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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天氣倏忽變化,白日裡還是豔陽高照,天一黑就淅淅瀝瀝下起雨來,而且越下越大。
小瑤抱着胳膊,氣呼呼地看着屋檐下串成珠簾的雨滴,煩躁地在廊上走來走去。每個下雨天,她都會有反常的情緒出現,我已經見怪不怪了。
廊下十步一懸的八角燈籠被風吹地晃來倒去,配合着嘩啦啦的雨聲,頗有種風雨交加的淒厲感。
我守在父親臥房的外間,外間裡除了我之外,還有煎藥的兩個婆子和白日的山羊鬍子大夫。
安靜下來之後,屋裡就只剩下爐子上煮藥的咕嚕聲,外面的雨聲聽地更清了。廊上的小瑤來來回回地走着,腳步聲來來回回地迴響。我在外間靜靜待了一會,便進屋去看父親。
大夫說他被利刃刺穿了胸口,之所以還能撐到現在,是因爲他昏迷之前吃了一顆定血丹。那丹藥極爲珍貴,能作續命之用。經過今天的一天幾個大夫妙手回春,如今父親的臉色已經不那麼蒼白了,或許很快就能醒過來。
我在他牀邊坐下,細細看時,發現他一夜之間,蒼老了不少。也是,如今家中兩個哥哥還未成家立業,又有兩個女兒沒有出嫁,若是他這時候走了,恐怕這個家會變成一盤散沙。我們衛家的淵源別人不知道,我卻很清楚,衛家在前朝不過是個小門小戶,全靠那次立功,從此發達起來,成了顯赫一時的丞相府,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父親這邊升爲丞相,其餘的親族纔跟着顯赫起來,如果父親倒下,恐怕其他親族也要跟着式微。說起來,這個家表面風光,卻是靠父親一人撐着,上次老夫人驟然去世,定會惹得父親傷心,這一打擊之下,他不老才奇怪。
衛斂還未能撐起這個家,而衛咎,又與這個家格格不入。恐怕我心裡的那些設想,只能告訴父親了。這樣想着,一邊將父親的被子掖了掖,心道,快點好起來吧。
小瑤噔噔蹬跑進屋來,柳眉豎起,道:“我能離開一會嗎?這雨越下越大,我擔心會打雷。”“從來都是先打雷後下雨,怎麼會下完雨再打雷?”“哎呀,你別說這麼多,我就想離開那麼一會。”“你要去見誰?”她這樣扭扭捏捏,我反而更好奇了,“這你別管,反正我快去快回,不會耽誤事的。”小瑤說完,跺跺腳就飛快地離開了。一邊跑一邊說:“我很快回來……”我無奈地看着她消失的聲音,“記得帶傘……”
“奇怪奇怪,你們主僕兩個,像是反過來一樣……”山羊鬍子大夫又搖着他的頭,一個煎藥的婆子聽了,抿嘴一笑,“那是我們小姐隨和。”
“是啊,要是放在三小姐身上,那可不得了。”另外一個婆子也點頭道。
我在心裡失笑,我隨和?倒沒想過,還能有朝一日在下人口中聽到評價我隨和,看來,衛出岫和衛知還,倒還真是不同輩子的不同人。
“我說你們這丞相府,怎麼搞得緊張兮兮的,這頭老夫人過世,那頭丞相遇刺……”山羊鬍子捋着他的鬍子,很不在解地搖頭。“事出反常必有妖,等父親醒了,將那些魑魅魍魎揪出來,這府裡也就能平靜下來了。”我話有所指。山羊鬍子點頭,“這話不錯,若無妖邪作祟,也不會好端端地出事。”
更深漏長,雨還在外面不停地下,而我卻覺得睏倦了,兩個婆子已經煎好了藥送由父親服下,我打發她們換了人來看着,山羊鬍子在桌邊打着盹,頭一歪一歪的。
我心裡暗想,難怪我說今夜我來守着父親的時候,大房二房屁話都沒有,敢情守夜是這麼累的事情啊。屋外的雨不停地下,屋子裡咕嚕嚕地飄蕩着苦澀的藥香。我在牀邊漸漸眼皮子也要合上了。
突然,一支梅花鏢穿透窗紙,裹着雨水飛向牀邊,我一個激靈,大喊道:“有刺客!!”同時飛起一腳,踢開那枚射向牀上父親的梅花鏢。
“嘩啦啦……”屋外響起靴子踩過地面的聲音,應和着雨水四濺的聲響,一隊早已埋伏好的侍衛從屋外蜂蛹而至,馬上將牀團團圍住,“刺客在哪?刺客在哪?”
