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姚府風雲

夏末,天氣燥熱,頭頂一片碧海湛藍,偶爾飄過幾朵鬆軟白雲,雲捲雲舒,帶着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蔭,篩碎了鋪陳落下,如一朵朵明豔的花束,和着暗影打在桑玥的面頰和裙衫上,頓時,這人兒,便多了分神秘的美感。

她穿着湖藍色束腰百褶裙,袖口和裙裾點綴了潔白的茉莉,蓮步輕移,衣袂翩飛,顯得清新淡雅,出塵脫俗。

她的臉上,洋溢着和暖的笑意,彷彿,自從住進了姚家,便會時常露出這種神情。

在她身旁,是裹在粉紅色對襟上賞和蜜合色曳地羅裙之中的姚馨予。

姚馨予雖無傾國傾城的容貌,卻獨有一種天真爛漫的可人氣息,她只需眨巴着忽閃忽閃的眸子,就能令人感覺到無比的心曠神怡。

現在,她又在眨眸,可惜,眨得有些頻繁,頻繁得仿若陷入了局促不安之中。

“冷煜安今天不在。”桑玥握住她薄汗粘膩的手,忍住笑意,狀似隨口說了一句。

姚馨予長吁一口氣,緊繃着的身子鬆了開來,步子亦大了幾分,可剛走沒兩步,就發現桑玥正在掩面偷笑,不由地心中一窘,剛剛褪去的緋色再次爬上了雙頰:“玥兒,你又取笑我!我跟他真的沒什麼!”

此地無銀三百兩啊。

據慕容拓的護衛稟報,當晚冷煜安救下姚馨予後,的確情非得已之下做了些親密舉止,不過按照當時的情況,冷煜安已儘量恪守禮儀了,只是姚馨予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被陌生男子觸碰,難爲情也是正常的。

而顯然,事隔那麼久,這種難爲情慢慢演變出了一些別樣的東西,當局者迷,姚馨予竟是不自知。

況且,即便這二人有意,也很難走到一起,姚馨予和雲笙是內定了娃娃親的,冷家跟姚家又是對立的,怎麼看,怎麼覺得這段姻緣艱難萬分,如果可以,還是別存在的好。

桑玥試探地問道:“馨予,你對嫁給雲笙有什麼看法?”

姚馨予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我纔不要嫁人!”

桑玥的眉梢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揚,脣角稍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嫁人沒什麼不好啊,女子到了一定年齡都是要嫁人的,像大舅舅和大舅母那樣,多好!”

“好什麼呀?”姚馨予不悅地嘀咕了一句,爾後,再沒了下文,只是頰上原先的緋紅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層淡淡的蒼白。

桑玥慕地憶起了姚晟的一句話,當時以爲他口中的例外是曾曾外祖父,而今看來,或許不盡然。

桑玥和姚馨予自荷塘邊姍姍路過,一道纖塵不染的白色身影佇立在對岸,悄然打量着這邊的風景。

他戴着斗笠,遮住那張俊逸華美的臉,只偶爾微風拂過,牽起面紗的一角,露出光潔的下顎,凝脂般的美,近乎通透,宛若皓月凌空,卻隱入了雲層,不論如何,那一霎那的風華,直叫滿湖碧波金輝黯然失色。

不用側目,桑玥也知道對岸發着呆的人是裴浩然。

說來也怪,造化弄人,前世的他野心勃勃、疑心氾濫,不論她多麼賢惠、多麼嫵媚、多麼能幹,換來的都只能是他的虛情假意和背叛。

這一世,她虐他、害他、挖苦他、諷刺他,他卻反擊得並不十分明顯,這令她不由地暗自疑惑,難不成前世,她錯看了他?而一夕之間,他知曉了前塵往事,居然下定決心痛改前非,要學着慕容拓那般守護着她,還許了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有些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而她,永遠也不會再信這個男人還有真心。

留着他的命,一是,他如今已無法對她構成威脅,她要他親自體驗那種失去原本屬於自己的一切的不甘;另外,慕容拓說他還有些用處,那便由着他再多活幾日。

“師兄,該吃藥了。”蒼冥從假山後走出,從懷裡倒出一粒藥丸遞到裴浩然的面前。

裴浩然捂住胸口,確定桑玥已徹底走遠,才放聲咳嗽了一陣,這一咳,幾乎要將五臟六腑盡數牽扯出來。

蒼冥緊握的拳頭咯咯作響,眸子裡跳動着荊棘寒芒:“小師妹就是被她害死了,你也要被她害死嗎?”

