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爹爹老是抱着她說,夏蘭,夏蘭,她是他的蘭兒,那時候的她以爲自己就是所有的一切,然而,那日,爹爹在她面前說,要她嫁給穆輝國的新皇帝陛下,那是個讓人仰望的人。她所要的自由,就在她救了他之後,慢慢消失掉。
是啊,爹爹需要那一切,需要從縣令坐到丞相,她看見了爹爹的眼裡的野心,
娘在她接到聖旨的第二日跑來找她,說:“蘭兒,爲了夏家的未來,爲了家族,你要坐上那個位置。”
她茫然地問孃親:“我愛的是他,而不是他身邊的那個位置。”但是她還是去做了,不知道是爲了母親還是她自己。
她還是當上了皇后,踩着所有反對嫉妒的人的屍首,她還是上去了。她封后的那日,地上跪着自己滿目欣喜的父親,她聽見有人喊:“夏丞相。”那一刻,父親臉上爆發出驚人的得意和喜悅。
那是權利賦予父親獨有的姿勢。
然而,老天還是公平的,她擁有了她想要的一切權利,卻唯獨沒有後代——那宮鬥,讓她失去了作爲一個母親的喜悅。於是,她變得鬱鬱寡歡。
一月後,從丞相府跟着自己來到宮中的侍女,去拉着她走到了一個地方——冷宮。
那個地方,承載了太多的冤魂,灰色塵土下因爲埋了太多的冤魂而變得寸草不生。
她不知道那侍女帶她來哪兒幹什麼,但是,她看見了侍女臉上扭曲和瘋狂地笑,侍女說:“老爺給小姐準備了一份禮物,相信小姐會喜歡的。”
她不知道是什麼,卻也跟着走了進去,那宮門打開後,順着佈滿灰塵的樓梯走了下去。
那是一個連陽光也照不到的地方,陰暗,嗜血,安靜、恐懼……
她走到最後一梯的時候,眼睛終於適應了黑暗,忽的卻有一隻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腳。像洛鐵一樣死死的抓着。
她驚了一跳,反射性地想尖叫,身旁的侍女卻順手補了一劍,口中罵道:“還以爲已經死了,怎麼會沒死!”
她撫了撫胸口,蹲下去扳那人的手——那人死了,都沒放棄抓住她的腳,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蹲下,正好對上那人的眼睛,那雙還睜大的眼睛望着她,讓她驚了一跳,但是她卻沒再害怕。畢竟已經見過太多的死人了。
霎時,一聲響亮的哭聲響起,她轉頭,看見侍女不知從哪兒報來一個孩子,渾身光溜溜的,或許是餓了,咬着手指哭着。
那是一個男孩,極其瘦小,看得出來沒生下幾天。
她沉聲問道:“誰的孩子?”
“她的。”婢女指着地上漸漸冷卻僵硬的人說道。
“老爺說,他會爲你掃平路上所有的障礙。”婢女的笑,她不喜歡,帶了太多的惡毒和對人生命的輕蔑。
她這纔想起這個人好像很面熟,或許是哪日對她惡語相向的女孩子吧,然而,她卻不知受了多少罪,在這個地窖裡,再次爲這個從根裡腐爛的王宮,填上一縷幽魂。
“這個孩子要不要殺了?”婢女冷漠嗜血的聲音傳來,她壓下對這個女人的厭惡,沉聲道:“留下來,從今天開始,他就是你的主子,他是陛下的骨血,是他的第六個兒子。
出了那個婢女和皇上,沒人知道六王子不是她生地吧。
然而,一向望着權利的父親卻還是後悔了,這個人,在他得到了至高無上的權利後,或許才明白了那不是他想要的。
父親看見她在改變,變得和他一樣冷漠惡毒,偶爾午夜夢迴的時候,她常常在想,惡毒,是不是一種會傳染的病?
那日,父親卻來勸她收手,說二王子纔是天命所歸。
怎麼可能,怎麼收手?那是你們每個人都想坐上去的位置,是她親愛的父親將她逼上了這個位置的!
她不能放手,所以,第二滴的時候,父親上奏摺說,要將他的另一個女兒嫁給十三王子,請皇上成全,那個女兒的名字,叫夏嵐。
夏嵐、夏蘭。
孰真孰假?
