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至午,天空晴朗,而落下來的陽光卻稀疏斑駁。兩人靠在一起,動也不動,只有衣袍,被山風吹得簌簌而響。
“你這樣一聲交代也無,安西王他們都會擔心的。”他竟然提到了死,之前說的話是騙她的麼?打算在這裡等死了是麼?
“不會,小叔回了京,華無尤自會交給他我留下的信。說好不許想外面的事的,走,我帶你去看另外的美景。”說完,竟用輕功帶着她往山崖上面掠去。
這十幾丈的高度,他帶了一人,竟然都未歇一口氣,直接落在離崖頂還有兩丈左右的距離,停下來。這山崖竟然是斷裂的,隔幾丈有一個平臺,像是自然形成,又像是人力爲之。
越宮景劈開洞口的荊棘,露出一個一人多寬的洞穴,裡面露出微弱的七彩光芒,他笑着說:“裡面別有洞天哦!我先下去,你跳下來我接住你。”說完他就屈身下跳,隨即就響起他的聲音:“快下來!”
蒙書悅毫不猶豫往下跳,眼前的景色讓她震撼至極。原以爲見過了皇陵的奇詭,又見識過了烏那山地洞和祭臺、靈女墓洞的巧奪天工,這天下再沒有什麼能讓她目瞪口呆的地方了,卻不知眼前這片洞穴更讓她感嘆鬼斧神工。石壁上掛着晶瑩剔透的美麗結晶,像雪花,像水晶,又像玉石瑪瑙,在燈光照耀下,發出五顏六色的光芒。
越宮景很滿意她的表現,拉着她小心前進,笑着說:“十五歲的時候,皇姐生下小寧安,我從京城去看她,結果被皇后的人追殺,慌不擇路躲到這裡,天黑了之後本想翻過這裡,繼續前行,誰知一腳踏空,掉了進來。當時這裡面黑乎乎的,後來我又多來了幾次,才決定在此建個小屋,用來避世。那些光都來自夜明珠,比不得你們族的喜明珠,爲了好看,我拿五顏六色的薄紗裹了,纔有如此美輪美奐的景色。看——”越宮景停下來,指着不遠處的一個結晶,“像不像牡丹?”
蒙書悅點頭,他又指向另一處:“鯉魚躍龍門,猴子撈月,王母祝壽……”
這洞穴足有三十來丈深,最高處不過兩人身高,最低處兩人都要彎下腰才能前行,越宮景還說這是他已經處理過了的,他第一次進來可是爬着進來的。最空曠處有三四丈寬,最窄處只能側身而行,地勢低窪處積了半人深的水,還有水珠不斷嘀嗒嘀嗒掉下來,兩人慢慢前行,一路上都越宮景在說話,蒙書悅臉上帶着笑,心裡卻黯然。
離盡頭處還有五六丈的距離時,一塊巨石擋道,就再不能再往前走。石洞裡的風陰冷陰冷,蒙書悅不由的縮了縮肩膀,越宮景靠過來,從背後擁住她,“忘記給你準備衣裳了。冷的話,咱們先出去吧?”
蒙書悅搖頭,“沒事。美景不常有,一起看美景的人……”也不常有。
越宮景心裡一澀,頓了一下又用輕快的聲音說:“洞裡夜明珠放了差不多一百顆,差點把皇宮裡存了幾百年的貢品
都搶來了。父皇說我真敗家。”
蒙書悅心情沉重,話語很少,一直都是強顏歡笑,不忍破壞他的心情,可是那濃濃的揮散不去的悲傷,如影隨形,又豈是幾句玩笑話就可消彌的?
“越宮景……你想你父皇嗎?不想知道他的身體恢復得如何了?”
越宮景的心一抽,環住她腰身的手也不由的緊了一下,然後故作無謂地笑說:“父皇洪福齊天,萬壽無疆,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沒有哪個父親願意看到自己的孩子離去,特別是自己最喜愛的那一個。萬壽無疆這種謊話你也信麼?”
越宮景神色一黯,低聲說:“我們出去吧。”
“越宮景,我是那種如果不能長久,我寧願什麼都不要的性子。我只給你這一天一夜,明天天一亮,你就帶我出去,我們去找東方,去找柏毅平,一定還有辦法解你的毒。如果他們真的說毫無辦法了,我陪着你,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蒙書悅語氣決然的說。
越宮景微微垂頭,一直回到木屋都沒有再說話。
蒙書悅看看日色,約莫到了申時初了。在洞中被吹得冰冷的身體,終於在陽光裡復甦。越宮景往石臺上一躺,手裡悠閒地晃着一根莖葉長長的青草,眼睛望着遠處的蔚藍天空,淡淡說:“你一直都是這麼冷靜理智的性子嗎?怪不得前世的你會被越宮璃嫌棄。”
只是不愛才會這麼理智,她不愛他。可是若不愛,又怎麼如此擔心他?如果期盼着他活下去?蒙書悅,我真想扒開你的心看一看,裡面住着的人是誰。
蒙書悅苦笑着搖頭,理智?這個詞好像跟她無關吧?她前世就是太不理智了,所以纔會分不清虛情假意,最後才落得那樣的結局吧?