裴浩然探出蒼白的手,如玉般的長指捏起黑色的藥丸,放在鼻尖聞了聞,淡淡地道:“你又換了我的藥。”

蒼冥憤恨地撇過臉,裴浩然嘆道:“因果循環,我欠她的,補給她而已。”

蒼冥無可奈何地又掏出一個瓷瓶遞給他,裴浩然再次接過,仰頭服下,道:“你又追殺赫連穎了?”

蒼冥咬咬牙,憤憤不平:“難道要我看着你死?”

白紗微舞,笑聲含了幾分炎涼:“那你就別看,回去閉關修煉。”

……

陸氏自從搬出佛堂,來冷府慶賀的人簡直踏破門檻,儘管在世人眼中冷香凝已香消玉殞,可大週一日無新後,陸氏便一日是雲傲唯一的岳母,加之雲傲還親自探望來冷府探望過一回,陸氏自然而然地成爲了衆人巴結的對象。

陸氏是陸鳴心的姑姑,可陸鳴心的死並未對陸氏造成一絲一毫的影響,她該吃的吃,該睡的睡,陸家人人自危,她卻興致勃勃,隔三差五地邀人過府陪她絮話。

兩年前,冷昭曾一度與雲傲的弟弟瑞王走得親近,瑞王府因此遭到了雲傲的猜忌,雙方的關係急速冷淡,乃至於別人都登門拜訪陸氏了,瑞王府的人卻只敢送些賀禮。

好在,陸氏對瑞王府的賀禮十分看重,差人下了帖子,邀請瑞王妃和武側妃過府一敘。

瑞王是雲傲和瑤兮同母所出的弟弟,打小身子羸弱,不諳世事,所有的皇權落敗者中,他是唯一的倖存者。

雲傲登基後,即刻給他指了門好親事——娶古家的千金古靈雅爲正妃。

這是一樁尷尬十足的親事,論關係,古靈雅是雲傲和瑞王的旁系表妹,這可謂親上加親了;可論門第麼,古家被雲傲的父親整得奄奄一息,頹然退出了十大家族的行列。 一個皇權落敗者,一個對雲家充滿了恨意的沒落千金,這樁親事,可真是別有深意。

而古靈雅這個人,絕對是經過雲傲千挑萬選的。

冷府有一座避暑涼亭,建在湖中央,四面環山,清風徐徐,涼意陣陣,即便在燥熱的盛夏,它亦如暮春般清爽。

桑玥和姚馨予乘坐小船抵達涼亭時,陸氏已然在和古靈雅談笑風生。

古靈雅年方四十,生得珠圓玉潤、體態豐腴。

彎彎的柳葉眉輕輕凌駕於一雙描了淡紫色眼妝的鳳眸之上,眸光微厲,脣角的笑卻恭敬討好,一看,就知是個有脾氣的人。

在她身旁,靜坐着年僅二十的側妃武沁文。武沁文是武國公府的庶長女,生母是國公夫人的陪嫁丫鬟,做了騰妾,她的生母誕下一兒一女,奈何沒有後臺的庶子想要在深宅大院裡平安長大幾乎是一件比登天還難的事情,於是武沁文的弟弟不到三歲便夭折了,其生母傷心過度,落下了病根,也在兩年前離世。

武沁文自幼養在國公夫人膝下,跟惜華郡主很是親厚,正是在惜華郡主的冊封禮上,她認識了廣平侯嫡三子戚尋歡,二人一見鍾情,開始秘密來往。

她雖是國公府的女兒,但庶不配嫡,亙古難變的就是這個道理,當戚尋歡對廣平侯言明心意後,遭到了廣平侯的嚴厲反對。

惜華郡主疼惜這個庶姐,親自到廣平侯府,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服了廣平侯接受這門親事。憑心而論,武惜文之所以能得雲傲的幾分賞識被封爲惜華郡主,其心胸、膽識和智慧定是高過尋常閨閣女子的。

