位和權勢,只要我能得到他的心,我就能夠不顧一切,飛蛾撲火,因爲那樣,我能看到希望,我能得到一個承諾,不是一直苦等下去,苦守下去,也沒有任何迴應的感情。
明霜怔了一下,隨即,她疑惑地問我:“可是娘娘,奴婢覺得,陛下的心,早就只系在您一個人身上了呀,後宮所有的妃子,不過是走排場,陛下心中愛的人,從頭到尾只有您一個啊,難道您看不出來陛下的心在哪裡嗎?”
我慢慢地坐到那張熟悉的貴妃榻上,微微一笑:“是嗎?若是這樣,我自然開心。”
我將手放到腹部,一個決定已經在心底生成。
我不知道元岑爲什麼會去草原找我,或許是對我還有餘情未了,但是,我已經顧不得這麼多了,他如今坐擁一切,妃子,太子,而且,他所需要的東西,都是我不能給他的,如今衛家已經徹底垮掉了,就算是放出所有人,也不能再爲他做點什麼。
他的江山,與我無關。既然如此,我又爲何還要留在這裡?是,我該承認,我妒忌地發狂。我看到他和別的女人,和抱着孩子的女人站在一起,我心裡真的妒忌地發狂。
人的心只有一顆,不能再分給別人,這顆心,從今天起,我要全部留給我腹中的孩子,我不能再讓我的孩子出生在帝王之家,不能讓他從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不想讓他陷入爾虞我詐之中。
而這一切的背後,指向了另一條路,那就是,我要再一次離開皇宮。
“明霜,我累了,想休息一下。還像從前那樣,你不要打攪我,任何人來,都不許放他們進來,好嗎?”
這一次離開,我要做好準備,這是個很好的時機,沒有人會相信一個剛回來的人會再次離開。這會是我最恰當的機會。
我微微一笑,將眼睛閉上。
再次反覆地在心裡念起那首謁,從愛生憂患,從愛生怖畏,離愛無憂患,何處有怖畏?
世間萬物,之所以看不開,無非是一個情字,離開了這個字,人就會輕鬆許多吧。
明霜這個傻丫頭,果然貼心,我在半睡半醒之際,就聽到她和元岑的對話。
“陛下,我家娘娘吩咐過,任是誰來也不許放行,我家娘娘正休息呢。您還是……”
“大膽,居然敢藐視皇上!”
“無礙,她睡下了是嗎?”
“是的,陛下。”
“那就讓她好好睡一覺吧,你,好好照顧娘娘。”
“奴婢遵命……”
元岑離開了,我的心放下來,因爲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孩子的事,不知道他是相信了,還是沒有相信。
總之,我無法釋懷。
我窩在雲舒宮整整三日,三日不見客。
而元岑,他本來想見我,可惜初初回朝,事物繁忙,也顧不上一個我。這爲我提供了很好的機會。
我每日都在思考如何才能再一次逃離皇宮。
我藉着散步的名由,在雲舒宮附近轉來轉去,只爲找到一個合適的突破口。
這夜,睡到半夜,忽然聽到有笛聲傳來,那笛聲如訴如泣,由夜風傳到雲舒宮,正對着我沒有推上的窗子。
那曲調,十分熟悉。
我睡到一半,不甚在意,只略微聽到過後,就慢慢睡去。
可奇怪的是,自從那夜之後,幾乎夜夜都有同樣的笛聲在夜中響起,明霜說,或許是哪個失寵的妃子夜裡哀怨所吹奏吧。
我卻覺得額,這曲子異常地耳熟,好像是曾經聽過一樣,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直到終於有一夜,我忍不住半夜起身,尋着笛聲而去,曲徑通幽,重重宮路縱橫交錯,那笛聲將我引到一處偏僻的涼亭。
涼亭裡背對着我,站着一個吹笛子的年輕人。
在看到他背影的時候,我突然就想起來了這是什麼曲子。我想起來了,在我小的時候,有人爲我吹過這樣的曲子,一模一樣,如泣如訴,當初,我還曾經嫌棄過這曲子過於悲涼,不夠歡快。
未曾想,今日再聽,竟覺得如此應景,如此親切。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還是叫出了他的名字。
聽到我的輕喚,那個人停下笛子,轉過身來,兩個人四目相對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周身有微微的顫抖。
他輕輕笑了一下,“你終於來了。”
我忍不住撲了過去,一遍遍叫着他:“衛咎,衛咎,這段時間你去哪裡了?爲什麼都沒有你的消息,我還以爲,我還以爲……”
“還以爲我已經死在那場內亂中了?”衛咎微笑着說。
“呸呸呸,烏鴉嘴。”我擡起頭,看着他的臉,一時間,覺得有太多的話要說,又不知從何說起,千言萬語化爲一句:“你怎麼消瘦了?”
他微微一愣,隨後笑起來,沒有說話。
我又問:“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剛纔說,我終於來了,難道你一直在等我來嗎?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找我來又有什麼事呢?”
我馬不停蹄地問了這麼多問題,衛咎他低聲一笑:“不錯,我一直都在等你,吹着熟悉的曲子,希望你能夠有所感應,幸好天不負我,即使遲鈍了點,但還不是全無反應,將你盼來了。”他頓了頓,擡起頭看着我,“至於我爲什麼找你,這大概是最有意思的一件事了,知還,還記得我曾說過的,我要做你的靠山這件事嗎?現在依舊有效,我來,只是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還有沒有我這個靠山的事。”
我聽完,只覺得眼眶一熱,頭一次有種很委屈的感覺。
從小到大,面前的這個人都是我的*,一直有他在我身邊,我才覺得安心,這短短的幾個月裡,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有時我總覺得自己一個人孤軍奮戰,有時又覺得是錯覺,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過來,是因爲什麼。
我撲到他懷裡,像一個走失的孩子終於找到找到了家人一樣,“哥哥,我終於找到你了。”
懷抱一僵,隨後,又慢慢地放鬆開來。
我聽到頭頂上方他輕輕對我說:“是啊,我在這裡。”
我露出笑容,這麼多天的抑鬱之後,終於露出了笑容,“哥哥,你說你是我的靠山,如今依舊有用?”
“自然不會食言。”他笑道。
“那,我能請求你幫我一個忙嗎?”我在心裡舒心地想,有靠山哥哥的感覺就是好。
“你說。”
我從他懷裡退出來,用十分誠懇,十分真摯,十分友好的眼神看着他,說:“哥哥,你願意接受一個未婚先孕的妹妹嗎?”
“什。什麼?”繞是衛咎這樣千年孤僻的性子也忍不住驚呆了。“什麼先孕?”
我苦惱地摸了摸肚子,說:“就是,現在你妹妹肚子裡有了個孩子,可是,我又不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下她,能不能……帶我離開這裡?”
衛咎的眼神一變再變,震驚,迷惑,不解,匪夷所思,到最後的平靜。
我聽到他重重地嘆口氣,“攤上你,真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我歡呼一聲,“太好了!”
人算不如天算,誰能料到,我步入死衚衕,卻又能走出一番新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