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還?”
有低聲的男人聲音傳來,我回頭,衛咎站在我身後,他的身邊是神情恍惚的三夫人。
“哥哥。”我不知怎麼地,就叫了這麼一聲,聲音裡充滿了害怕。
衛咎先是有些許的怔愣,可能是因爲我一向直呼他名字,今天這麼叫反而不習慣了。隨後他輕輕點頭,“我在,別怕。”
我聽到這一句,心裡一下子又安定下來。我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袖,仰頭看着他,小聲說:“衛咎,我好擔心父親會離開我們。”
無論這一世這幾年父親是否在意過我的存在,可是上一世我是的的確確被父親所寵愛着的孩子。上一世父親的兩個女兒都嫁給了有利於父親仕途的家族,唯有我,能夠高高興興地嫁給和丞相府八杆子打不着關係的順寧侯府。如果不是太寵愛我,父親怎麼會捨得呢?
如今,他就這樣脆弱地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好像沒有一點聲息。我記得他平日裡是最威嚴,像一座山一樣,從來不會倒下的。
“是什麼人,下這樣的狠手……”三夫人眼眶紅紅的,將柔弱的身子靠在衛咎身上,用手帕拭着眼淚。
“別害怕,事情會有出落的。”衛咎低頭對他娘這樣說,我也安慰她道:“父親身子骨一向很好,這次一定也能挺過去。”
人總是習慣性地在弱者面前變得強大起來,三夫人顯然對這件事感到十分地意外以及天生的憐憫哀傷,我再看看大夫人二夫人,覺得果然書香門第的女子還是要矜持一些,連悲傷這件事都做地格外楚楚動人。
“大夫,請問我爹什麼時候會醒?”我定定神,拉住最近的一個大夫問道。
大夫被我拉住,扭頭看了我一眼,習慣性地伸手去捋鬍子,“這個,令尊大人雖然身體底子好,可是此番卻失血過多,失血過多,身子就虛,沒有精力,得慢慢養着,才能蓄起精神來,如今這屋裡又亂又吵,恐怕令尊要醒過來,得過上幾日……”他話一說完,我便看向周遭人,開始還沒發現,如今只見個個哭的哭,鬧的鬧,忙的忙,卻沒一個主心骨來維持大局,我看向衛咎,他雖然是公子,那纖塵不染置身事外的感覺卻不像是這家的兒子一樣,衛咎是不會管這些事的,我撇開大夫走過去問大夫人,“衛斂哥哥呢?”
他是長子,爲何這個時候不出現?
“他往朝廷去了,出了這樣的事,外面定要人通報一聲……”大夫人用一隻手擦着眼淚,說完回頭看是我問的,眼睛都瞪大了。
“安靜安靜!”我拍拍手,皺着眉頭看着屋裡停下來看着我的大人們,道:“從現在起,閒雜人等一律不能進這屋來,父親要安心養病才能早日醒來,你,李福,你是管家,怎麼管的?把他們都清出去,還有你,來叔,讓抓藥的大夫都去外間忙,只留照看父親的大夫在這屋裡就夠了,還有你們,一個個杵着做什麼?府里老太太那邊,有人照看沒有?今日的早膳都準備好了?父親這裡需要的藥材,李管家你讓庫房早點準備。待會我親自去查看。”
一一指揮完,看着還愣着的衆人,我臉色一沉,“你們是不是巴不得父親永遠醒不過來纔好?”
李管家率先反應過來。眼裡流露出一抹讚賞和釋然,他彎腰道:“四小姐說的是,小的在這裡白忙活一早上了,夫人們勸也勸不動,下人們也嚇壞了,小的是實在有心無力啊。”
三夫人見兩個夫人還愣着,也擦擦眼淚,過去勸道:“在這裡哭也不是事,我們快些回去看看各自房裡有些什麼用的上的藥材,別耽誤了老爺的病。”“是,我想起來了,我屋裡還有一顆千年的人蔘,說不定老爺喝了人蔘湯就能醒過來了。”大房說着忙招呼丫鬟往外走,二房遲疑一下,見大房走了,也往外走。
李管家又說:“剛纔四小姐的話你們都聽到了,還不趕緊地,老太太靈堂那邊吩咐的人手都去了沒?”
屋裡的其他丫鬟這才一鬨而散,等人都佈置好了,我回過頭,看到衛咎眼神晦明不定,最後他輕輕說了一句:“你決定插手這府裡的事?”
“不錯,我不能再看着衛府這樣不明不白下去了。”我皺眉道,“再不將自己置身事中,恐怕連家都散了。”
衛咎看着我,像是重新打量我一樣,將我認真地看了一遍,最後說:“知還,你知道如果你插手,會有很多麻煩的事,大夫人二夫人還有衛芷嫿,都會讓你心煩。”
“我知道,但這個時候,我不得不這樣做,要我眼睜睜看着一團亂,我做不到。”我堅定地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這一瞬間,我感到上一世那個叫衛出岫的傢伙又回到我的血液裡來了。她告訴我,我是衛府的女兒,要承擔起責任。家裡沒有一個強硬的人,如何撐到老太太喪事隆重辦完,父親醒來的時候呢?
