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寧公主往宮裡去了,仍說是去見太后。”
下人稟報完了,退出去。
張世成嘆了口氣,蕭重薇是有些任性驕縱,只這回特別不尋常,這讓他也很不放心。
張平伯面色更是沉鬱。
他質問洛遲硯時,對他說的話,並不相信。
只不過他卻知道洛家並非一般世家。蕭重嵐就是身爲長公主,嫁過去了也不可能靠她的身份爲所欲爲。
洛遲硯坦言他要娶蕭重嵐,理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蕭重嵐容貌出衆,然而洛遲硯絕不會是那等只看重容貌的人。
可是看到蕭重薇那根本無法掩飾的眼神,他反而對洛遲硯要娶蕭重嵐感到慶幸。
“不成體統!”張平伯沉聲道,惱怒看了張世成一眼,“她娘不在她身邊,你是怎麼管的?重薇怎麼會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張世成一時語塞。
張世成更關注的是蕭玟的教養。蕭重薇以前養在張芮身邊,嫁入張家之後,他纔對她多了一些接觸。
他之前一直沒有發覺蕭重薇竟然有這樣的心思。
張世成自知失職,想解釋幾句,張平伯嘆道:“你是她舅父,有些話也不方便說。只是她如今總要長輩指點,你們也該多精心些。”
張世成應了,回頭打算讓自己妻子多去勸勸蕭重薇。
慈寧宮中,樑太后滿懷喜悅打量着蕭重嵐,道:“怎麼瘦了?放心,你的婚事自有我來操心,莫怕。”
她以爲蕭重嵐是擔心府裡沒有長輩,婚事沒個主張。
看着樑太后提起自己婚事如釋重負的樣子,蕭重嵐可以想見,在這之前,他們對洛遲硯護送自己從西北迴來的事,也心存疑慮,只不好說出來而已。
洛遲硯肯求親,他們心頭就如放下了重擔。只怕還覺得洛遲硯頗有擔當。
蕭重嵐心裡一哂。
樑太后想着她好了,又提起蕭重薇來:“唉,今兒華寧也來了。可憐兒想見她娘。我問了陛下,這次就準了。見見也好,她過得也不如意,讓她娘開解一下……”
蕭重薇的夫君如今每日渾噩*,*的人堵在府門口要錢,可見有多不堪。
這事都傳到樑太后耳裡了,樑太后見蕭重薇雖然是精心化了妝,卻掩不住眼下紅腫,想到她以前是何等傲氣清貴,如今這樣,只怪當時嫁錯了人,所以十分可憐她。
蕭重嵐也不插話,只靜靜聽樑太后絮叨。之後去看了蕭重珊。
蕭重珊被劉太妃解了禁足。只是更沉靜了,見到蕭重嵐還恭喜她。
蕭重嵐說不出那些空洞安慰的話,想着接她出宮,到自己府上住幾天。劉太妃想着蕭重嵐行事一向可靠,蕭重珊能去散散心也是好事。
“好。”蕭重珊也不想每天對着娘愁眉苦臉的樣子,爲了不讓娘擔心,她也要裝得更若無其事,其實也很累。
她淡淡笑道:“謝謝姐姐。其實我真的沒有什麼。娘爲我提心吊膽十多年,如今日子好過多了,何必再讓她擔心?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常想一二就是了。”
這是蕭重嵐曾經對她說的話。
蕭重嵐訝然片刻,欣慰道:“妹妹,真是我小看你了。姐姐還要向你學呢。”
即使無奈不甘,能先接受現實,珍重自己,就是好事。
蕭重珊默默一笑。
蕭重嵐出了皇宮,馬車到了西市,新梨候在路口,不慌不忙看了看四周,提起裙裾上了馬車。
馬車繼續慢慢向前駛去。
偏僻的院子裡,青石板路上連積雪都沒有清掃乾淨,可以看見凍結的路面。如意指揮着兩個小宮女剷掉冰凌。
“動作都麻利些!誰讓你們狗眼看人低,仗勢欺人!若是太妃出門滑倒了,你們承擔得起麼?以後再有這樣偷懶的事,那就不是掌嘴了,公主一定會稟告太后!”如意沉着臉訓斥着。
兩個小宮女低着頭,臉頰和嘴角紅腫得厲害。其中一個膽子大的咬着脣翻了翻白眼,卻也不敢停下手上的動作。
“薇兒,薇兒,我可憐的孩兒……”張榮妃撫.摸着蕭重薇的髮鬢,貪婪地看着她。
蕭重薇伏在她膝上,任她撫.摸着。
這是張榮妃被關入冷宮之後,她們母女第一次如此親近地依偎在一起。
蕭重薇看着張榮妃兩鬢花白,想到數年前,她是何等雍容華貴,更加心酸:“娘,我對不起你!是孩兒錯了!”