“可是他爲什麼這輩子又會再愛上你呢?”陽光融融,暖風陣陣,越宮景的神經終於在此刻得到安撫,多日來未曾閉眼,此時終於放下一切,沉沉睡去。
蒙書悅在旁邊守了一會,想起早上吃的東西,轉身找到廚房,巴掌大的一塊地方,難爲他設置得五臟俱全,大大小小的物件、柴米油鹽一應俱全,就連灰塵都擦得乾淨。只是不知那米是何年何月拿過來的,都已起了米蟲。翻翻看看,竟然還找到一罈酒,微微搖頭。
拿着被子給他蓋上,就循着小溪走,他早上怎麼沒有多打幾隻獵物呢?
走出沒幾步遠,突然聽到叭嗒一聲,越宮景竟然從石臺上翻了下來,蒙書悅無語望天,他這是無意的還是故意引起她的注意才如此啊?
走出幾步,沒聽到後面再有動靜傳來,隱隱覺有些不對勁,趕緊折回去,頓時心神俱裂,急撲過去,將越宮景扶起來。眼見他雙眸緊閉,身體微微顫抖,手掌冰涼,額頭上冷汗如瀑,大急之下,想起之前問過東方,只得咬咬牙,用力拍上他的胸口。
“越宮景!越宮景,你快醒來啊
!”
越宮景身軀輕震了一下,卻仍沒有睜眼。
蒙書悅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記起東方所教,若有人突然昏厥,按內因、外因分,應當如何,略一遲疑,便找到相關的穴位按了下去。可能是方法不對,越宮景身體沒有顫抖了,但依舊沒有反應。
她看了看石臺與房間的距離,用被子墊着,將越宮景拖了進去。他的身軀依舊冰冷,俊美的面容透着些青色,蒙書悅將樓上樓下兩牀錦被都蓋在他身上,再將他抱在懷中,心中大慟,撫上他的額頭,輕聲說:“你爲什麼要如此任性?如果東方在這裡,或者任何一個會醫術的人在這裡,也不會像我這樣手足無措。”
“是我先招惹你的,對不起。我一直都知道,在皇后的打壓下,你的日子過得很不好,我不僅沒有幫上你任何忙,反而還給你們帶來許多的麻煩。你本來可以娶得如花美眷,在她的相助下,與越宮璃一決高下。可是一切軌跡在我回來之後都亂了,皇帝遇刺,你中毒,都是我的錯,如果我不重生回來,如果我不想找越宮璃報仇……越宮景,你不好起來,是想讓我愧疚一輩子嗎?你要活着啊,要活着坐上那個最高位置,娶很多的妃子,生很多的孩子……”
“我不敢確定自己對你到底是什麼心意,我只想遠離宮廷,不要再跟前世一樣,我一生只願做一個人的妻子,而他一生也只得我一人爲妻,我不要跟很多的女人搶同一個男人,而你和越宮璃絕無可能只娶一個女子,所以我對你們唯恐避之不及。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意他的?在皇極寺爲他擋刀的時候,尚用他是自己選擇的盟友,還要靠他的上位來打擊越宮璃的藉口安慰自己。她也不知道他是什麼開始對她有了異樣情愫的,去蒼州的時候?還是知道她是天女的時候?尤記得當日她逃離京城,他奮力來救,在西郡之時,若沒有他,自己早就被雪埋了,成了一具屍體。
“我一直在做一個夢,夢見孩子回來了,還夢見一個挺拔的背影,可我一直看不清他的臉,直到今天早上醒來……我知道了那個人是你,你怎麼能讓我的美夢破碎?”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蒙書悅發現自己的淚水,成串掉落,感覺自己的低泣聲像從很遙遠的空中飄來,模糊的淚眼望出去,門外的陽光都成了一團朦朧的光影。光影中,他向自己微笑,翩翩而來,但緊接着,他的微笑又迅速隱去,消失在光影后,變成了血淋淋的模樣……
蒙書悅胸口一陣撕裂般的疼痛,正喘不過氣來時,卻又忽聽到一聲極輕的咳嗽聲。她驚喜下低頭,那雙明亮的眼眸正靜靜地望着她,他的聲音也有些虛弱:“我都不知道你的力氣這麼大……我的脖子快斷了。”
蒙書悅“啊”地一聲放開抱住他脖頸的雙手,越宮景的頭就重重地落在了牀頭,他痛呼一聲,雙目緊閉,又昏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