衛咎又看了我許久,最後點頭,道:“既然你決定了,那我會幫你的。”
他說完,轉身往外走去,一邊聽到我們對話的那個山羊鬍子大夫小眼睛裡盡是疑惑,將衛咎和我看了又看,“奇怪奇怪,你們兄妹兩個,像是反過來一樣……”
我忍不住追上去問他:“爲何說幫我?爲何不是說幫這個丞相府?”
其實我更想問的是,爲何從來都是事不關己的冷漠模樣,明明你也是父親的兒子呀。
衛咎身影停下來,回過頭,奇異地看着我,最後脣邊勾起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淺笑,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說:“也許,我本來就不是衛家的人呢?”
我心裡頓時一驚。他淺笑着說完,就離開了,餘下我一個人怔怔地發呆。
這話,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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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篤定,這次刺殺的事與謝楚有關係了,可惜沒有證據,也沒有人支持。父親又沒有醒來,一時間只能將這個猜想放在心裡。
父親倒下之後,衛府變得一團亂,連靈堂都無人看守。我知道這是大戶人家的弊端,沒了主心骨就惶惶不可終日。
安撫了幾位管事的人,先要把消息壓下去,儘量把父親的傷勢往輕裡說,又讓事先準備好的佈置將喪事繼續操持起來。通知衛寧回府,調和兩個夫人之間的不滿,讓她們去接待前來吊殮老夫人的親族好友。又打發聞風而來看望丞相的官員。
事情忙得不可開交,奇怪的是,一向將我這個四小姐當做不存在的下人們管事們這個時候又紛紛地聽我的話按我的吩咐來做事了。
一天忙完,李管家特意叫住我,滿臉的感激,“四小姐,平時沒有發現,原來小姐是個這麼有主見拿捏得住分寸的人。”“管家謬讚了,我只是在父親不在的時候盡一盡我的綿薄之力,還多虧了管家你配合我。”李管家嘆口氣,“不配合四小姐還能配合誰?不怕說句讓四小姐見怪的話,這老太太一去老爺一病,這府裡頭可就沒人能主持大局了,大夫人是個只管自己不管別人的主,名義上雖說是這丞相府的主母,其實連賬本都沒看過,二夫人斤斤計較,也操持不住這份事,大少爺已經是邁出後院的大公子,這些後院的事,早就不歸在前堂的人管,更別說三夫人咎少爺……”
“不是還有我嗎?”一道狂傲的聲音插進來,我與李管傢俱扭頭循聲望去,一身紅衣美豔無比的衛芷嫿帶着不屑的笑,邁步而來,嗤了一聲,“李管家,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堂堂的丞相府管家,怎麼能被一個小庶出差遣?”李管家爲難地看着她:“是,三小姐,您的身份是比四小姐要高許多,可是這樣的事……”“你是說我沒有能力?”衛芷嫿不耐地打斷他,眼睛斜着瞟向他,帶着不容置疑的可怕。李管家頓時就不敢吱聲了,“你憑什麼說你有能力?就憑出事的時候你出去和情郎約會?還是憑尚在喪期就一身紅衣?李管家敬重你是府里正門的小姐,你好歹也要有個小姐的樣子,說起來,除了嫁出去的衛芷嬙,我們倆,不都是庶出麼?”我冷冷地對她說,衛芷嫿氣地臉都白了,“誰和你一樣是庶出?我可是父親最寵愛的女兒!”“不好意思,父親如今正躺在牀上沒醒來,你這個最受寵愛的女兒,不在他牀前哭嚎伺候,反而出門和情郎逛街,也好意思說這樣的話?”被我在李管家面前揭穿,衛芷嫿臉紅一陣白一陣,咬牙切齒地看着我,“誰和情郎出門了?你不要血口噴人!”“要想不被人抓住小辮子,就別做可以被抓小辮子的事,當着管家的面,你要我說出他的名字麼?”我淡淡地說,衛芷嫿看了一眼李管家,又看了一眼我,最後恨恨道:“衛知還我們走着瞧!等父親醒了我要你好看!”
她一走,李管家就緊張了,“三小姐動怒了,這……”“無需擔心,我身邊有人能護我周全。”我看了看蹲在屋檐橫樑上的小瑤,微笑道。
“既然如此,那小的就放心了。有四小姐這樣的人在,相信老爺很快就會醒過來了!”李管家一臉的笑,往回離開。
“他走了,你也走?”小瑤用腿勾住橫樑木頭,像只蝙蝠一樣倒掛下來看着我,頭髮散開長及曳地。
“自從和景大哥在一起後,你越來越像只猴子了。”不等她跳下來打我,我又說:“今晚辛苦你,陪我一起守夜吧!”
“守夜?守什麼夜?靈堂那裡不是有和尚唸經嗎?”小瑤倒掛着問道。
“不,是守着我父親,我擔心今晚刺客還會再來。”我憂心忡忡道。“還來?他們是有病吧?昨晚不一次性殺了,非要今天再來殺一回?”小瑤瞪圓了眼,“我搞不懂爲什麼,但我能感覺到,事情一定沒有那麼簡單,說不定,他們就是想要這樣,趁我們不備的時候,來個措手不及。”“可是,你大哥不是帶了宮裡的禁衛軍來守着這丞相府了嗎?你爹在皇帝跟前那麼大一個紅人,皇上都捨不得他死,會派人來守他的,你就放心去睡吧。”我搖頭,“不,我不放心。我總覺得,今晚一定會出事。”小瑤翻了個白眼,倒轉回去,坐到樑上,道“就你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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