戚尋歡和武沁文大喜過望,對惜華郡主充滿了感激。

只是好景不長,廣平侯府都準備三媒六聘了,瑤兮公主棒打鴛鴦,強行納了戚尋歡爲三駙馬,緊接着,武沁文就被一道聖旨指成了瑞王的側妃。

惜華郡主已是美麗大方,武沁文的容貌更在其之上,哪怕眼下她只穿着最素淨的藕色對襟上裳和白色碎花襦裙,依舊掩不了那抹可與蓮花相媲美的雅韻和清新。

見到武側妃,桑玥忽然想起了楚纖纖,那個淡漠的女子,那個心裝慕容錦卻嫁給了慕容笙的女子,聽說眼下,已是一名母親了。

“見過華陽夫人,瑞王妃,武側妃。”桑玥和姚馨予拾階而上,對着三人行了一禮。

陸氏眼神兒一輛,喜不自勝地起身將桑玥扶了起來:“一路上的日頭毒着呢,瞧你這身汗,快過來,我給你擦擦。”

爾後對着姚馨予,語氣暖暖,“姚小姐也來坐吧。”

姚馨予對陸氏突然表現出的十二熱情略有些不適應,但還是依禮坐在了石凳上。

陸氏掏出帕子給桑玥擦了汗,又吩咐丫鬟們換了新鮮的糕點,雙眸熠熠中,夾雜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緊張:“我不知道你和姚小姐喜歡吃什麼,就隨便準備了些。”

“多謝華陽夫人。”桑玥禮貌地微笑,拿起一塊糕點。

陸氏欲言又止,想要握住她的手,又怕太過親近惹人議,只能把喉頭的哽咽往肚子裡壓。

古靈雅美眸輕轉,紫色眼影如迷霧般給她的神情添了幾分柔和,儘管,眼角橫流着的精明厲芒有些突兀,她笑道:“華陽夫人貌似跟桑小姐很投緣。”

陸氏毫不掩飾臉上的欣喜:“可不是?我呀,看着鳳蘭長大的,鳳蘭就像我的閨女兒一般,她的女兒跟我孫女兒一樣,我都喜歡,馨予,我也喜歡。”

姚馨予雖然十分討厭冷家,可面對和祖母一樣慈祥和藹的華陽夫人,她竟討厭不起來,於是低頭,訕訕地笑道:“多謝華陽夫人擡愛。”

陸氏的眼眯成了一線:“人啦,上了年紀,就愛嘮叨,今兒把你們叫過來也沒什麼特別的事,不過是陪陪我這老婆子,就是不知道你們會不會覺得悶了?”

桑玥剝了一顆荔枝送到陸氏脣邊:“怎麼會呢?能孝敬華陽夫人是我們的福氣。”

陸氏的鼻子一酸,高高興興地吃了荔枝。

古靈雅心裡冷笑,這兩家的關係鬧得比冰塊兒還僵,華陽夫人此舉不過是想給兒子冷華謀點兒關係,好爭奪家主之位罷了。可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冷家的兵權都掌控在二房的手裡,皇上善待華陽夫人未必是出於真心,大抵是做做樣子,博個善良孝順又深情的美名。

這麼一想,古靈雅對桑玥被陸氏高看兩眼的情況也就不覺得難以接受了,端起茶杯,輕輕喝着,脣角的弧度斜斜地揚起。

武側妃較文靜,別人說什麼,她都只保持着合宜的、端莊的微笑。

桑玥瞧見武側妃的杯子空了,丫鬟正要滿上,她攔住了丫鬟,親自斟了杯茶,雙手呈給她:“武側妃用的什麼香?真好聞。”

武側妃擡眸,正好撞進一雙明若流波、靜如沉淵的眸子,那眸光柔和溫暖,卻又帶了一絲與生俱來的威嚴,不,與其說是威壓,不如說是高貴。便是惜華郡主,也沒她這分氣質。

武側妃愣了愣,接過桑玥手中的茶杯,輕聲細語道:“我閒來無事自己調的,桑小姐要是喜歡,我改日送你一些。”