張榮妃見她臉頰消瘦,眼中無神,聽她說了許多張羨充的混賬事,又是心疼又是憤怒。
她閉了閉眼,道:“你舅舅和外叔祖竟然如此無情。也罷,我早就知道,指望他們是靠不出的。薇兒,你一定不能就此放棄自己,萬不能爲了那麼個畜生耽誤自己。”
“可是我還能怎麼辦?”蕭重薇苦笑一聲,她環顧四周,就連昔日在後宮呼風喚雨的娘,如今孑然關在偏僻破舊的院子裡,只能每日唸經抄經打發時間,還時常被小宮女小內侍欺負。
張榮妃冷冷一笑:“他們算不得什麼。只要有你和玟兒在宮外,他們就不敢真把我怎麼樣。”
“你莫以爲我死心了,你看那些經書,還有我每日唸經,都在求菩薩保佑你們姐弟倆,還有詛咒我們的仇人。”
蕭重薇猛地擡起頭,見張榮妃憔悴而衰老的臉上,那雙眼睛射出熾烈的光。
“他們巴不得我死呢,我可不會讓他們如願!”張榮妃一字一字說着,低頭看看女兒,聲音更是一冷,“你舅舅說不定也巴不得我死了,污衊我的那些事就沒了。哼,可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娘,你說的仇人,是蕭珏和蕭重嵐?”蕭重薇試探問道。她沒想到娘真的一直都沒放棄。她以前會笑她執迷不悟,而現在心中一震。
張榮妃笑了一聲,目光轉而陰森而惡毒:“當然有他們,但不僅僅是他們。”
她抓住蕭重薇的手,凝視着她,忽而道:“薇兒,你是不是喜歡洛遲硯?”
蕭重薇心裡一驚,急忙掙脫張榮妃的手。
她向張榮妃抱怨了很多,但並沒有告訴她心裡的這個秘密。
“別怕!”張榮妃伸手把她的手拉回來,道,“你喜歡,那就搶過來!”
“娘?”蕭重薇驚愕地看着張榮妃。
“你怕了?別怕!你想想,蕭重嵐爲什麼會擁有一切,而你卻失去了一切?”張榮妃冷笑了一聲,目光森寒,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那是因爲就是她,把本該屬於你的一切給搶走了!”
蕭重薇張大了眼,身子一震,怔怔道:“……屬於我的?”
張榮妃定定看着她,斬釘截鐵道:“對!薇兒,你太過心軟,又沒有見過這宮裡的醜惡。這世上的一切,你不去爭,不去搶,它就會被別人奪走!”
“所以,凡是你想要的,你都要得到!得不到也不要讓別人得到,只有這樣纔不會後悔!”張榮妃幽幽說着。
不要像她那樣,傻傻地抱着可笑的期望,去賢良淑德,去心慈手軟,結果白白錯過了機會,到最後才知道自己癡心託付的人欺騙了自己!
蕭重薇看着張榮妃帶着追悔和仇恨的目光,想到洛遲硯曾經對她的冷酷,蕭重嵐的羞辱,用力點了點頭。
“可是,外叔祖和舅舅,他們……”蕭重薇想到張平伯鄙夷的眼神和帶有深意的話,心中仍覺得屈辱。
“不必在意這個。當初我就知道不能只靠他們。不過你也不要公然忤逆,至少他們還能庇護你。你只管按照我教你的去做就是了。”張榮妃輕笑了一聲,那雙曾經嫵媚的桃花眼眯了眯,寒光微微一閃,“你說顧府要開梅花宴了是不是?那可就是個好機會。”
“公子,這是奴婢替您補好的衣服。”茱萸走到後院的練武場,顧凌峰正在練武。
一片雪地裡,他光着膀子,汗流浹背也不擦,走到架子前放下長.槍,順手拿起茶壺要喝。
茱萸急忙奪下來:“公子,這茶冷了,不能喝!”
顧凌峰面無表情道:“有什麼不能喝,西北苦寒之地少衣少食的時候,將士們只能咽雪吞冰,我有一口茶喝已經不錯了!”
他推開茱萸,仰頭灌了幾口。
茱萸心疼不已,將手中的長袍給顧凌峰披上,接着跪了下來,苦苦哀求道:“公子,求您了,不要這麼折磨自己……有什麼怨氣,有什麼難受,您衝着奴婢來好了……”
顧凌峰低頭看了看哭得傷心的茱萸,又看看自己身上精心補好的衣服,默了一默,將茱萸拉起來,道:“多謝你,這兒冷,你進去吧。”
“奴婢願意陪着公子……”茱萸拼命搖頭,看顧凌峰拿起一張弓,她流淚道,“奴婢知道公子心裡苦,若是,若是蘭陵公主在就好了,她一定能勸解公子……”
她自知失言,捂住了嘴,卻淚如雨下。
顧凌峰怔怔轉過身來,想到蘭陵,他恍惚笑了一笑。是啊,蘭陵離開的時候,自己是不是也這麼痛苦,不,比這還要痛苦。
可是,這不一樣。那種感覺該如何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