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還敢提何氏一直未有身孕的事。”一想到昨夜從荷花池畔挖出來的麝香,秦質心裡就涼颼颼的,若是沒有那些妖邪之物,說不定,他的蓮娘還可以給他生下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也好,長得像蓮孃的女兒,一定也是可愛動人的。
“老爺。”竇青娥這一聲喊喊得撕心裂肺的,“如今您就想想着翠娥已經死了,死無對證,就想冤枉妾身嗎?六年前,翠娥也不過纔來妾身身旁服侍,誰知道她之前聽候過哪個主子的差遣,再或者,就是有人刻意如此,利用妾身身邊的丫鬟下手,既害了何妹妹,也可以污衊妾身。”
如今翠娥已死,帶着最後脫口欲出的遺憾,竇青娥一句句哭喊看似聲淚俱下,情緒失控,可實際上卻非常有條理,果然是早有準備。秦玉暖在心冷冷地哼了一聲,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如今竇青娥的手段倒是越來越高明瞭。
秦質一身品月色長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的面前有太多的疑惑,那件白底繡荷花長裙和當年蓮娘死時穿的簡直一模一樣,但那個沉香木匣子卻已經看不出蛛絲馬跡,一夜未眠,今早得知芙蓉院出事的消息,他火急火燎地趕來,還希望找到什麼證據,而如今,唯一有希望的線索也中斷了,不,還有一個人……
趙家的那個赤腳婆子!
恰此時,角門處便有人來報,說趙家婆子找到了,正在門房那等着呢。
秦質眼神一振:“將人帶進來。”
竇青娥的臉色卻突然變得慘白,她昨夜明明已經派人去……
“老爺,時隔這麼多年,京郊外地來的人又多,魚龍混雜的,如何保證這個趙家婆子是真的?”沒錯,竇青娥素來堅信手下的人辦事的能力,他們可都是竇家最頂尖的高手,從來沒有辦漏的事,真正的趙家婆子一定已經死了,而如今這個……竇青娥以一種探究和審視的目光盯着秦玉暖,想到上次袁老闆的事,她也是後知後覺,這一次,多半又是她狸貓換太子。
“母親這話說得有些奇怪了,”秦玉暖嘴角揚起絲絲淺笑,“人都還沒見到,母親爲何就口口聲聲說是假的呢?難道母親知曉,這真的藏身在哪兒?哎呀,不對,這樣就更奇怪了,父親費盡心思要尋的人若是藏在母親那裡,母親又爲什麼不把人拿出來呢?”
“混賬!”竇青娥忍不住啐道,“這就是你一個晚輩與我說話的口氣嗎?我只不過是擔心有人不懷好意,暗度陳倉,企圖矇蔽老爺。”
秦玉暖微微福了福身子:“原來母親和玉暖的目的都是一樣的,想要父親知曉當年真正的隱情,是玉暖失言了。”
這丫頭!嘴巴越來越厲害了。
不一會兒,一個約莫六旬的老婆子就被帶進了院子裡來,腳上是雙半舊的繡花鞋,套在被裹得小小的腳上猶如三寸金蓮,身上穿着件灰布襦裙,上身是件短褐,身子佝僂成了一個拱形,鶴髮已爬滿了鬢角。
趙家婆子的小腳走路實在困難,門房的人想着法子尋了頂竹轎將她擡了進來,誰料這趙家婆子才被擡進院子,便骨碌碌地從竹轎上滾落下來,跌跌撞撞地爬到秦質腳邊,扯着沙啞的嗓子就開始喊道:“大人啊大人,民婦有罪,民婦有罪。”
“趙家奶奶,快起來說話。”秦玉暖一邊上前去扶起盡顯老態的趙家婆子,一邊用餘光掃着一旁的竇青娥,待到竇青娥看到這趙家婆子的面容時,臉上的震驚不言而喻,雖然六年過去,趙家婆子老了不少,卻開始可以辨認出,這個哭天搶地的婆子就是當年的趙家婆子。
竇青娥捏緊了帕子,胸口隨着心情的波涌一起一伏,怎麼可能,是手下的人失手了?不!她不能讓趙家婆子供出自己來!必要的時候,她完全可以讓這個老太婆像翠娥一樣不明不白地去了。
“趙家奶奶,你一進來就大喊自己有罪,到底是爲什麼?”秦玉暖攙扶過趙家婆子,讓她坐在秦質命人搬來的一把禪椅上。
“冤孽啊冤孽,”趙家婆子顫抖着身體,伸出枯木一樣的手環指着遠處那一片荷花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像作法前邀請幽魂一樣露出一種渺渺且不真切的眼神,“六年前,老婆子我就是在這裡算錯了一卦,導致六年來事事不順,凶兆連連,這是老天爺對老婆子我的懲罰啊。”
六年前,因爲何蓮娘死得蹊蹺,竇青娥特意請來了這個趙家婆子在芙蓉院算卦占卜的,當初得出的結論,正是說北極星處有與何姨娘命格相生相沖的男嬰出生,且陽氣過重,生生地將病弱中的何姨娘給剋死了,而何姨娘死前那臉上的抓傷,正是何姨娘掙扎之下留下的。
北極星處,便是指芙蓉院正北方,唯獨便只有福熙院這一處院子,而當時,正是秦玉暖的孃親楊氏剛產下秦寶川沒多久的時候,一切的跡象似乎都在說明,秦寶川的出生正是何姨娘暴斃的原因。
“趙家奶奶的意思是……?”秦玉暖有些不解地問道。
趙家婆子神秘莫測地眯起眼睛,指尖來回掐算着什麼,突然睜開眼道:“秦家二少爺出生於丙子年三月二十七辰時,當日七星聚首,是爲升卦,意爲禹鑿龍門,通利水源,東注滄海,人民得安,是大吉之兆,至於當年那位姨娘,命途多舛,命勢中有妖星作祟,出手毒害,是人爲,而這個妖星,卻並非指的二少爺,而是指的,婦人。”
竇青娥漸漸眯起了眼睛:“你這個婆子,當日找你來時明明是信誓旦旦地說何妹妹是被北極星之地出生的男嬰剋死的,如今卻說是人爲,反反覆覆,自推自演,讓人如何相信?”
