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8.15

孩子漸漸閉上眼睛熟睡,現在他們的年紀還太小,沒有過多的精力應對他們仍舊陌生的世界。明日的滿月宴,阮綺羅必須抱着孩子出席,老王妃作爲過來人將她帶到一旁,稍加叮囑。說是叮囑,不如說是寬心,她霍王府從不對人唯唯諾諾,也一直站在皇上這邊,不拉幫結派,根本無需擔憂說錯話或者得罪人。

這世道就是如此現實,當你身居低位,便時時刻刻擔憂着自己會在不經意間得罪了誰,或者維繫上層的關係。可當你低位上升到一定的高度,便不是你會得罪誰的問題,而是別人來討好你,奉承你的時候。只要找到自己的本心,一切都無需擔心,而綺羅卻顯得過於緊張了些。

而霍菡嫣則是坐在軟椅上,執起紈扇扇着涼。珏前些日子爲了不知道什麼任務受了傷,自己便讓素言前去照顧,順道讓他們多親近親近,在霍菡嫣心中珏確實是個難得的好歸宿。自己身邊的丫鬟婆子都是大哥親自操持,照顧自己是絕無問題。看着一派泰然的柳意茹,她的脣邊不禁溢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當年自己便覺得柳意茹不簡單,如今依然這麼覺得。

無論何時,她總是能讓自己表現得十分完美,毫無差錯。就算她如今已失了側妃的身份、失了絕世的武功,就算……她曾經對自己動手,可她在面對霍王府、面對自己的時候也絲毫不見慌亂。對於這樣的神色自若,榮辱不驚的模樣,霍菡嫣的確是有些佩服。在帝都皇權傾軋之中,諸人之間都如同隔了一層冷漠的紗布,都如同一棵樹奮力的伸展着自己的枝椏,擠掉別人的生存空間,讓自身更加茁壯。而自己只想親人安好,只是想同夫君過平凡日子的小女子,除卻危害逼迫染上身以外,她根本懶得在其中糾葛,陷進永恆的追名逐利。

帝王將相的無奈實在太多,身不由己之事也太多了。

“意茹近日來可還好?”既然坐在一處自然要說些什麼,否則豈不是木偶。況且霍菡嫣也想知道她如今究竟怎麼想,是不甘還是認命……

柳意茹擡眉,脣邊掛着淺淺的笑容,“還好。”

“雲……凌雲琮可曾傳出有消息?”霍菡嫣問道。

柳意茹搖頭,“皇家派了很多人出去,仍舊一無所獲。”口吻中有些帶可惜,似乎並不希望凌雲琮繼續逃下去。

“以凌雲琮的聰慧,定會迷途知返的。”不過他回來只有兩個結果,軟禁或是被暗殺,希望他真的能聰明些。

兩人又一茬沒一茬的說着,並未觸及根本,時間倒是過得很快。而另一邊邊城捷報已經八百里加急送往帝都,送進皇城永泰帝的桌案上,皇上打開信件眉梢中帶有興奮之色,可片刻之後終究沉寂下去。

霍灝軒看出皇上臉色不對,也差不多能知道他此刻的心思,眉目輕揚略顯肆意,“蒿陽捷報是好事,皇上又何必愁眉不展呢?”

“朕只是沒想到魏國公竟然敗得如此之快,這薛少宸的用兵之術的確讓人歎爲觀止。”皇上的眼眸低沉中含有一絲痛處,“魏國公的數十萬大軍被盡數活埋,玉川的百姓也無一生還,邊城數十里之外全是死屍和禿鷹。”

霍灝軒渾身一怔,眼神眯起來。“薛少宸屠了城。”

“魏國公戰敗,手下將士誓死不降,薛少宸從玉川后的山脈之中投下巨石……”具體的細節,捷報中並沒有說的詳細。

“魏國公?”

“生死未卜。”很短的時間,皇帝的氣息就平復過來,“戎國大軍高掛免戰牌,避而不出。看來這血腥之氣染紅了邊關數城,也暫時平靜下來。”說到底對乾國來說,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也許戎國會就此退去,恢復從前的平靜,可是……“這薛少宸當真是滅絕人性,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能狠下心腸,他日若得勝回朝,恐將又是一個魏國公,更甚者乃是異性藩王。”

恐怕打退一頭狼,接下來便是培養出一隻猛虎。

“皇上既然擔心,當初又爲何同意讓薛少宸掌兵權?”

自己當初提議之時,的確是分析了各方因素,可最終這個命令是由皇上所下,皇上也終究選擇這條路,即使他心中對薛少宸諸多防備。

“只有他才能更快的解決此番變故,也更容易收尾。”不是嗎?只要抓住薛少宸的死穴,不怕他能翻出自己的手掌心,永泰帝的目光閃過寒冰。“菡嫣近日可還好?”