她瞬間就明白了,父親是一另外一種方式告訴她,他幫的,是二王子。
皇上卻答應了,那個一直望着她、盯着她的皇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人,卻還是忍不住用行動勸她收手了。
她卻知道,自己已經無法收手了。
那場兒戲,在宮門口結束後,她回到了皇帝的九重宮裡。
皇帝擺着酒宴坐着等她到來。
她走進去,坐下。
“來了,就一起吃頓飯吧,我們已經好久沒有吃飯了。”那個昔日她愛着的男人,改變她一切的男人是這麼說的。
她想也不想地坐了下去,也沒吃任何飯菜,只是將桌上酒壺裡的酒,一杯杯地倒:“你怎麼知道我要來?”她問。
皇帝回答:“你不想贏,也贏不了,所以,你一定會來。”
她察覺到酒裡有怪味,端着手裡的杯子問他:“酒裡有毒嗎?”
他點點頭伸手扶上她通紅的臉頰:“是啊,喝了,就忘記這一切,好不好?”
她笑,道:“好,忘記這一切,我也活夠了,從愛上你的那一刻開始,我就重複着我混亂忙碌的人生。”
她說完,感覺又腥甜的味道從腹中涌出,直逼口腔,她沒忍住,吐了出來。那是鮮紅的血。
吐了,好了很多,她衝眼前的人笑:“其實,我後悔遇見了你。”頭越來越重,她倒了下去,想着,一切都結束了,着早就該結束的一切。
她想,皇帝會保護好六王子的,那是他的兒子,虎毒不食子嘛,她想,二王子真的是一個好皇帝,應爲他愛自己的手足,愛兄弟。她想,就這樣挺好的,恨也好,愛也罷,什麼都結束了,不是嗎?
然而,她卻始終沒有想到,自己會再次醒來。
她以爲,這是兩個世界了,她從牀上爬起來,看見眼前的簡簡單單的一切——一家普普通通的農家小院子,傢俱除了牀,屋裡就只剩下一張桌子。牆上掛着的,
是一張普通的獵人的弓。
清晨,屋裡沒有人,但是,自己怎麼會在這兒。
走出去,普通的院子裡,養了幾隻雞和鴨子,在空曠的場地上跑來跑去。
她望着四周,笑,然後走了出去。
鄰居是一個有着肥胖身子的婦女,見她走過來,很意外,將手裡抱着的胖小子塞給她,說:“你醒了啊,正好,醒了孩子給你帶。”
“你認識我?”她疑惑的問。
“怎麼不認識你,你相公說你難產,昏死了,找了很多大夫都不見效,你們搬來的時候啊,你那臉色,還真夠嚇人的,你相公啊,巴巴地求我,給我銀子,說要我在他出去打獵的時候,給你帶着這個小寶寶啊,你相公說,神醫的藥,你服了這日就會醒,我呢,還不相信,現在看着你啊,我相信了,這個神醫啊,真的是一個神人啊!”
那婦女喋喋不休道。
“這些日子啊,天下漸漸太平了,聽官府說,農民免稅三年啊,這新個皇上啊,真是一個好人,你啊,就跟你相公所,別去山裡打野獸了,危險,找塊地,種種莊家,免稅,這樣啊,就什麼都不用愁了。”那婦女喋喋不休道。
“皇帝陛下?現在的皇上是誰啊?”她馬上想到了以前的事情,拉着婦女問。
“皇上的名諱啓是我們外人可以隨便提起的,那是以下犯上!”婦女不滿地看着她,不知道提到皇帝,她得反應怎麼那麼大。
“那是誰繼位?新皇帝是誰?難道是……”她話還沒說完,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她身後的人接住了她後面的話,繼續說道:“是原來的賢王二王子殿下繼位,老皇帝駕崩了!”
“什麼!”她驚到,還是這個世界,但是,好像過去了很多日,什麼都變了一樣,她吃驚之下,卻沒注意到身後的人的聲音是那麼熟悉。
那婦人望着她,翻着白眼不滿道:“是啊是啊,新皇帝可真是爲民着想啊,你家相公回來了啊,他來找你了。抱着你兒子跟他回去吧。”
她轉頭,對上一張熟悉的臉,她驚到:“陛、陛……”
“畢什麼畢啊,你這個女人,醒來就直接喊自己丈夫的名字,連規矩都忘記了是吧!”那人笑着一手拉過她,將她抱在懷裡,笑着在她耳邊低聲道:“皇帝已經死了,現在繼位的是他的二兒子,現在,我們過自己的生活,好嗎?”
他從愛上她得那一刻,造成了這場全國人民的災難,現在他丟下這些,指望着她服藥死過一次 後,有一個全新的她,不絕望、不放棄,跟他國平民的生活。
他伏在她耳邊說:“現在,我給你一個家,我們忘記以前的一切,好嗎?”
她抱着他,又哭又笑:“我忘記了。全忘記了!”
“那好,我們從新來過。”
在大嬸的目光中,兩人抱着手上那個不知道是哪兒來的胖嘟嘟的孩子,相擁着往外走,只有那最後一句話回想在天地之間。
從新來過……重新來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