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爲什麼一覺醒來之後,他們就都不見了?爲什麼他會一睡三天?母親本就虛弱,三天沒有進食,根本就奄奄一息,再聽到他們離開的消息,更是覺得被背叛被拋棄而一撅不振,他的醫術不及伯父精進,母親纏綿病榻三個月之後,撒手人寰,然後那麼大的一個皇陵裡,就只剩下了他一人。等到父親回來,他已經一個人在皇陵裡生活了一年多,他整天不說話,連語言功能都差點失去。
多虧了父親的悉心教導愛護,日夜相陪,他才慢慢恢復過來。父親問要不要出去將她們找回來,他沒答應,既然離開了,那就不要回來了吧。
她們的樣子啊,明明熟悉到像是刻進了腦海裡,但等她們離開之後,他想畫一幅畫,纔想起自己並不擅長作畫,而且每次提起筆,她們的相貌就在腦海裡變得模糊。
柏毅平的神情有一瞬的茫然,仰面望着屋頂,忽然自嘲似地笑了笑,“她們是世間最好的女子。”
蒙書悅悠然嘆了口氣,這算什麼回答?不過也是,那時候姐姐才十四歲,算是美人初長成,而妹妹才十歲,還是個丫頭片子呢,長大後或許會變得跟從前不一樣呢?她的心裡突然一驚,她這是怎麼了?好像很希望自己的孃親是那個妹妹一樣……還有孃親隱藏的秘密到底是什麼呢?跟她的身世有關,還是跟自己的身世有關?
“佛謁有云,世間有爲法,皆如夢幻泡影。先生不執念於此,實是大善。或許是她們做了什麼見不得先生的事,所以心生愧疚,忍痛離去呢?”
看着她揚起明媚的笑臉,竭力開導自己,柏毅平心裡突然涌現出熟悉之感,就像當年妹妹極力勸說,誘導他跟她一起去幹長輩們禁止的事項一般。他突然間就覺得像是回憶裡蒙着的那層面紗,陡然被揭開一般,一切都清楚明晰。
“姐姐是漂亮的杏眸,又圓又黑,笑起來有淺淺的梨渦,最是沉靜嫺雅,她的本事是我們三個中最好的,無論是醫術還是武功,甚至連繡花都堪稱極品。”
“妹妹活潑聰穎,調皮起來,惹得伯母常說從小到大都是個磨人精。漂亮的鳳眸,忽閃忽閃着又冒出一個鬼點子,鵝蛋臉,小時候肉乎乎的,常恨自己的頭髮又黃又稀,不似姐姐的柔潤黑亮。”
妹妹臉上常有燦如明霞、亮如皎月般的甜美笑容,讓人任何時候看到都會打從心底的開心。闖禍的時候,一張委屈的小臉再加上楚楚可憐的眼神,總是讓人對她寬大處理。她調皮,但從來不任性,知道什麼事能做,不能做的事,她胡鬧到什麼程度是底限,那時候她是爲什麼執意要去闖已經封閉了的宮室呢?
那些宮室是絕對不能去闖的,送帝王入陵的都是死士,宮門一關,便化作泥俑,生生世世永遠守護。除此之外,爲防有人擅闖,打擾死者,宮門關閉的同時會啓動一種毒藥,聞之者口鼻俱傷,如若被火燒被炭烤,片刻之後化作泥水
,滋潤整個寢陵。
那種毒是飄散在空中的,開一處能通往各處,時間一長,能將整個皇陵所有的活物毒殺致死。妹妹明明知道這些,爲什麼還想去開啓宮室?這麼多年,他不是沒有想過,每次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父親回來後,雖是答應了他不出去找,但他都知道,父親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他們,只是他們卻消失得那麼徹底,好似不存在這個世間一般。直到十年前父親去世,也曾勸說他離開皇陵,到外面去過正常的日子,可是他已經習慣了皇陵裡孤寂的生活,外面的紛擾紅塵,他又要花多少時間去習慣?
他雖然還很年輕,但心裡卻已經無盡滄桑,一切如故就好。直到平靜無波的日子裡,突然闖進來一個她,一開口就用栢栢族語叫他叔叔,告訴他自己的身份,告訴他孃親的身份,卻說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還記得你在皇陵裡,第一次見到我時說的話嗎?你竟然早就懷疑蒙遠揚不是自己的生父了?”
