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較雲霄,那個人,兩次遇見皆是一身沉澱厚重的黑衣,面目也是冷清得駭人,如果不是一張臉長很好看,做一個壞人,大概是很合格的。
與雲霄呆的時間並不是很長,僅僅喝了兩杯茶水雲霄便帶着她走了後院的一條捷徑送她回了晉南侯府。
道別的時候鳳傾羽樂呵呵的攥着黑色的木匣 ,眯着眼睛說:“雲霄,晚上見!”
正準備繞着牆根子去侯府大門,雲霄的聲音卻緩緩傳來:“這一段時間我不在京城,你專心練功,莫要荒廢了!”
“你去哪裡?”鳳傾羽停下身子扭過腦袋瞅着雲霄,方纔他怎麼沒有說?
臨近傍晚溫度漸漸沒了午後的灼熱,微風颳動着雲霄身後的竹林,飄飄灑灑的修長竹葉子於是發出嘩啦啦的響聲,雲霄就站在那下面,看得鳳傾羽眼底禁不住一片柔軟。
雲霄溫柔的看着她,一點也不像是看自己的主子,而像是朋友,或者親人。“一點私事要辦,大概半個月多,你莫要忘記就是了!”他的聲音也好聽得要命。
鳳傾羽沒有多想,順從的點頭,又勾起脣角揚了揚手中的木匣子,笑道:“謝謝你的生辰禮物,也是我今年收到惟一的……”往年大概還有趙雲娘細心妥帖的爲她準備一份小小的禮物,現在卻徹底沒了。
不過她早也已經習慣,趙雲娘離開她,畢竟也不是一年兩年的時間。
雲霄笑着看她一步步繞過圍牆轉去了侯府大門,眼底漸漸掠起一抹蕭瑟,深沉得嚇人。
原以爲鳳傾嫵和鳳傾寒一定在她之後回來,畢竟那賽龍舟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若是看完了賽龍舟,人鐵定是累了,再吃一餐飯喝點茶水,怎麼說回到侯府天也該黑了。
沒讓鳳傾羽想到的卻是一進侯府大門,迎面丹朱正探着腦袋一臉着急的瞅着門口,輕薄的布鞋在石磚鋪的地面上微微踱着步。
“大小姐,你這是去哪裡了?”沒等鳳傾羽出聲,丹朱一進發現了她站在大門口,臉上着急的神色匆匆換下來,狠狠皺起眉頭,臉色赤紅。
“怎麼了?”鳳傾羽黛眉擰起,長髮上已經乾透了的泥土就着頭髮因爲她身形頓住而甩到身前,湊在她脖子上有些癢癢的,順手將那長髮撥開,人已經被腳步聲帶着輕巧的越過丹朱。
丹朱愁着一雙眸子,略微有些沮喪的跟上她:“大夫人跟大少爺都等着大小姐呢!”
鳳傾羽身子一頓,娥眉輕蹙,聲線一陣輕微的波動:“大少爺已經回來了?”
他怎麼可能比她還要快?不是負責整個城西的秩序麼?
丹朱誠然點頭,懇切道:“回來好一會兒了,出去尋找大小姐的人都回來了兩撥,都說沒有看見大小姐,急壞大家了,現今侯爺跟大夫人還有小姐少爺們都在正廳裡坐着!”
“怎的這樣早!”鳳傾羽額頭蹙得更甚,輕聲嘟噥了一句,腳上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身後跟着丹朱,迅速穿過彎彎拐拐的走廊。
所謂的晉南侯,不是皇親國戚而封侯,鳳傾羽不管是前世今生都相信她這位爹爹當真有自己不容小覷的實力,只是前世在這個時候她深深贏得了晉南侯的信任,而這一世,能遇見她這爹的時候她大多垂着腦袋一聲不吭,所以至今爲止,她這親爹有沒有多看上她一眼,都一無所知。
腳步匆匆,廊子四周清幽靜謐,由此更顯得整個晉南侯府空曠沉靜得要命,連花叢草葉上的蝴蝶蜻蜓,都形單影隻。
遠遠能看見侯府的正廳了,門口守着兩個一身灰衣的侍衛,平常鳳傾羽很少有機會來正廳,府裡沒什麼事一般不會讓庶出的小姐姨娘們來這裡,有事更不會,這是所謂的規矩,鳳傾羽已經司空見慣,見怪不怪。
只是丹朱一路上絮絮叨叨,說原本這件事情也沒有鬧大,但不知怎的,鳳傾寒與鳳傾嫵回來的時間太早,剛好遇見從皇宮裡回來的晉南侯,一來二去,她一個人走失的消息也就鬧大了。
兩個家丁看見鳳傾羽只是不動聲色,由着丹朱跟在她後面直接進了大廳裡面。
鳳傾羽輕輕咬了咬脣角,腳步未停,一直走到大廳深處纔對上座上年過半百、一臉凌厲的男人和大夫人躬身行禮,清脆的聲音也漫出了脣瓣:“女兒見過爹爹,大夫人!”
