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卜看着被自己收服的部落,不能不說驕傲。只是看着下面觥籌交錯,又唱又跳的,鬧哄哄的場面,平素覺得熱鬧喜氣的,今天卻覺得有那麼一點刺眼。
一個已經喝的半醉的戎人搖搖晃晃端着酒走到他面前給他敬酒。口齒不清說了祝酒詞,一仰脖子一碗倒進喉嚨裡,有一半灑在了身上和鬍子上。
二王妃沒奈何,讓女僕給他擦一擦,那戎人看着女僕眼睛一亮,哈哈笑着摟着女僕的脖子下去了。
蒙卜皺了皺眉。
“喂,賀鑄,聽說你有個奴婢是周女,長得嬌豔水.嫩的,把她讓給我,我給你三十頭牛!”鬼戎部落的首領,叫做隗忽的,拍着桌子對賀鑄嚷道。
在一羣又唱又鬧的戎人面前,賀鑄正襟危坐,儀態大方,的確是格格不入的。
賀鑄接過女僕倒滿的酒,不答話,衝着隗忽舉了舉酒杯,喝酒而已。
隗忽一拍桌子:“你裝什麼傻!我要你那個婢女……嗯,再加十頭牛,這都可以買十個女奴了,你還要如何?”
二王妃看不下去,道:“大王……這……”
蒙卜喊了隗忽一聲,目帶警告。
瞿忽哈哈笑着走上來,對自己的妹妹三王妃道:“你還真說對了,賀鑄捨不得。那周女先讓我瞧瞧好不好,好的話,他不讓也得讓!”
蒙卜見他不把自己的意思放在眼裡,臉沉了下來。
賀鑄本要無視,卻見隗忽真的讓人去帶蕭重嵐。
他眼神一沉,起身將人攔住,走到蒙卜面前,淡淡道:“隗忽酋長總該知道,君子不奪人所好。”
隗忽不屑地擺着手:“什麼君子不君子的,那都是周人一套!我們戎人講的是公平買賣!你就說個價吧,要多少牛羊,要不我送你幾個女奴?”
賀鑄看着飛揚跋扈的隗忽,眼神一利。
旁邊坐着的宰相伯勞忽然開口,此人鬚髮皆花白,聲音卻洪亮,對賀鑄道:“賀章事,那位婢女可就是要給大王演習周禮那個?你怎麼不問一問大王,觀了周禮的看法?”
賀鑄收起眼中戾氣,轉身道:“大王是雄鷹一樣的人物,看得自然要比我等遠,自有定論,賀某何必再問呢?”
伯勞是蒙卜身邊的舊臣,忠心不二,他的家族世代爲蒙卜家族效力,所以蒙卜身邊的第一重臣就是他。
只是他和大多數戎人一樣,不大喜歡周人,現在又聽說一個什麼周女竟然讓大王觀周禮,他自然不滿。
賀鑄對此早有預料,被他嘲諷幾句,也不是什麼事。
伯勞道:“可惜我們都不曾領略過,也不知道那都是什麼玩意兒,不如讓那名婢女也給我們演習一番?”
賀鑄不答。
隗忽接腔道:“不錯,也讓我們看看!不就是個婢女嘛,至於如此藏着掖着嗎?”
不少人趁着酒意,都上來起鬨。
賀鑄強壓心頭怒火,拱手看向蒙卜。他知道今天不能善了。
蒙卜點點頭,道:“就讓他們也看看周禮是什麼樣子的吧。”
蕭重嵐坐在屋子裡,百思不得其解。她大致清楚賀鑄收藏東西的位置。照理說來這匣子裡的書信並非急用,根本不會再換地方;同樣也沒有任何必要突然扔掉或者銷燬。
那麼那些信件到哪去了呢?
犬霍急匆匆闖了進來,道:“青青,大王要見你!”
蕭重嵐見他慌慌張張的樣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演禮出了問題。
結果犬霍搖頭,把隗忽等人的用心說了,道:“亞相吩咐,你臉受了傷,蒙着面紗去。”
蒙着面紗?蕭重嵐微一思索,點頭依言而行。
到了大會場,本來四周一片喧囂,瞬間鴉雀無聲,這一回,卻是因爲大家都好奇,這個周女到底什麼模樣。
十王妃看到她來,滿眼怨恨地盯着。
蕭重嵐走過無數的目光,躬身行禮拜見蒙卜。
一旁的隗忽見這穿着寬大夾袍女子甚是瘦弱嬌小,偏那腰身位置隨着她步子折出的印子時隱時現,這就頗令人心癢,再看她臉上手上露出的肌膚如雪白皙嬌嫩,他越發難耐。
“看到大王,還不將面紗取下來!”隗忽嚷道,幾乎就要叫人替她扯下來。
蕭重嵐道:“大王,奴婢不小心摔傷了臉,不堪入目,請大王恕罪!”聲音如鶯啼清柔。
十王妃哼了一聲,蕭重嵐的話提醒了她,真後悔昨天正該先把她的臉毀了。
隗忽哪裡肯信這個,許多人也都忍不住一窺真容。
二王妃冷冷看了一眼瞪着蕭重嵐咬牙切齒的十王妃,道:“大王不會怪你,把面紗拿下來吧。”
蕭重嵐爲難了一下,終於取下面紗。
一時間在座之人全都斂住了呼吸。若說蕭重嵐生的瘦弱,並不爲戎人所喜,可她這一張臉的美,卻是把他們統統震懾住了。
蒙卜卻先看到她白嫩的肌膚上多了幾點指印分明的傷痕。
二王妃不動聲色看了蒙卜一眼,見他濃眉微蹙,道:“奴婢青青,你說你這傷是摔倒所致?”