我恨鐵不成鋼地撿起地上的梅花鏢舉到他們面前,“你們是蠢貨嗎?這麼大一枚暗器都沒人攔下?!”“回稟四小姐,今夜有雨,雨聲蓋過了暗器飛來的聲音,所以我們纔沒有察覺。”爲首的侍衛頭頭聲量頗大,看到我繼續死瞪着他,他把頭一低,“四小姐請放心,從現在開始一定不會再讓一隻蒼蠅飛進來。”“你們幾個,在屋裡守着,其餘人,快點出去看看有誰敢夜闖丞相府!”我凝神地看着手裡的梅花鏢,又是角離?侍衛們應聲而下,臨出門的時候我又補充一句,“記得抓活的!”如果真是角離,我一定要狠狠報仇!“四小姐,您身手真好,要不是您攔下,恐怕丞相大人就有危險了。”留在屋裡的侍衛頭頭說道,我睨他一眼,冷笑:“所以,你們是在質疑我的決策纔沒有堅守崗位讓刺客溜進來的?”侍衛頭頭臉上閃過羞愧,抱拳道:“說實話,屬下之前是不想聽小姐的吩咐,但現在,任小姐差遣!”我打量他一眼,身形高大,中氣十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來丞相府多久了?”“屬下姓李名德。已經在府裡待了五年。”“五年了,卻連一個小小的鏢都聽不到,真是廢物!”我毫不客氣地說,李德身後的兄弟不服氣地說:“這不是我們大的過失,出事那天,大哥不在!”李德忙打手勢制止他,“別說了。”我心裡掠過不詳感,抓住這個話頭問道:“他那天不在?這是什麼意思?”李德身後的侍衛一臉的義正言辭,道:“不止大哥不在,就是身手好的幾個兄弟也不在,都被指派出府辦事去了。”我眼睛眯起,“辦事?誰讓你們去辦的事?”“是大少爺吩咐的。”“大少爺吩咐的?是他親口吩咐,還是別人傳話?”幾個侍衛都一臉奇怪地看着我,“當然是大少爺親口吩咐,這樣重要的事,還能由旁人傳達麼?”我正要繼續問是什麼事,卻聽得屋外傳來嘈雜聲,一個小侍衛興沖沖地趕進來,“稟報四小姐,刺客抓到了!一共三人兩男一女,那個女的武功頗高,說不定那梅花鏢就是她投的!”
我和侍衛頭頭李德對視一眼,有點不可置信地說:“真抓到了?帶上來看看。”
人很快被帶上來了,我心裡緊張地要命,心想如果帶上來的男人裡有角離,我要準備什麼樣的言語去羞辱他,結果當人被帶上來的時候,我傻了眼了。三個人被雨淋地像三隻落湯雞,溼噠噠地被侍衛們強有力的手押着,其中那個高個的女的不停地翻着白眼,一點抗拒也沒有,另外兩個男的,不,應該是一男一女,一個嚷嚷着你們幹嘛!一個神情傲然,說:“敢碰我,你們死定了!”這三人分明就是不久前出去的小瑤,和白日裡給信讓回府的衛寧,以及……衛寧口中常說的那位,很惹人討厭的小白臉,宋顏。
看着這奇異的三人組合,我哭笑不得,定定神,走上前去就給反剪住宋顏兩隻手的侍衛左右一個耳光,“你瞎了狗眼了?這是我們府上的貴客,還不鬆開?!”那可憐的侍衛被我打蒙了,忙把手一鬆,宋顏高傲地擡着下巴,哼了一聲看着我,“你就是衛寧的姐姐衛知還吧?算你有幾分眼色知道我身份尊貴,你們府裡的侍衛,跟傻子一樣!”“公子說的是,底下人不懂事,得罪了您,您暫且息怒,來人啊,快給公子拿毛巾來。”我一邊賠笑,一邊吩咐人好生伺候着這位尊貴的小“公子。”
一邊的衛寧眼都瞪大了,不可思議地看看被趕來的丫鬟服侍着坐下喝熱茶的宋顏,又看看我,活像吞了蒼蠅一樣,“姐,你該不會認錯人了吧,我纔是衛寧啊……”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是衛寧,是這府裡的小少爺,可你也太不爭氣了,居然混到連自家侍衛都認不出的地步。我也不想認你這個弟弟了。”宋顏噗嗤一笑,對還抓着衛寧的侍衛說:“蠢貨,你家主子都發話了,還不把你家小少爺鬆開?”侍衛這才反應過來,忙把衛寧身上的雨水拍拍,衛寧被宋顏這一笑,漲得臉通紅,分辨道:“我怎麼知道他們不認識我,我得了信就馬不停蹄地從書院趕回來,結果在門口居然給攔住還說是刺客。”我瞧了瞧看衛寧笑話的宋顏,在他耳邊輕聲問道:“宋公子怎麼跟着一起來了?”衛寧臉又一紅,“我本來是打算自己一個人回的,可是沒有馬車……所以就……”“那你可要好好謝謝人家。”我笑吟吟道。心裡想的卻是,沒有馬車,借給你就是了。何必要連人也跟着一起回來?看來你小子離迎娶公主的好日子不遠了。
“小姐,抓錯了小公子是我們失誤,不過這個女刺客一定沒有抓錯,她武藝高強,企圖闖進府的時候被我們抓到了,她自己也承認了。”那個侍衛看兩個都抓錯了,面子上過不去,忙指着一臉嬉笑的小瑤說道。我看向她,她也看着我,一臉的好玩,“你們說她是刺客?”我沉着聲音問道。“這……”侍衛聽出我口氣的不善,遲疑了。“哪個刺客會張嘴說自己是刺客還讓你們抓?”我頭一次覺得從來沒有這麼氣憤過,一把拉過小瑤,一字一頓地說:“麻煩各位招子放亮點,這是我的貼身侍女,叫小瑤,不是什麼刺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