“那真是太好了,可無功不受祿,武側妃送我香料,我贈你一個手鐲吧。”歡喜地說着,從手上取下一個羊脂美玉鐲子,不顧武側妃的反對,戴到了對方的皓皖上。

陽光下,鐲子的質地瑩潤通透,帶有粉粉的霧感,輕輕一晃,便華光四射,在座的都是貴人,只一眼,就辨出它納絕非凡品。

武側妃的臉色微微一變:“這個鐲子太貴重了……”繞她在國公夫人膝下長大,也從未見過如此上乘的美玉。

古靈雅拉過她戴了鐲子的手,笑得燦爛無比,聲線綿長,又稍了一分刻薄:“妹妹且收下吧,誰不知道桑小姐是未來的曦王妃?這些身外之物,桑小姐那兒可是大把。”

明明是一句諷刺之詞,桑玥卻笑了,漫不經心地道:“嗯,北齊每年都會進貢給南越好幾對,我那兒是不少。”

貢品?一年才幾對?她那兒還不少?

豈不是說明,如此珍貴的東西,南越的皇帝全部賞給她了?

古靈雅這才憶起,南越的皇上總共才三個兒子,太子至今尚未婚配,小皇子才蹣跚學步,桑玥可是慕容家唯一的兒媳!而桑玥用貢品換武側妃的香料,擺明了存了跟武側妃結交的心思。

一念至此,古靈雅眼角的鋒芒更厲了,脣角的笑意也越發涼薄了。

然而,更讓古靈雅無法忍受的是,陸氏竟然也開口向武側妃要起了香料:“武側妃,你若有多的,可否也贈我一些,我那寶貝孫女兒,不喜市面上的香料,覺得太過濃郁了,我聞着,你身上這味兒特清新,想必我家雪兒會喜歡。”

陸氏口中的雪兒就是被冷家雪藏着的冷芷珺了。

武側妃的神色略微僵硬,頗有些受寵若驚,但還是愉悅地應下了。

幾人“歡歡喜喜”地談了會兒天,臨近日暮時分,衆人才意猶未盡地散去。

出了冷府,武側妃按照往常那樣,緊隨着瑞王妃上馬車,誰料,剛掀了簾子進去,便迎面飛來一腳,她被踹翻在了一旁的長椅上。

沒了外人,古靈雅一改人前的知書達禮,劈頭蓋臉指着武側妃的鼻子一頓臭罵:“你這個賤蹄子,到哪兒都跟我搶風頭!在府裡霸着王爺,在外面佔着人緣,不就是有一張比我好看、比我年輕的臉嗎?”

說着,拔下頭頂的金釵,就要往武側妃的頰上劃去,武側妃慌忙用手擋住她的皓皖,不讓那釵刺破自己的肌膚,哀求道:“王妃,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我下次再也不出門了!你饒了我吧!”

天知道,這回,華陽夫人怎麼莫名其妙地請了她?

“不出門,不出門,你就可勁兒地粘糊王爺,是不是?”古靈雅掙開武側妃的手,一把刺了下去。

武側妃隨即轉身,那釵落在了削弱的肩頭,只聽得“噝啦”一聲,釵已戳破衣衫,深入皮肉,她痛得咬住了另一隻手,不讓呼聲傳出這個車廂。

古靈雅拔出金釵,啐了一口:“算你識相,你要敢叫一聲,我就叫你生不如死!”

武側妃捂住鮮血汩汩的肩膀,痛得花容失色:“王妃,請允許嬪妾換一套衣衫,免得待會兒王爺見了……會追問。”

本是好意替古靈雅遮掩惡行的建議,卻讓古靈雅誤以爲武側妃在炫耀威脅,古靈雅將金釵隨意扔到桌上,發了瘋似的朝她撲來,扯爛了她的衣衫,兇巴巴地道:“怎麼?用王爺來壓我?王爺最愛你什麼?這個?這個?還是這個?”

