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專寵

她的話令玉言想起曾在溫家的光景, 那時候溫飛衡還在……當然現在已不在了,一切都已煙消雲散。玉言看向四周,早有幾個膽大的宮女好奇地朝這邊張望, 那知事些的, 卻只是默默地垂着眼, 彷彿不與自己相干。

玉言只是微笑, “看來嬪妾從前的身世, 娘娘的確很清楚。”

“本宮的確一清二楚。”樑慕雲面有得色。

“不過,”玉言話鋒一轉,“陛下也同樣清楚。可是陛下不計較, 依舊接嬪妾進宮,娘娘卻借這些話惹是生非, 您說, 若是傳到陛下耳朵裡, 他會怎麼想呢?”

玉言的意思很清楚,再嫁對於一個女子的確是難以忘卻的傷疤, 但既然他願意接納,足以證明他是真心喜愛。倘若樑慕雲想借此生出事端,不但討不着便宜,只會惹皇帝厭煩。

“你……”樑慕雲臉色一變,“即便皇上不在意, 倘若我告訴其他嬪妃, 你想她們會怎麼看?”

“娘娘要說只管說去, 嬪妾絕不阻攔。先帝的衡瑤夫人出身市井, 更曾三嫁其身, 不是照樣享盡榮寵、身居高位?嬪妾不才,不敢與衡瑤夫人比肩, 可是很希望能有那樣的好福氣,若真有那日,嬪妾定會好好感謝娘娘今日的提點之恩。”玉言說罷,便欲拉着靜宜離去。

樑慕雲上前一步,冷冷道:“金玉言,你別忘了,宮裡不只有男人,還有女人,別光顧着討好男人,卻忘了提防女人,否則,你會死得很慘。”

玉言沒有答她,匆匆施了一禮,告辭而去。靜宜在她身邊勸慰道:“你別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我看她也就是嚇唬你而已。我跟她過了這些時,不也照樣什麼事也沒有。”

“那是在王府裡,你們幾個勢均力敵,自然容易相安無事。”玉言嘆道,“如今入了這深宮,處處都是明槍暗箭,再想平安也難了。”她看靜宜臉上也顯出憂慮之色,便按着她的手柔聲道:“不管怎麼說,咱們總得小心爲上。”

樑慕雲的話儘管尖刻,卻也有幾分道理,在深知其爲人之前,多留一份心眼總沒錯,樑慕雲如此,古夢雪亦如此。所以哪怕古夢雪說了那麼多貌似真心的話,玉言還是不能完全相信她,還是不能。

之後寧澄江幾乎夜夜在玉茗殿歇宿,不肯稍遷。玉言有時亦笑他,“臣妾初進宮之時,曾聽聞陛下勤於政事,甚少踏足後宮。怎麼如今瞧着,陛下似乎耽於逸樂,日日流連在後宮之中,這與宮中傳言似乎大不相同呀?”

寧澄江擁她入懷,“誰讓你如今在這裡,朕自然得常來。”

“那臣妾豈不成了禍國妖妃了,臣妾可擔不起這個罪名。”

玩笑歸玩笑,擔心亦是真的擔心。玉言幾番躊躇,終於說出來,“澄江,專寵一人似乎不妥,或者你也該照顧一下宮中的姐妹……”

“怎麼,你希望朕去他人宮中嗎?你倒很大度!”寧澄江哼了一聲,似乎對這話生了氣。

玉言忙撫慰他,“這倒不是,我也並非心甘情願將你讓給旁人,可是……皇后和麗妃出身相府,不可忽視,佳妃身後的忠義伯府也依然健在,餘者如胡昭儀等人亦來自高門名宦,爲天下計,陛下……”

寧澄江果決地打斷她,“朕的天下要靠朕自己的力量來守護,而非寄託於女人的牀榻,你若真如此想,就不僅是看輕朕,也是看輕你自己。”

玉言心中一震,想不到寧澄江竟是如此想的,倒大出她意料之外。這一時,她竟有些羞愧,幾乎掩蓋了漸漸從心底升騰起的實在的幸福。

寧澄江覺得自己的語氣彷彿過重,便又放緩了姿態。他倚在玉言膝上,仰面拉着她的手,“不要試圖把我推給別人,我是爲你而活的,沒了你,我真不知道做這個皇帝還有什麼意思。”

他的聲音帶着一點倦意,很輕,但是很動人。玉言俯下身,輕輕在他額上烙下一吻,她緩緩笑道:“承蒙陛下擡愛,既然陛下不怕做這個昏君,那臣妾也就可以放心地做一個妖妃了。”

寧澄江在她膝上咯咯地笑,好不容易纔止住,呢喃道:“對皇后和其他宮妃,朕會給予最大的尊重,不會虧待她們;可是愛,朕只能給你一個人,朕的心裡已經容不下其他人了……”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細如蚊訥,最後消失不見。