只消一個眼神,霍灝軒就知道永泰帝打的主意,眼簾微低脣角揚起,氣息半分未變。“能吃能睡,倒還不錯。”

“成碧總是念叨着薛家的血脈,王妃她剛出月子,恐怕照料有所不便,朕打算接菡嫣進宮來住些日子。”永泰帝眼眸看向下首之人,語氣輕緩卻帶着不容拒絕的氣勢。

霍灝軒神色自若,似乎並未受到上位者威壓的影響,又似乎他本就多年處於權勢巔峰,根本不在乎。“若有皇家代爲照顧,霍王府自然感激不盡。不過父王與母妃整日守着菡嫣,恐怕不會捨得她此刻離開身邊。綺羅又是個認死理的人,每日都會前往主院叩安……”

他還想說什麼,永泰帝就立即打斷他,別有深意的笑道:“灝軒的意思是,若我要接菡嫣入宮,除非將霍王府搬到皇宮內院中來?”

“微臣正是此意。”霍灝軒頷首。

“灝軒,好大的膽子。”永泰帝口吻依然很輕,面容上沒有一絲喜怒流露出來。

霍灝軒摺扇在手中轉了一圈,拱手以待。“微臣惶恐。”

惶恐……他的樣子可沒有惶恐的樣子!不卑不亢、不喜不怒,似乎將世間的一切都看得十分稀鬆平常。

永泰帝看着手中的奏摺,漸漸笑出聲來。這控制不住的人薛少宸算一個,這霍灝軒又何嘗不是另一個,可兩人卻給人截然不同的感覺。薛少宸是桀驁不馴,荒唐至極;霍灝軒則是虛實相間,難以捉摸。

不過他心中對霍灝軒的信任明顯要多得多,終究是他自己親自求來的。當年知曉四大家族守護的東西,就存着一種試一試的態度,本以爲只是個不着邊際的傳聞,沒想到一年之後竟真的等來了他。

幸好他未有權勢之心,否則真不知該如何收場。

而霍灝軒也已經表明了態度,霍王府是護定了菡嫣,若是任由她被接進宮,難免又是一場權利制衡,不但父王母妃不會饒了他,對薛少宸定恐怕也不好交代。

“前陣子鳳城郊外出現一夥盜匪日益猖獗,近日拉竟然敢對官銀下手。微臣打算讓兵部調動少許兵馬前往剿滅,讓郊外百姓得以安心。”

“這些事灝軒做主便是。”永泰帝翻開奏摺,繼續閱覽。

“微臣遵旨。”

第二日,霍王府孿生子滿月,以霍王在皇上面前的身份和傾墨公子的名聲,巴結之人可謂絡繹不絕,不但皇親國戚盡數到場,就連門外都有不少文人學士但求一見。

阮綺羅抱着孩子跟在霍灝軒身邊招待前來恭賀的客人,有時乏了便到踏雪軒偷閒,陪着菡嫣挑一些孩子的衣帽款式。

“怎麼你看的都是女孩兒的,若是男孩兒豈非用不上。”阮綺羅好奇的問着,似乎菡嫣早知道這一胎定是女兒似的,選的都是粉嫩的顏色。

霍菡嫣貼着肚子,眼神中盡是慈愛柔情,“就是一種感覺,是個女兒。夫君也這麼想的,寫信來都是問肚子裡的女兒乖不乖。”

“你大哥昨夜告訴我,薛少宸邊關大捷,一舉挫敗魏國公的兵馬。如今戎國正打算與我國議和,若是順利定然也要班師回朝了。”阮綺羅笑道:“定能在你臨盆之時趕回來。”

霍菡嫣笑着頷首。雖然夫君信中言道,邛火由不會輕易退讓,定然還有一場大戰等着他,可心中總是想着自己臨盆之時,夫君在場就好了。可以親眼看着他們的清瑤出生。

“菡嫣,當年多謝你相助,我與你大哥都感激不盡。”阮綺羅沒理由的說出一句,讓霍菡嫣頓時摸不着頭腦,自己做了什麼?擔得起嫂子的一聲謝字,又在謝什麼?

看着她疑惑的模樣,阮綺羅眼眸中洋溢着溫和,“我自幼便是孤女,被前一任的首領收養,帶進地宮。每日所學的便是廝殺與搏鬥,一日是暗衛,終身難以回頭。”

“嫂子……”霍菡嫣神色一怔。“你都記起來了?”

“有什麼東西是真的可以遺忘一世,漸漸的也就想起來了。國公府願意放過我,定然是菡嫣的功勞。”暗衛聽命與手掌令牌之人,而這一任暗衛的主人乃是曾經的寧遠侯。若非菡嫣求情,以薛少宸的性子怎會輕易讓她脫離。

霍菡嫣倒是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只是撇了撇嘴,“哪裡是什麼功勞?這本是他該做的。”

這話說得大言不慚,確是事實。自己都嫁給了他,莫非找他放個暗衛都不行嗎?想到當年讓他放人之時,他無賴的模樣不禁輕笑出聲。現在的夫君比起當日,可是正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