古靈雅的手肆意地在她裸呈的嬌軀上游離,學着男人的樣子挑逗着她,淫穢之語破口而出:“喲!真是又細滑又豐盈,比我這粗皮糙肉的摸着舒服多了,難怪王爺會喜歡。”

武側妃羞愧得要死,雙手抱住胸前,但很快就被古靈雅蠻橫地掰開,她的眼淚簌簌滑落:“王妃,求求你,你放過我吧,我沒有那個意思!”

“哼!你沒哪個意思?第一回帶你出來見世面,你就巴結上了華陽夫人和桑小姐,她們一個兩個當我是空氣,可勁兒地圍着你問這問那,你說你一個小小的庶女,憑什麼勾引了王爺?又憑什麼博得了大家的賞識?”

武側妃被羞辱得渾身直抖,侍奉王爺,那是她應盡的義務,可被一個女人看光了身子、摸遍了身子,這種屈辱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

她哭得稀里嘩啦:“王妃!我從此稱病,再也不出門了,你饒了我吧!”

“饒了你?”猶如夏季驟逢雷暴一般,古靈雅原本溫柔的素手陡然一緊,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胸脯,爾後操起一旁的金釵,狠狠地戳了下去。

“啊——”

這一下,武側妃再也忍不住,慘叫出了聲。

此時,馬車已經駛入繁華的街道,這一聲尖叫,只驚起了一瞬的詫異,便很快淹沒在了熙熙攘攘的嘈雜聲中。

最嬌嫩的地方被金釵刺破,武側妃痛得面色慘白,渾身抽搐,她蜷縮着身子,任鮮血流滿一地,染了光潔的木板,也染了白皙的肌膚,那觸目驚心的色彩,徐徐散發出濃郁的腥鹹。

古靈雅彷彿上了癮似的,舉着金釵在她身上戳出一個又一個血洞。

轟!

車廂被不明物撞得劇烈一震,古靈雅和武側妃雙雙倒向了右側的壁板,隨着古靈雅拔出金釵的動作,武側妃胸前的血像被踩爆的水球,瞬間四溢了雕花壁板和橘紅色軟墊。

古靈雅厭惡地踹開她,穩住身形,問向車伕:“怎麼回事?”

車伕答道:“王妃,我們的馬車被姚家的馬車撞了,輪子好像壞了,奴才去修修。”

話音剛落,桑玥歉疚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是瑞王妃嗎?真是抱歉,撞壞您的馬車,我送您回府吧,稍後我會命人將它修好,若修不好,我賠償您一輛新的。”

古靈雅一聽桑玥只請了自己,原本火冒三丈的心情頓時好了不少,就讓這個賤人在車上等着,萬一她回去晚了,正好自己可以在王爺面前編排她幾句!

古靈雅用腳踢了踢武側妃的胳膊,恣意地哼了一聲:“你就等馬車修好了再回府吧。”

武側妃拉過被剝落的衣衫捂住流瀉的春光,顫顫巍巍地道:“是,嬪妾遵命。”

古靈雅拿過帕子擦了手心的血漬,頭也不回地下了馬車。

武側妃取出備用的衣衫,含淚換上。

夕陽的最後一抹霞光隨着她眼角的餘淚消失在了暗黑的天際,皎月爬上樹梢,偶幾顆繁星閃耀,行人絡繹不絕地自巷口飄過,她卻孤單得無以言表。

放下簾幕,將自己隔絕伸手不見五指的車廂,摸到桌上的茶水,顫抖着放至脣邊,還未抿上一口,眼底的淚已跌入了杯中,蕩起層層漣漪。

忽然,一陣涼風灌入,光線閃了閃,她本能地緊閉雙眼,把茶杯擱在桌上。

動作過快,扯到了身上的傷口,她忍住肩胛和前胸的劇痛,去摸暗格裡的火摺子,卻突兀地聞到了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氣息,她的身子凜然一顫,黑漆漆的,她瞧不真切,於是出聲詢問:“誰?”

