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慈苦已經在打坐了,了因見慈苦已經休息,他就一人在外面看起了兵書,未料慈苦今日心亂如麻,靜不下來心來,他睜開眼,嘆道:“我佛慈悲,但願弟子的選擇,是正確的。”
慈苦打坐良久,覺得口乾舌燥,於是將桌上放着的茶水喝下,他見外屋還亮着燈光,於是走到外屋來,了因一人獨自坐在燭火下看着書,慈苦抽起了因的書籍,皺眉道:“了因,你怎麼又在看兵書?”
了因嚇了一跳,他垂眸道:“師父,閒來無事,所以看看。”
慈苦十分不悅:“這書哪來的?”
了因道:“師父,是之前住的人留在這間屋子的。”
慈苦點頭:“雲林館本來就是給宮外的人歇息用的,之前的人留在這也不爲稀奇,只是了因,你是佛門中人,兵書這種東西,殺氣太重,還是少看爲妙。”
“是,師父。”
慈苦忽嘆了聲:“了因,自爲師將你拾回,已有七年了吧。”
“是。”
“這七年,你雖入我佛門,但心卻從未入過佛門。”
了因一驚:“師父……”
“你慧根頗高,爲師沒有見過比你領悟力更強的弟子,若你一心向佛,將來的成就一定在爲師之上,可惜,你卻愛兵書勝過佛經,爲師實在不知是好。”
“師父……弟子只是無法忘卻七年前的經歷。”
“了因,那你到底想要什麼呢?”
我想要什麼?了因的漂亮烏黑雙眸中忽猛地燃起一片炙熱,我想要的,佛祖給不了我,我想要的,恰恰是佛祖不想要的。
慈苦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了因這孩子,難道果真與佛無緣嗎?我教他七年,還是無法磨去他的戾氣啊。
慈苦正扼腕嘆息着,忽覺腹痛如絞,他痛苦地捂住腹部,跪在地上,了因乍見這變故,大吃一驚:“師父,你怎麼了?”
“我必是中了毒……”慈苦嘴角已溢出鮮血:“一定是剛纔那杯茶水……是誰?是誰?”
慈苦忽恍然道:“一定是她,是恭妃,一定是……”慈苦抓住了因的胳膊:“了因,爲師怕是不行了,恭妃娘娘絕非良善之輩,她無魂無魄,還魂而來必有所圖,你要向皇上稟明,讓皇上早作防範……”
“師父……”了因慢慢道:“恕弟子這回,難以從命了。”
“爲什麼?”慈苦急切問道。
“因爲恭妃娘娘能實現弟子的夢想。”了因忽然激動起來:“師父剛纔不是問弟子想要什麼嗎?弟子現在終於可以告訴師父了,弟子最喜歡聽的,不是佛之梵音,而是金革之聲,弟子最喜歡看的,不是天下太平,而是連天烽火,弟子最嚮往去的,不是極樂世界,而是龍戰於野!”
慈苦驚駭地睜大眼睛:“了因……七年了,爲師竟不知道,你有這樣的心思?”
了因苦笑道:“師父,我本人間一修羅,奈何誤入梭羅門?”
“老衲收了一生的惡鬼,沒想到,最得意的弟子,卻一心想做阿修羅……”慈苦喃喃道,他慢慢垂下頭,嘴角血跡烏黑:“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了因試探地喊了聲:“師父……師父……”
只是再無回答。
了因跪在地上:“師父……”他的眼角慢慢流下兩行熱淚:“是弟子辜負了師父。”
他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然後雙掌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這才拉開門走了出去,他靜靜對着藏在虛無夜色後的綺雪等人道:“小僧知道各位在這,請諸位帶我去見恭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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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安見到了因時,頗覺意外:“你知道是本宮殺了你師父,你還敢來這?”
了因平靜道:“娘娘若不殺師父,小僧反而不會來這。”
“爲何?”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師父掌握着娘娘最大的秘密,若娘娘不除了師父,那就證明小僧看錯娘娘了。”
“本宮殺了你師父,你不但一點都不傷心,還如此坦然。”清安嘖嘖一聲:“小和尚,本宮真看不懂你。”
“師父是小僧一生當中最尊敬的人,小僧視他如父。”了因道:“待小僧實現心中所想,自然會在師父靈前贖罪。”
“你的心中所想,到底是什麼?”清安直視着了因美貌若女子的面容:“小和尚,你口口聲聲說要幫本宮,那你到底想要什麼?權力,地位,還是女人?”
