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惹見一直作壁上觀的三王妃插手,笑道:“三王妃弄錯了,宰相問話,她身爲奴婢,自然該應答纔是。”
蕭重嵐道:“九王妃說的是。烏桐目無尊長,奴婢自然會引以爲鑑。”
這三言兩語,三王妃想到自己丟進面子的事情,氣得接不了話。
蒙卜適時開口:“好了!”
他乾脆宣佈大家盡興飲酒作樂,自己先離場而去。
伯勞跟着他走進營帳裡,撲通跪下,老淚縱橫:“大王,千萬不能效仿周人興起變革啊大王!”
蒙卜沉默半晌,道:“……宰相擔心的,可是我蒙卜會步父王的後塵?”
伯勞怔了怔,欣慰點頭:“大王知道就好!周人狡詐善辯,當初你父王就是羨慕周國文明之邦,起了效仿之念,結果……”
蒙卜不需他再說下去,心中一片蒼涼。
“今天這些事情,有沒有嚇着你?”賀鑄帶着蕭重嵐回到府中。
蕭重嵐莞爾一笑,搖頭。
賀鑄見她鎮定如常,也一笑:“我看你膽子是真大。”
空城計的事,還是犬霍繪聲繪色告訴他的。賀鑄再仔細一想,從她給自己煮茶,又敢孤身一人留在西戎,就可知她不是面上看去那般柔弱。
而她還聰慧過人。他讓她帶上面紗,她就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做的比他想象的更好。生的又如此出衆,唯一惋惜的便只有她出身低微。
賀鑄目光中透着欣賞感慨,凝視着蕭重嵐姣好的容顏,轉而眸色漸深。
蕭重嵐察覺他目光,笑道:“亞相可是想向大王建議變革?”
賀鑄目光一閃,神色一正:“你看出來了?”
蕭重嵐點頭,不然他早就會攔下演習周禮的事情。
蕭重嵐又道:“歷來變革都會有重重阻力,何況,亞相本是周人,只怕更加艱難。”
戎人排斥周人。變革已經不容易了,看到是周人提出來的,越發會反對。
賀鑄又何嘗不知,他嘆一聲,道:“大王不是沒有雄心,只是前事不忘,他也不能下定決心。”
西戎於西北之地,最多的時候曾有四十幾個小部落存在。他們與周國、南疆爭奪搶掠,也自相爭鬥吞併。其後縮減到不足二十個。戎王蒙卜的祖父統治的是其中一個。
蒙卜的父親繼承了位置,卻因爲想法不同,死在盟友手裡。
只有蒙卜帶着親信和願意跟隨他的部落百姓在草原和荒野中流離奔命。那個時候他就立志要收回自己的土地,要強大。
而他在最艱難的時候遇到了賀鑄。
只用了十年,他復仇成功,也統一了西戎。
但是統一後的西戎,卻與他心目中所想的強大帝國並不一樣。
就算他有心變革,可是父親慘死的教訓歷歷在目,而那些舊臣也多方勸阻,他遲遲不能決斷。
蕭重嵐聽賀鑄說完,道:“亞相是想幫助西戎強大嗎?”
賀鑄看她一眼,道:“我助大王壯大西戎,是爲了完成大王的心願,也是爲了自己。”
那時候他滿心復仇,想讓統一而強大的西戎成爲周國最大的敵人。
只是後來,很多事情和自己所想不一樣,他也在一夜之間,淡了復仇之心。
蕭重嵐細細看他神色,問道:“亞相可曾想過回到周國去?”
賀鑄眉眼閃過一絲譏嘲,道:“青青以爲,我如今爲了什麼再回去?”
沒了親人,也不可能再考功名,一事無成,而大好年華已逝。
蕭重嵐也沉默了。
“……大王於我最落魄時收留我,賞識我。你應該也看得出來,自宰相以下,多少人對我有敵意與排擠之心,若非大王一意信任,我賀鑄就算是再如他們所說的足智多謀,也到不了今天的地位。”
賀鑄將茶一飲而盡,道:“士爲知己者死。大王既然有心,我便助他一臂之力。若是無意,這西北遼闊之地,也足以稱霸一方。我賀鑄也有所作爲了。”
他轉向蕭重嵐,眼眸深邃,忽而問道:“青青,你可願陪我一起?”