那人卻並不回話,欺身將她擁入了懷中。

久違的男子幽香將她籠罩其間,儘管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但僅憑這種她親手製作的香料,她便知,抱着她的,正是她朝思暮想的。

“尋歡。”委屈如潮汐般涌上心頭,語氣裡,滿滿的全是顫抖和不可置信,“是你嗎?尋歡。”

“你說你過得很好,原來都是騙人的。”戚尋歡壓抑住想要殺人的衝動,緊緊地擁着她,那一聲慘叫,簡直像一把刀在他的心房來回割拉,每回通過惜華郡主問她的情況,她都含笑應答,“王爺很疼我,王妃很善解人意。”

這就是她說的過得好?

車廂裡還殘留着濃郁的血腥,戚尋歡從懷裡掏出火摺子,就要掌燈看個究竟。

武側妃壓下他的手,恢復了些許理智,惶惶然道:“你快點離開,萬一被人發現,傳回瑤兮公主的耳朵裡,你的日子怕就不好過了!”

戚尋歡握住她的手,“這個時候你還在擔心我嗎?你的日子呢?你又過得多好?”

武側妃無言以對,戚尋歡將她擁入懷中,寬慰道:“你別擔心,我既然敢來,就是做了萬全的部署。”

武側妃想掙脫他的懷抱,奈何他抱得太緊,亦或是她潛意識裡並未用盡全力去拒絕,最後,無法逃避的她,乾脆回抱住了他的腰身:“尋歡,你瘦了,我聽說你的身子骨大不如前,可是真的?”

戚尋歡吻住她的額頭,隱忍道:“沒有,就是染了一點風寒,快好了。”

什麼風寒一病就是一年多?武側妃知曉他在撒謊,可他不願意說,她也不再多問,海誓山盟總是賒,她跟他如今一個是王妃,一個駙馬,身不由己,又何必徒增傷感?

思及此處,她奮力推開他:“你走!我要回府了!”

“回那個吃人的府邸?”一激動,他擢住了她受傷的肩膀,惹來她一聲痛呼,他的心遽然一緊,隨手剝落了她的衣襟,藉着極爲稀薄的一絲月光,他看到了那高高腫起的創口。

這回,他毫不猶豫地點燃了一盞琉璃燈,脫下她的裙衫,當他看到她滿目瘡痍的身子時,大腦一片空白,緊接着,雙眸爆發出焚天滅地的烈焰,低吼道:“她怎麼可以這麼對你?她是不是經常這樣?瑞王不管嗎?”

武側妃咬脣不語,正室打壓妾室的情況,她從小見得多了,左不過是歇息兩天,擦點兒不留疤痕的藥膏,繼續供主子享樂罷了。

“不應該是這樣的,我們不應該變成這個樣子。”戚尋歡冰涼的指尖掠過她精緻的面龐,替她穿回衣衫,闔上眸子,半響,似做了某種決定,吻了吻她的脣,熱淚淌了她一臉,“你等我,好好地珍重。”

轉身,下了馬車,沒入一旁早有人在廂房等待的酒樓。

夜深,月色獨好。

桑玥沐浴過後,只穿了件淺藍色的冰蠶絲褻衣,坐在小姐椅上看書。

屋子裡放了冰塊,蓮珠打着蒲扇,笑呵呵地道:“我發現小姐比以前怕熱了。”

燭火照着她低垂着的眉眼,淺藍色的褻衣反射着柔和的光,雙重輝映下,她的膚色白皙得近乎透明,宛若一塊羊脂美玉,也透着粉粉的薄霧:“是啊,大概是慕容拓給的藥效果太好了吧,才吃了幾回,身子就容易出汗多了,可就是味道不怎麼好,每次吃得我想吐。”

“嚯!我不在,你就是這麼編排我的!”

某人跳窗而入,嚇得蓮珠一大跳,許久不見慕容拓翻窗子了,一般不都走大門進?不過,當她看了一眼牆上的沙漏後,立時明白,這個時辰確實太晚了。她放下蒲扇,抿脣一笑,退出去,守在了門口。

桑玥合上書本,放回架几案,倒了杯涼水遞給慕容拓,又拿了帕子擦去他鬢角和額頭的汗珠,輕聲問道:“怎麼樣?”

慕容拓挑眉一笑:“成功。”

她並不多麼驚訝,淺淺地笑道:“條件是?”

