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唐軼仍舊憂心忡忡, 陸白明白他心裡所想,握住他的手,道:“唐軼, 他給你傳了消息, 你領會了, 而且及時把消息報告上去了。你已經做到了你能做到的, 接下來他的生死並不是你的責任, 你不能把這份擔子扛到你自己身上,明白嗎?”
唐軼苦笑道:“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陸白揉揉他腦袋,道:“我可是你肚子裡的蛔蟲。”
第二天, 唐軼早早去了局裡,在辦公室門口堵住了趙寒山。
趙寒山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 見他沒有要退開的意思, 只好讓他進了門。
“情況怎麼樣?”剛關上門, 唐軼就急不可耐問道。
“上頭在想辦法了。”趙寒山只答了一句。
“那他臥底的是什麼組織?內鬼是誰有頭緒嗎?你們預備怎麼把內鬼查出來?”唐軼連連追問。
趙寒山笑了一聲,從抽屜裡拿出一支菸點上, 卻沒有吸,只是夾在指尖,透過嫋嫋升起的煙霧望着唐軼,道:“這要放在一年前,我肯定會說你最有可能是內鬼。”
唐軼腦子嗡一聲, 急得嗓子發乾, 正要辯解, 趙寒山卻衝他揮揮手, 道:“你別不承認, 你以爲你剛來隊裡的時候那副不情願的模樣我沒瞧見?你就只差沒把‘我不想當警察’這幾個字刻在腦門上了。”
唐軼閉了嘴,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驚訝的, 趙寒山既然知道,這麼久以來卻從來沒提過,反而處處鞭策他、激勵他去努力。
趙寒山把手伸到菸灰缸上,抖了抖菸灰,道:“我那個時候就想,這小子不願當警察,我偏要把他訓練成一個合格的警察,要讓他看看,警察不是那麼好當的,要讓他明白肩上的擔子有多重,現在,你明白了嗎?”
唐軼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趙寒山嘆了口氣,道:“雖然潘浮光的事與你原本無關,但是你看看,就因爲那個紙條,你昨天晚上就擔着他的命,而他去臥底販毒集團,身上擔的,不光是他自己,還是無數有可能被毒品殘害的普通人的命。你現在也該明白,爲什麼我們總是那麼拼命了吧?”
唐軼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趙寒山伸出指頭點了點他的腦袋,道:“我看你還沒完全明白,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只是我希望你不會因此付出代價。”
話題逐漸轉入沉重,唐軼不再像剛纔那樣急躁,他靜下心來,問:“那潘浮光……”
趙寒山走到窗前,煙已經在他手中燃了一半。
“本來這是機密,我也是因爲你交給我那張紙條才知道了大致情形。我今天可以把潘浮光的事告訴你,是爲了讓你知道,‘警察’這兩個字,到底意味着什麼。”
唐軼沒有說話,靜靜地等待着接下來的話。
趙寒山嘆了口氣,目光在煙霧的環繞下顯得深邃又朦朧,他緩緩開口道:“T市從很久之前就潛伏着一張巨大的販毒網絡,期間上頭派了不少幹警去臥底,想要拔除這張網,但都以失敗告終,你知道,有多少人臥底警察爲此犧牲嗎?”
趙寒山轉過身來,舉起右手比了個手勢:“九個!這聽起來像是不大的數字,但他們各個都曾是精英,而他們全部都是犧牲在臥底這一個販毒集團的過程中。可我們從來沒放棄過,過了兩年,上頭直接從刑警學院選出幾個人進行訓練,把他們安插進這張網裡,潘浮光,只是其中一個。
“也是因爲警方這些年持之以恆地想要打掉這張網,對方大概也明白我們早決定和他們不死不休,所以也想辦法要破壞我們的計劃。這次潘浮光一定是冒着自己暴露的風險發現了內鬼的存在,所以才通過你把消息傳出來。上頭想要再聯繫上潘浮光已經很難了,所以他們打算打草驚蛇,把內鬼揪出來,最好是能夠順藤摸瓜,一舉割掉T市裡的這顆毒瘤。”
“那潘浮光呢,他們打算怎麼救他?”唐軼從趙寒山的話裡聽出一絲決絕,心裡浮上來一股不好的預感。
趙寒山沉默了,直到手裡的菸頭燃盡,他才摁在菸灰缸裡,語氣低沉道:“你看過《無間道》,也知道結局,他在把紙條交給你的時候,就已經做好準備了。”