“不,都不是。”
“那你要什麼?”
“是一種感覺。”了因眼神又炙熱起來:“楚國新立,四良將、臨淵王、傅懷胥人才濟濟,樑國已亡,如果此時有人說,娘娘能從恭妃一步一步,傾覆楚國,重建樑國,走上天下的權力頂峰,任誰也不會相信,就算是當今皇上他也不會信,可是,誰說這是不可能的呢?小僧偏偏說,這是可能的,等娘娘完成要做的事後,天下人就會知道,這是可能的,小僧要的,就是這種感覺。”
“這就是你想要的?本宮該說這是一種野心,還是一種瘋狂?”
了因微微一笑:“小僧不在乎旁人怎麼看,小僧只知道,這就是小僧想要的。”
清安問道:“那你,爲何偏偏選中了本宮呢?這天下還有很多人讓你選。”
“楚國雖立,但根基未穩,樑國綿延三百年,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建安帝共有四子,三子已亡,只留下娘娘,這樑國皇族中,除了那十歲的小靖川王,還有誰比得上娘娘血統純正?但小靖川王的母妃裴氏目光短淺,不足爲謀,而娘娘能忍,能等,也夠狠,這天下,還有比娘娘更合適的人選嗎?”
清安道:“本宮是應該謝謝法師,這般看重本宮嗎?”
了因道:“娘娘值得小僧這般看重,小僧認爲,娘娘一定會成爲這天下,曠古爍今第一位女帝,千百年後,就算這片大地朝代更迭無數次,但娘娘,一定會名垂青史,而小僧,也會被一併提起。”
“你說……女帝?”
“是,前無古人的第一位,女帝。”
清安不置可否,她目前想的最多的,還是復國,何況有三哥哥在,女帝這個位置,她更是連想都沒有想過,但三哥哥現在在外人眼中已死,她也不願多說,免得泄露這件事,於是道:“了因法師,既然你想取得本宮的信任,那就去做你之前說的那件事,你想站在本宮身旁,本宮也要看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了因笑道:“這是自然。”
他的笑容,自信而又帶着一絲輕蔑,似乎策反柳浩宇這件事,壓根不值得一提,他的這種笑容,忽然讓清安想起了什麼,清安忽想起二十五年,那個雪日,她被慈苦收在佛珠之中,滿心憤懣,慈苦吩咐身邊那個小和尚把佛珠收起來,那小和尚合掌答應了,但是卻將那碧綠色佛珠遺失在皚皚白雪之中,他的嘴角,也是掛着現在這般自信而又輕蔑的笑容,彷彿天下之事,都在他掌握之中,他喃喃道:“廣陵公主,不要讓小僧失望。”
那時的自己,充滿了憤怒、無助、還有對楚桓怨恨,她心裡只想着脫離桎梏,去找楚桓復仇,哪裡管得了這個奇奇怪怪的小和尚,但現在,她突然想起了二十五年前那個奇怪的小和尚的面容,可不就是面前清秀若女子的了因。
原來了因當初沒有收起佛珠,而是故意將佛珠丟失,然後被如夢拾到,這纔有了她二十五年後入地府,被放出的事情,若當初那顆佛珠跟着慈苦回寺,只怕她到現在還出不來。
這個小和尚,到底是他救了她,還是她即將成就他?
也許他,真能助她上到雲霄。
清安忽一笑,道:“那本宮,就靜待法師佳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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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苦的死,在了因的作證下,被處理成是圓寂而亡,只有楚嵐,對慈苦的暴斃有些愕然,只是了因面不改色的信口胡言,也騙過了楚嵐,而楚桓現在滿心都是如何應付柳浩宇,壓根就沒注意過慈苦的死,也沒有人注意到,慈苦的那位小徒弟扶柩西去那一天,柳府有一位神秘客人求見,而在那之後的第二天,柳浩宇就放棄了集結兵力攻入皇宮的想法,而是輕車簡從北逃,與舊部會合。
楚國,硝煙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