慕容拓端起茶,一飲而盡:“古靈雅的命。”

桑玥接過慕容拓喝完的空杯子,放在桌上,爲他搖起了扇子:“只要他給的消息值得,別說古靈雅的命,便是讓他們二人雙宿雙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一個親王的妃子,一個公主的駙馬,還都是你老爹賜的婚,讓他們雙宿雙飛,難度很大啊。”

“正因爲如此,行人之所不能行,方得人之所不能得,我猜,只要我們成功瞭解了古靈雅的命,後續的合作便輕鬆多了。”

慕容拓點頭,雙手交叉枕於腦後,吸了口涼氣:“他說的有點噁心,你確定要聽?”

桑玥笑了:“一個公主夜御多個駙馬,能有多噁心?”

慕容拓思付片刻,在心裡斟酌了語句,輕咳一聲,道:“瑤兮公主單單是跟駙馬們行房倒也罷了,怪的是她每個月都有一天,把駙馬們‘折騰’得昏死過去,我的意思是,她一個人,‘折騰’幾個男人,徹夜歡好,過程你沒必要知道了吧。”

桑玥疑惑地蹙眉:“那一天是固定的麼?”

慕容拓拿過她手裡的扇子,爲她扇了起來:“都是在一號到五號之間,聽戚尋歡說,每每那個時候,瑤兮公主的神智都是渙散的,根本連他們幾個是誰都認不出。但這種事,他們也不好聲張,畢竟,幾個男人滿足不了一個女人,講出去很丟人。”

瑤兮公主有四個駙馬,大駙馬趙斌儼然已被雲陽收買,二駙馬趙桐對瑤兮公主動了真心,四駙馬竇琰是個虎漢,並不細心,即便收買了也未必能探到可靠的消息,唯獨裝病避寵的戚尋歡是桑玥相中的目標。

她頓了頓,道:“戚尋歡應該有所發現吧?”

這個女人的眼光還是一如既往地毒辣,一逮就是個肚子裡有貨的主兒。慕容拓笑了:“不錯,他本是個心細如塵之人,但他對服侍瑤兮公主沒什麼興趣,所以,起初他也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和其他三位駙馬一樣,只認爲這是瑤兮公主的一種習慣和情趣,

直到有一回,衆人侍寢完之後,他因爲服用了損壞身子的藥物,體力弱醒得較晚,別人都走了,他還躺在牀上,剛剛睜開眼,就聽見瑤兮公主的女官說滿了十二時辰,該吃第二粒藥了。他急忙閉上眼,繼續裝睡,瑤兮公主不耐煩地嘀咕了一句‘每個月都吃,什麼時候纔是頭?不吃’,那名女官又道‘蒼國師說了不不吃的話會復發的’。”

桑玥摸了摸眉毛,若有所思道:“這麼看來,瑤兮公主是有着治不好的病,所以雲傲才這麼疼惜她。”

慕容拓嘆了口氣:“應該是的。”沒有人比他更瞭解這種心情,最在意的人身患疑難雜症,除了緩解別無它法,每天都提心吊膽地過日子……

桑玥捕捉到了他黯然的神色,放下蒲扇,走進他懷裡,摟着他的脖子,軟語道:“我好好的,吃了你送的東西,我畏寒的毛病已經沒有了,你別擔心。”

實際上,她根本沒覺得自己有什麼問題,飲食起居未見任何不妥,不禁笑慕容拓太過在意她,所以有些杞人憂天了。

慕容拓抱着她坐到自己的腿上,隔着薄薄的褻衣,那富有彈性的觸感百般誘惑着他,然,他只是深吸一口氣,輕撫着她的脊背,輕笑:“沒擔心你,只是在想怎麼利用瑤兮公主的病情,慕容耀這顆毒瘤,不能再留着了。”

桑玥瞧着他胸有成竹的樣子,便知他在來的路上就想好了主意,於是笑道:“慕容耀是你要抓的人,隨便你處置,大不了,瑤兮公主跟你翻臉了,我再跑到雲傲面前哭去。”

慕容拓笑出了聲,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着她的眉眼,其實她想跟雲傲相認的吧,可偏逼自己忍着,這個女人,總是那麼叫人心疼。

慕地,他憶起了戚尋歡提過的一個死得不明不白的男寵,那人死得,的確有些冤枉。

桑玥靠着他躺了一會兒,突然,腦海裡閃過一道靈光,她坐直了身子,睜大幽靜深邃的眸:“你說,十八年前雲傲撇下冷香凝返回大周,將皇宮所有人禁足了三天,到底是雲澈病了還是瑤兮病了?那時,雲澈才四歲,雲傲根本不怎麼待見他,雲澈是從七歲才博得雲傲的賞識的。雲傲怎麼會爲了一個不受寵的皇子的病,撇下冷香凝呢?”