唐軼只覺得腳底生寒,今天趙寒山對他說的一切恍如是來自另一個世界,他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
“那只是電影,我們……”他試圖做最後的抗議。
趙寒山打斷了他:“那確實是電影,但我跟你說的是現實,這就是現實,唐軼。”
他走上前,一手用力捏住唐軼的肩膀,道:“這些事本來你以後慢慢也會知道,可我現在告訴你,免得你以後毫無心理準備的時候,更難以接受。在象牙塔裡呆了這麼久,你也該長大了。”
說完,趙寒山轉過身去,又道:“出去吧,做你該做的事,有些事情,你除了接受,沒有別的選擇。”
唐軼無法言明他此刻的心情有多複雜,趙寒山的話說得冷酷無情,可他分明聽出一股悲傷來。
在這些年的警察生涯中,他是否曾因此失去過戰友,自己的父親是否失去過更多的人,可他們未曾被打倒,反而像鋼鐵鑄就一般,變得更加堅不可摧。
心裡有一塊地方豁然敞亮,唐軼開始有些理解父親了,他不是在爲自己的孩子營造一個美好的童話世界,而是想要打破他們自己構築的象牙塔,讓他們清醒地認識到世界的殘酷,讓他們,也能擁有一顆猶如用鋼鐵澆築的心。
唐軼離開辦公室後,鍾聞走了進來。他手心覆上趙寒山青筋突出的手背,輕聲道:“你還是第一次跟別人說起這些。”
趙寒山長嘆一聲,道:“這個小崽子太脆弱了,我知道欲速則不達,可今天若不說這些話,等之後他戰友的屍體擺在他面前的時候,只怕他撐不住。”
“可你撐住了。”鍾聞目光幽深。
趙寒山不滿道:“你竟然拿我跟唐軼比?”
鍾聞笑了,道:“別小看他,他的身上,或許還有很多我們都沒看見的東西。”
中心醫院上午送來了一個重傷病人,病人是個麪包車司機,據說是和一輛私家車發生剮蹭,兩個司機爭執的時候,麪包車司機被推到馬路中央,結果被另一輛私家車撞倒。
病人顱骨骨折,左小腿粉碎性骨折,還伴有大面積的擦傷。救護車將他送來的時候,他似乎意識還頗爲清醒。
陸白正替他檢查的時候,衣袋裡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看了一眼,是唐軼打來的,但這會兒病人情況緊急,他隨手便將電話掛了。
經過搶救,病人情況暫時穩定了,護士原本打算讓跟着他一起來的兩個男人幫他辦住院手續,誰知道兩人卻堅持要出院。
病人這會兒還在昏睡中,無論如何也不能輕易搬動,但無論護士怎麼勸說,那兩個人一直固執己見。
陸白正要出去看看情況,卻聽見病牀上的人嘴裡喃喃了兩個字:“唐軼。”
他猛地站住,轉過身去,便見本該昏睡的人正睜着雙眼,緊緊地盯着他。
陸白疑惑地看着他,卻見他把目光移向了自己的衣袋。陸白恍然,剛纔唐軼給自己打電話,一定是被他看見了。
陸白走近他,俯身下去,問道:“你想說什麼?”
病人卻不答話,只是把手伸向了陸白別在袋口的圓珠筆。
陸白替他把筆拿出來,遞給他,又把手裡的病歷本翻開,將空白的紙頁背面放在他面前。
病人顫顫巍巍寫下了一行十分潦草的字跡,陸白沒有多看,合上了文件夾後低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他看過護士登記的信息,上面寫了一個陳三,他知道這一定不是真名。
病人閉上眼睛,好像是忘記了自己名字似的,過了兩分鐘才終於睜開眼,道:“潘浮光……”
陸白怔住了,但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和潘浮光一起來醫院的兩個男人就強行闖進來,把他架出了醫院。
陸白原本想要阻止,但他看見潘浮光衝他輕輕搖了搖頭。
這本該是個好機會,藉着住院養傷的時機,讓陸白幫他和警方取得聯繫。但他拒絕了,陸白雖然知道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卻無法理解這個人爲什麼會因爲那樣一個理由把自己送入死地。
待兩個男人走出病房後,陸白趕緊用手機拍下了潘浮光寫的東西,給唐軼發了過去。那邊迅速回復了:我來醫院找你。
纔不過十分鐘,唐軼就趕到了醫院,他四處張望了一番,問道:“潘浮光呢?”
“被帶走了,他剛寫完這個東西就被帶走了。”陸白有些歉疚地說道。
“你爲什麼……”唐軼想問陸白爲什麼不攔着帶走潘浮光的人,但他很快明白過來,陸白既知道了潘浮光的身份,怎麼可能不攔。
“他拒絕了。”陸白答道。
唐軼默默點點頭,道:“我明白,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