蕭重嵐一臉爲難,偷眼看了看十王妃,害怕地點點頭。
十王妃被她這一眼看得心頭火起。
昨天她打人的事,知道的人不少,她的傷明擺着怎麼回事。大王遲早會知道。
十王妃一怒站起來,道:“大王,那傷是我打的!她對我無禮,我就是教訓教訓她!”
本來還有很多人不知道,她這一嚷,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十王妃,不知我這個婢女是如何對您無禮了,請王妃明言,賀某定會重罰於她。”賀鑄悄沒生息站在了蕭重嵐旁邊。
十王妃委屈地轉身對着蒙卜,哭道:“大王,我在白河邊散步,這個婢女攔着我的路,還一臉傲氣,我氣不過,就打了她一巴掌……”
她不說還好,一說衆人互看幾眼,心中明瞭。
十王妃很少往白河邊去,這去也罷了,恰好就遇到蕭重嵐,這名周女還敢攔着她的路?
無非是她去找碴罷了。至於十王妃爲什麼會找碴,衆人心中念頭轉過,就有膽子大的往蒙卜那裡看。
蒙卜臉色極是難看。
伯勞起身,道:“大王,不如現在就讓這名女婢演習周禮?”
賀鑄微笑附和。
蒙卜鐵青着臉點頭。十王妃則以身體不適爲由,乾脆起身回去了。
蕭重嵐還是請了犬霍和允杵領人上來,將君臣朝見宴飲的禮儀重複了一遍。
蒙卜目光掃過全場,留意着那些屬下臣民的反應。多數人都是看熱鬧一般品頭論足,也有人神色一震,若有所思;而隗忽等人是目帶不屑;還有渠搜、大荔等部落的人,卻是面色陰沉不善。
演完禮儀,犬霍帶着衆人下去,允杵依舊留在賀鑄身邊。
伯勞拉着臉喝道:“好你個婢女,竟敢在大王面前推薦周禮,到底是什麼用意?”
蕭重嵐道:“婢女無知,只是聽聞大王對周禮有好奇之心,故而演禮,不知宰相大人所言用意,又是什麼意思。”
隗忽笑道:“周人弄這些繁文縟節,坐不敢坐站不敢站,磨磨蹭蹭急死個人,所以一個個手無縛雞之力,不男不女!”
他眼睛只盯着蕭重嵐。方纔演禮,她被賀鑄帶到一邊遮住了,看也看不到。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賀鑄面色平常,而角落裡幾個周人卻低下了頭。
蕭重嵐等笑聲停了,道:“奴婢愚昧,只知道周禮是提醒臣民有敬畏之心。”
“敬畏什麼?”蒙卜忽然發問。
“敬畏天地,敬畏國君。”蕭重嵐道。
伯勞插話:“你們周人不是講究什麼以德服人麼?怎麼又講起畏來了?”
蕭重嵐毫不示弱:“敬者心中必有畏。畏者再輔以施德,則生敬意。”
伯勞滿是褶皺的眼皮抽了抽,精光銳利瞪着蕭重嵐:“你休想巧言令色蠱惑我大王!”
蕭重嵐輕笑:“宰相大人,難道在你眼裡,大王竟是能被巧言令色所迷惑的糊塗人嗎?”
“你!”伯勞指着蕭重嵐,氣急敗壞,“你這小小周女居心叵測,告訴你,大王是不會如你的意學什麼周禮的!”
蕭重嵐淡然一笑道:“奴婢並沒有勸大王學周禮。再者,宰相既然看不起周女,爲何又如此看重青青的所謂居心?”
伯勞鬍子一翹:“誰看重你這奴婢?”
蕭重嵐嫣然一笑:“宰相遇到事情,先不問是否有利於西戎,就因爲懷疑是奴婢向大王進言的,便要與奴婢賭氣而斷然拒絕。宰相大人竟如此看重青青,實在令青青榮幸之至。”
蕭重嵐說着,微微躬身一禮。
伯勞幾乎被氣得七竅聖言。他如臨大敵,鄭重嚴肅以對,而蕭重嵐卻說得像是他意氣用事,耍脾氣。
偏偏她這一顰一笑,明媚生動,小小一個人兒忽然在彪悍的人羣中燦然奪目起來。
賀鑄定定看着她,嘴角漾出微笑。
三王妃看向自己的弟弟,見他摸着下巴,貪婪的目光只在蕭重嵐的臉上打轉,氣不打一處來,把怒氣發向蕭重嵐道:“你一個女奴敢和宰相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