慕容拓的瞳仁一動,眸光深遠了幾分:“你這麼一說,我倒真覺得那人是瑤兮,聽戚尋歡的語氣,瑤兮這病拖了很久了,且,一定是難以啓齒的病,否則公主府上上下下那麼多人,除了她的貼身女官,再無其他人知曉此事。或許,十八年前,瑤兮公主的病發作了,所以雲傲才急着趕回大周,並罷朝三日,將皇宮所有人禁足,專心守着她。”

不錯,能讓雲傲撇下冷香凝的,只有瑤兮一人!那一年,瑤兮七歲。是巧合嗎?瑤兮被利用了?因她實在難以相信一個七歲的孩子會主動參與陷害冷香凝的變故。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但願瑤兮是無辜的,否則,我可不管雲傲多麼寵她!”

慕容拓撫摸着她的肩膀,順着她的話:“一個七歲的孩子,應該不會陷害冷香凝的,再說,她也沒理由恨冷香凝。”

“是啊,我也這麼認爲。”可心裡,爲何隱約透着不安呢?“算了,這件事暫且放在一邊。”桑玥起身,從抽屜裡摸出一個瓷瓶,將裡面的丹藥倒入了花盆裡。

慕容拓濃眉的劍眉微揚:“這是……”

桑玥眨了眨亮晶晶的眸子,促狹地笑道:“戚尋歡不是要古靈雅的命嗎?”

慕容拓黑寶石般璀璨的眸子閃過一絲詫異:“你膽子可真大,她是坐你的馬車回府的。”

“毒藥三日後纔會發作,其症狀與傷寒無異,一夜殤,不留痕跡。再者,我猜瑞王應該會很感激我。”古靈雅那個悍婦,換做任何男人都不會喜歡,何況,她還毒死過瑞王的孩子?即便古家要查,也查不出個眉目,今兒古靈雅除了見她,可還見過陸氏,古家有膽子去找大周唯一有封號的夫人興師問罪?古家不敢,瑞王不願,古靈雅的死就是正常死亡。

幾個呼吸的功夫,慕容拓猜出了她更深層次的涵義,挑起她優美的下顎,戲謔道:“怎麼?又開始打擊雲澈了?”

桑玥主動送上香吻:“我從來不是什麼善類,即便因爲合作的關係,給了戚尋歡和武沁文雙宿雙飛的機會,這也並不代表我就要放過武國公府,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誰讓他們跟雲澈結成了秦晉之好呢?”

慕容拓抱着她走到牀邊,將她平放在柔軟的大牀上,和衣躺在她身側,單手指頭,另一手摸着她的鼻樑,眯了眯眼:“我怎麼喜歡上你這麼一隻小狐狸?”

桑玥在懷裡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呼吸着令她心安的幽香,軟語道:“慕容拓,你急不急?”

“嗯?”慕容拓不明所以,“急什麼?”

桑玥的俏麗一紅,揪着他的衣襟,整個兒埋入他懷中:“沒什麼。”

慕容拓心下了然,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擢住她的脣,纏綿了許久,直到身下的人兒已軟得如一汪清水,他才颳了刮她的鼻子,笑道:“我很急,可是呢,得不到的纔是最好的,所以我要讓你想着、盼着、看着,就是吃不着!”

桑玥低低地笑出了聲,攬住他精壯的腰身,闔上了眸子。

確定懷中的人兒已呼吸平穩、進入夢鄉,他才撫摸着她光潔的額頭,喃喃道:“一定能治好的,治好了,我們就圓房。”

……

次日,豔陽高照,姚府,卻迎來了一場狂風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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