秦質卻全然無視了竇青娥尖細的嗓音:“婦人?哼,果然……。”言下之意,是讓趙家婆子繼續說下去,趙家婆子微微一頓,只是看向神色淡定的秦玉暖,只看到秦玉暖閉着眼睛,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這趙家婆子才嘆了口氣道:“天機不可泄露,老婆子我已經說了太多了。”
“破例一回,也就當聊了我的心願,如何?”秦質顯得十二分的急切。
秦玉暖擡眼看着手已經提到耳邊的竇青娥,她髮髻上那隻八寶點翠瑪瑙簪子在旭日的照耀下反射出一束束奪人心目的光彩,帶着猩紅沉重的味道,又讓人不寒而慄。秦玉暖並非不想揭下竇青娥這僞善的面具,可翠娥的死已經告訴她,一切需要從長計議,她前世包括她之前面對的,都只是竇青娥一個人,可從這件事情開始,便意味着,她面對的,是整個深不可測的竇家,這個險她不能隨便冒,況且,如今她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
“大人,今日你就算將老婆子我抹了脖子了,我也不能說啊。”趙家婆子反反覆覆的話語在秦質耳裡就像斷了弦的古琴彈奏出的走音的怪調,讓他煩不勝煩,趙家婆子方纔說了是婦人,卻又不肯說明,讓他很不耐煩。其實秦質的心裡已經有了八分把握,可惜,沒有證據。
“你這老婆子,滿口胡言亂語,秀姑,給我掌她的嘴。”竇青娥已經紅了眼睛,她拉扯着秀姑到前面,推着她到趙家婆子面前,秀姑明顯有些猶豫,畢竟這是在老爺面前。
“竇氏,你膽子越來越大了!”秦質的語氣沒有半點情感可言,“翠娥是你的丫鬟,不管結果如何,身爲秦家主母,你都難逃其糾,明日我就會備好馬車,送你去國安寺靜養,對外頭,只會宣稱你身體抱恙,需要休息,賬房那邊,我也會找一個新管事的。”
變相的軟禁,讓竇青娥心裡猛地一顫:“老爺,妾身的丫鬟做錯了事,妾身確實有責任,可是若說是妾身指使,如今死無對證,老爺不能這樣平白冤枉妾身啊。”
“哼,”秦質陰冷冷地哼了一聲,“我什麼時候說過是你指使的?你急什麼?如今秦家事端太多,舊事重提,新事未寧,送你去靜養,一來是思過,二來對你也有好處。”
竇青娥如何能不急,她過去在秦家是多麼的威風,堪稱八面玲瓏,而如今,多次吃虧,一次禮佛思過,這一次,更是未定期限的軟禁,秦質甚至還換掉了她在賬房裡的人手,她側目看着秦玉暖,辛辣而怨毒的眸子閃出絲絲火光。
秦質居然會決定換了一直在賬房管賬的葉三,這倒是一個意外收穫。
回了院子,秦寶川已經起來了,獨自在院子裡沖涼水澡,見到秦玉暖回來了,停下手中的水瓢,給姐姐行了一禮,秦玉暖微微一笑,只讓他衝完涼水記得及時添衣裳。
“二少爺如今是越來越懂事了。”廖媽媽和滿兒簇擁着秦玉暖進了屋,如今天暖起來了,屋子裡早就沒生炭火了,不過一盞熱茶,對於忙了一夜的秦玉暖來說,還是十分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