“傾羽,你這是去哪裡了,怎麼這麼狼狽?”屋子裡沉靜了半響,鳳傾羽垂着腦袋將兩邊的人頭一一猜測完才聽見大夫人打破靜謐的聲音,慈祥中帶些輕微的責備。
“回大夫人,方纔我一人回家,不曾想從前不曾出門,便迷失了方向。”將口中想好的一套說辭娓娓道來,鳳傾羽顯得囁嚅了些,雙膝一彎,“咚”的一聲跪倒了地磚上,說話的時候眼神輕易鎖定了坐在右邊下首第二個位置的青衣女子,一看便知道是鳳傾嫵,暫且不知她如何跟人說的,但能緩過去一緩,也算是好的。
大夫人沉吟了一聲,眼底精光閃耀,不過轉瞬間又消失得無形,只是嘆息:“你可知道咱們尋了你這大半天,侯府裡鬧得人仰馬翻的?”
她的語氣始終不重,叫人聽在耳朵裡面不溫不火,一副慈母的氣度。
鳳傾羽卻迅速俯下了身子,腦袋幾乎碰到了冰涼的地磚上面,身子更嚇得瑟瑟發抖,顫着聲音回道:“都是傾羽的錯,傾羽願意接受一切懲罰!”
不給她面子,又怎樣叫她忽視掉她?鳳傾羽一番動作如行雲流水,半分也沒有停駐過。
“慈母多敗兒!”
火上澆油,這帶着無盡戾氣的聲音鳳傾羽猜也不用猜就知道是她那位父親的,大概看不慣大夫人的溫和,一出聲,戾氣肆意。
常年在沙場征戰的男人鐵定沒有女人的柔情,鳳傾羽俯着身子倒是理解他,也配合着如篩糠一樣的抖動。
大夫人似乎也有些難堪,滯了一滯,溫聲詢問晉南侯:“依老爺看,要怎樣處置傾羽?”
大廳裡面其他人都如同虛設的提線木偶,或者更樂意見到鳳傾羽能被晉南侯狠狠懲罰一頓,居然沒有一個人出聲。
鳳傾羽墨黑的眼珠子如同兩顆黑曜石,對着青色的地磚輕輕滑動,有一種不符合年齡的冷淡深沉。
大概是鳳傾羽維諾的模樣惹得晉南侯更加不痛快,輕蔑的瞧了她一眼,劍眉緊蹙,冷哼道:“侯府的大小姐女扮男裝離家廝混,這樣的話叫人聽去可讓我侯府的面子往哪裡擱?還身爲長姐不爲下面的妹妹做出表率,可叫那在天之靈的芸娘,也是心寒!”
默了默,又繼續叱道:“如此,罰默寫《女戒》十遍,未完成之前不許離開院子一步!”
罰默寫《女戒》十遍!
鳳傾羽輕輕抖了抖身子,腦海裡迴盪了大半天也沒有想起來《女戒》之中任何一句話,趙雲娘在她很小的時候倒是讓她看過,但她覺得甚是無聊,趙雲娘也不逼迫,於是所謂的《女戒》,在她的生命當中也就不了了之了。
大廳裡仍然一片寂靜,比方纔她進來之前還要寂靜。
鳳傾羽不知道大夫人現在是何模樣,但還能聽見她的聲音傳進她耳朵:“老爺,這是否太嚴重了?”
十三歲的女子,即便是鳳傾嫵也還沒有背下來,何況是終日裡被她看起來無所事事的鳳傾羽!
“芸娘過後,傾羽一向是交給夫人照應,可芸娘在世沒見傾羽出差錯,怎的現在居然這般無法無天?”
鏗鏘有力的聲音清冷徹骨,坐在上座上的大夫人也輕輕顫了顫,瞬間變了臉色:“妾身有罪,請老爺一併罰了妾身吧!”
話雖如此,鳳傾羽跪在地上卻沒有聽出那聲音裡面有多少真的害怕與恐懼。
她大概也是料定了晉南侯並不會真的去罰了堂堂太后娘娘的親侄女,才如此肆無忌憚。
果然,一襲幽幽的請罪聲音剛傳入了晉南侯耳中,鳳傾羽便聽見了長靴撞在地板上的聲音,接着衣袂飄飛,腳步聲從上位起,漸漸止於大廳門口……她身後。
坐在兩面的人因爲晉南侯一走都紛紛鬆了口氣,緊張的氣氛驀然被撕碎來,然後鳳傾嫵第一個跳着到中間扶鳳傾羽,“大姐姐,快點起來吧,地上涼得很!”
鳳傾羽雙腿跪得生麻,陡然站起來沒有穩住身子,差點又重新摔回地上,幸好被鳳傾嫵全力扶住纔沒有再次難堪,眼角勉強笑了笑,朝鳳傾嫵感激的點頭。
大夫人似乎是氣到了,深深吸了口氣,待鳳傾羽能獨自站在地上了纔在徐媽媽的攙扶下走過來,溫聲道:“羽兒,別與你爹慪氣,那《女戒》,也別放在心上!”
“娘,你有什麼辦法嗎?”沒等鳳傾羽說話,鳳傾嫵已經眼睛亮晶晶的瞧着大夫人,興高采烈的問。
大夫人狠狠白了她一眼,朝鳳傾羽擺擺手道:“先回去弄得整潔些!別丟了大家小姐的面子。”
她的長髮和後背上的泥點,還歷歷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