他傾身過來。
蕭重嵐心裡一跳,忙後退,卻被賀鑄一把拉住。
“你陪在我身邊,我定會護你周全。也不會讓你後悔留在此地。”賀鑄沉聲道。
蕭重嵐擡手抵着他,避免靠的更近,可是賀鑄的目光膠着在她臉上,就是不擡頭也能感到灼熱。
蕭重嵐低着頭,腦中飛轉。
她一心想拿到那些信件,卻沒料到費盡心思一場空,如今陷入這樣尷尬的境地。
自己若還留在這裡,沒有賀鑄庇佑,不說三王妃等人將她視作眼中釘,伯勞的戎人舊族也會以她爲藉口來攻訐周禮,更莫說隗忽那些人的目光,讓她更知道自己出於什麼危險之中。
“青青?”賀鑄看不見她神色,見她眉睫輕顫,就是不開口,不由催她。
蕭重嵐仍是低着頭,良久道:“……亞相,青青終有一天還是要回到周國。”
“爲什麼?”賀鑄不悅,也很不解。
蕭重嵐繃着心絃,與他保持距離,道:“……亞相可知道張家?張榮妃恨華陽長公主入骨,曾多次陷害她。這一回南疆和親也是張家慫恿……華陽長公主如今還有太后疼愛庇護,一旦太后山陵崩,她的處境卻不好說。奴婢答應過姚皇后,要保護她。”
賀鑄聽她提到張家,眼中精光一閃,繼而笑道:“你不必擔心。我說過會照應華陽長公主,張家不足爲慮。”
蕭重嵐聽他這麼說,可見他的確有張家的把柄在手。
蕭重嵐擡頭,試道:“亞相能替長公主對付張家?”
賀鑄一頓。那些信件已不在自己手裡,就是在,他也不可能直接拿出去。不過洛遲硯既然絞盡腦汁拿到,必然是有所動作的。
賀鑄道:“你不必擔心,不需我出手,洛遲硯要爲周國皇帝打壓張家,自然會想辦法。”
蕭重嵐一陣失望。
賀鑄見她神色黯然,忍不住要再安慰幾句,犬霍卻在門外道:“亞相,隗忽要見你。“
隗忽突然造訪,用心不必想也知道,賀鑄臉一沉,正要拒絕,蕭重嵐卻已起身。
賀鑄拉住她,自己站起來,掀簾出去。
隗忽正伸着頭朝裡望,看到蕭重嵐坐在屋子裡,還只看到個影子,簾子卻遮住了他的視線。
“不知隗忽酋長有什麼事要找我?”賀鑄出聲。
隗忽也不去計較賀鑄態度冷淡,笑道:“大王說有要事與亞相商量,我正好順路,便過來傳達一趟,當然,不如亞相先出個價,那個周女,亞相就讓給我吧!”
蕭重嵐在屋裡只聽到這一句話。
等犬霍進來,告訴她:“大王派人把亞相叫去了。隗忽和他一道走的。”
蕭重嵐還在出神,隨意點點頭。
犬霍看蕭重嵐對着櫃子發怔,安慰她道:“……你別怕,亞相不會把你賣給隗忽的。”
“青青知道亞相不會那麼做。我只是……”蕭重嵐轉頭一笑,“只是因爲我,讓亞相得罪那麼多人,青青於心不安。”
犬霍道:“就是不因爲你,亞相得罪的人也夠多了!”
蕭重嵐道:“所以亞相纔要更加小心纔是。這裡都是機密文件,要小心看守,若是被那些人偷走或是栽贓陷害一二,豈不是麻煩了?”
犬霍看了看櫃子,笑道:“我們戎人多數不識字,那裡面的東西看也看不懂。說到偷嘛,在這府裡還真沒出過這樣的事,啊,好像有過一次……”
“有過一次?”蕭重嵐心裡一跳。
犬霍看得出賀鑄如何維護蕭重嵐,也不疑有他,道:“就是回到大興前一晚,路上看守自然沒有在府裡嚴密,不過亞相也沒聲張,想必不是什麼要緊的。”
回到大興前一天晚上?
蕭重嵐心裡一震,就是洛遲硯給她送藥的那天晚上?
她曾多次揣測,就是爲了給她送藥,洛遲硯也不需親自跑這一趟。
原來,他真正的目的,是爲了這個嗎?
如果真是洛遲硯所爲,自然是爲了對付張家,那她的確可以放心收手。
只是不知什麼別樣的情緒涌上來,讓蕭重嵐並沒有太多喜悅。
喧譁的腳步聲傳來,犬霍轉身出去,還沒到門口,已經闖進來一羣人。
犬霍大聲道:“你們是誰竟敢亂闖?快來人呀……”這些人一看就不是賀鑄的手下。
爲首的人根本無視犬霍,只看着蕭重嵐,粗聲粗氣道:“你就是那個周女?”
犬霍大聲喊人,可惜無人理會,他還想護着蕭重嵐,卻被人一把抓起來就丟到了一邊。
蕭重嵐卻反而鎮定下來,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大王,爲何突然要對周國發兵?”賀鑄面色冷峻,眼中卻難掩震驚之色。
“怎麼,賀章事不願對周人出兵?”站在一旁的伯勞插言。
賀鑄已猜到是他暗中攛掇,卻沒料到蒙卜竟然問都不事先問他一句。
賀鑄冷靜下來,問道:“大王計劃出兵,目的何在?”
蒙卜未說話,看向伯勞。
伯勞道:“奪取雁臨關。”
賀鑄冷笑:“看來宰相對此一役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