他大概真是累了,打江山累,守江山更累。如今諸事未就,寧澄江忙得焦頭爛額,大約也只有在這裡,他才能得到一點暫時的放鬆。

春風慢騰騰地吹進來,帶着一陣陣悠悠細細的花香,像頑皮的小孩兒卯足了勁搖撼花樹,哪怕使出全身力氣,樹還是慢悠悠地抖着,偶爾故意落下一兩片花瓣,撩撥人的心緒。

這樣悠閒的辰光,玉言看着膝上的人,他已經閉上眼,沉沉睡去。寧澄江白皙的面容在睡夢中簡直像個孩子,玉言忍不住笑出來,她忽然覺得很好,非常好。

樑慕雲的話終究應驗了,玉言的專寵終於招致了旁人的嫉妒,她不僅意識到這一點,而且親眼見識了。

那是一位資歷與她差不離的美人,姓黃,名伊人。

玉言沿着那彎彎繞繞的曲水,準備去往靜和宮,誰知半路上就撞見這位煞星。她與這黃美人未曾深交,當下只匆匆行了一禮,便欲讓她過去。

她肯讓,對方卻不肯讓。黃伊人嫋嫋婷婷地攔在她身前,似笑非笑道:“喲!這便是金才人吧?果然儀容不俗,難怪能將皇上迷得團團轉!”

玉言不欲與其相爭,“美人若是沒有旁的事,嬪妾就先行告退了。”

“站住!”黃伊人厲聲道,“本宮未曾發話,誰許你走的?莫非仗着陛下的寵愛,你就敢無視宮中的規矩麼?”

“美人言重了,嬪妾只知盡心侍奉皇上,其他的,嬪妾不知,更擔當不起。”

“你擔當不起?我瞧你的膽子倒是比天還大呢!”黃伊人冷笑道,她還要說些什麼,忽然天上一隻雀兒飛過,落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無巧不巧正掉在她精巧的鞋面上。

黃伊人皺起眉頭,正要喚侍女來處理,忽然瞥見玉言一動不動站在那裡,她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立刻笑道:“金才人,你雖來宮中不久,也該知道尊卑上下的道理。我比你來得早,位分也比你高,我在這裡,你便該自認低我一等,是也不是?”

玉言的容色波瀾不驚,“是。”

“那好,就請你替我將這隻繡鞋擦拭乾淨吧,以示你懂得規矩。”黃伊人微微揚起下巴,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這是光明正大的羞辱,她可以不從,但如此便會將事情鬧大,更坐實了恃寵生嬌的罪名。

她只好暫且忍耐。玉言深吸一口氣,慢慢躬下身去,取出腰間掖着的白綢手絹。那髒污的一團黑色是鳥雀的糞便,在花色鮮妍的繡鞋上分外刺眼,更散發着一股難聞的氣味。

玉言緊緊蹙着眉,正要屏氣擦拭,忽聽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金才人,起來,這些事不是你該做的。”

黃伊人瞧見玉言背後的人影,腳都快軟了,她心虛地垂下頭去,“皇上。”

寧澄江快步走來,一手將玉言拉起,冷聲道:“黃美人,明明可以讓下人們做的事,你偏偏藉此羞辱金才人,朕倒不知你是何居心!”

黃伊人立刻從一隻母老虎變成了紙老虎,囁喏道:“臣妾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見金才人寵愛太過,怕她不知進退,變着法兒提點她一下,讓她知道謙卑的道理。”

“原來你還有這樣的好心思,你既知道朕寵愛金才人,爲何還變着法子作踐她,是否也是在藐視君上?”

他這話說得格外重,黃伊人不免慌了,忙道:“陛下切勿多心,臣妾絕無此意。”一面忙不迭地叩頭。

寧澄江道:“罷了,你起來吧,朕也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黃伊人一喜,正要起身,又聽寧澄江道:“尤其是那一番關於尊卑的解釋,朕深以爲然,爲了金才人往後不受你的磋磨,還是將你倆調個個兒的好。”一面吩咐道:“傳朕旨意,金才人着晉爲美人,黃美人降爲才人,也好讓她知道尊卑上下的道理。”

黃伊人立刻又軟軟地跪下去,難以置信地張着眼,“陛下……”

寧澄江淡淡掃她一眼,“哦,原來你還不滿意,那好,朕也可以將你降爲采女或是良人,你自己選一個吧!”

事已至此,黃伊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連忙道:“臣妾滿意,滿意。”她臉上的笑簡直比哭還難看。

這裡寧澄江便挽起玉言的手,“金美人,走,去你宮裡,朕想跟你好好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