蒙書悅聽他說着說着往事,突然就把話題引到自己身上了,擡眼看了他一下,低下頭回想當日在皇陵裡初見他的場景,搖頭說:“我當時都迷迷糊糊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你後來也考我過,我根本就不會說栢栢族語,那天的那些話,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說出來的,又說了些什麼東西。”
停了一下,又說:“那天在過祭祀大殿,看到那些閃着詭異光芒的圖案時,我的頭就一陣接一陣的難受,腦海裡有什麼東西要飛出來,我卻什麼也抓不住,那些圖案潛意識的覺得熟悉,自己卻根本沒有見過。後來見到你時,也是由你身上掛着的一個荷包激發出來的,那些字眼就根本不經腦海,一個一個迫不及待的往外跑。”
柏毅平沉默,荷包?他那天有掛荷包嗎?除了幾個早就不能帶的荷包是當年母親和姐姐繡給他的,是栢栢族特有的圖案之外,後來所用的也都是父親從外面帶回來的,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他腦海裡突然靈光一閃,激動的站起來,“你還記得自己看到的是何圖案嗎?”
蒙書悅皺着眉頭,盡力在腦海裡組織詞語形容,可是要怎麼形容一個像羣魔亂舞的圖案?無奈地嘆息說:“記不起來了,後來我從孃親留下的遺物裡看到過,但是又忘了,改天你要麼把荷包拿給我看看,要麼就等我回京城找到那副圖案再給你看。”
柏毅平激動到顫抖,或許……或許!她孃親真的是妹妹!“我們現在回京!”
啊?!蒙書悅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到東方提着一個人,風風火火的衝過來,她趕緊迎了過去:“怎麼了?這是誰?”
東方將食物往地上一放,腳步不停帶着阿逸往泉水邊走,一邊高聲叫:“前輩,請過來幫忙!”
柏毅平頓時對他沒有了好臉色,你小子看上去比我還老,竟然叫我前輩?不管!反正這天下都死絕了也不關
他的事。而且那人中毒時間太久,又是劇毒,若不是內功高深,早就去見閻王了,他過去也救不了。然後一臉嫌棄的看着地上的吃的,真是沒用,出去那麼久,就找了兩個蜂巢回來。
等看清了阿逸的面孔,蒙書悅才驚訝,這不是寧璨身邊的人嗎?身手很好的樣子,怎麼也會中毒成這樣?那寧璨呢?還有越宮景,她剛纔有看到他嗎?
東方說:“我在懸崖那邊找到他的,除了留下的十幾具屍體,空無一人。”
“我昏迷之前的情況怎麼樣?你們怎麼都會來到這裡?”
東方看一眼正大快朵頤的某人,顧不上回答蒙書悅的問題,清理過阿逸口中的污物,又在他身後運功一番,而阿逸的臉色反而更加慘白,進的氣也沒有出的氣多,指使着她過去:“去請他過來幫忙。”
“不要作無用功了,已經太晚了,毒素已沁入五臟六腑,神仙來了也救不回來了。”
明明隔了那麼遠,柏毅平的聲音卻像是在耳邊說的一般,東方的手緩緩停下來,將阿逸從水裡抱出來,放到一邊,神情肅然。
蒙書悅輕聲問:“田園乾的嗎?”當然是她,除了她之外還做誰想?“那麼,寧璨也落到了田園手裡?”
東方搖頭,當時他正跟裘棱交手,餘光看到了阿逸上攻田園,田園是怎麼出手的都沒有人看到,阿逸和另一個侍衛就毫無徵兆的倒了下去,不過半日功夫,雙雙斃命。畢竟是閻王閣的人,陰謀詭計實在讓人防不勝防。
雖然知道他是必死的命,可是就這樣袖手旁觀着一個生命的逝去,這不是一個醫者該有的風範。東方沉着臉,看着地上一言不發。
蒙書悅抓住他的手臂說:“人各有命,皆是註定,就請他安心的去吧。你也辛苦了,過去休息一下。”天很快就要黑了呢,她不擔心人身安全,可是又一個天亮的時候,她該何去何從?
哇嗚……天空突然傳來了青鳥悠昂的聲音,蒙書悅擡頭看了看天,有厚厚的雲層過來了,太陽早就隱了起來,“剛纔他說了很多舊事,等一會我慢慢跟你道來。他的年紀雖然長我們一輩,但相貌看上去卻與我們同齡,我叫他先生,謝謝他解惑,你也改個稱呼吧。”
“他擔得起先生這個稱呼嗎?有德有才,能爲人先,方稱先生,就算改了稱呼也改不了他的冷血,我不改!”東方怒氣衝衝地說,看着阿逸的胸脯漸漸平靜,再無起伏,心裡一時怒極。
蒙書悅默然,不能說柏毅平冷血,他是實話實說。也不能說東方不對,他是醫者素心。沉默了片刻,招呼了青鳥下來,讓它到上面看看能否找到寧璨的蹤跡。
而此時另一邊的營帳裡,越宮璃梳洗一番,覺得神清氣爽,田園和蒙書雅已經診查完越宮景的情況,正準備向他報告,探子卻匆匆來報:“殿下,前面發現白色巨蟒一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