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春寒料峭,風猶比冬日還冷一分,早些回寢殿歇着吧?”
宮人的腳步靜悄悄地,直到在她身後說起話,恭妃才收回了目光。來的是她宮裡的掌事姑姑,恭妃不好拂她的面子,淡聲說:“我知道了,等一會。”
藍染抖開披風,輕輕的披到恭妃肩頭,“皇上快回宮了,娘娘應該高興一點。”
“哼……有什麼好高興的?他回宮了,不再是皇帝了。就算他還是皇帝,我也沒什麼好高興的,他的眼裡向來看不到我。我的心裡也向來沒有他。”
“娘娘!”藍染心裡一驚,趕緊環視四周,幸得夜色已深,恭妃又不喜人環侍,將人早早打發了,“這樣的話可不能亂說。”是她說岔了,鑑元帝已經將傳位詔書公告天下了,可是這宮裡的哪一個人習慣了太上皇這個稱呼?說起來越家自立朝開國以來,還沒有一個活着的太上皇呢!
至於新皇,自宮亂之後,還從來沒有踏足皇宮一步。
“我有沒有亂說,姑姑不清楚嗎?這座皇宮啊,以前是個囚籠,現在則徹底淪爲一座地獄了。”一轉眼,十幾年過去了。恭妃輕嘆着,攏了攏披風,看着院子裡滿是花苞的梨樹:“梨花開春帶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爲一人去,道他無情我卻癡。不值……不值啊!可是姑姑,感情若是可以收放自如,又有幾分真?”
藍染搖頭,若說恭妃心裡沒有皇帝,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有些傷是不能癒合的,梨花梨花,離人之花。“娘娘是聰明人,自進宮第一日便說過,帝王寵可爭,帝王情卻不可求。娘娘今日又何來此番感慨?”
“沒事,我隨便說說,姑姑不用放在心上,我去歇息了。”纖影一動,恭妃已經走回了屋裡。
藍染疾步上前,低聲說:“娘娘沒有聽說嗎?瑞王身中劇毒,時日無多了,安西王心裡的火都快把太醫院燒起來了。”
恭妃淡淡掃她一眼,自年宴結束,她便閉門謝客,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矛頭有指向她的,無辜牽連到她的,瑤琚殿早不復從前風光。她遣散了別有用心之人,準備閉門了此殘生,不料後來又發生了皇后宮變。皇后和太子被瑞王打得落花流水,倉皇出逃她知道。越辳帶兵進京勤王,並帶回了皇帝的傳位詔書,越宮景回京,她也聽說了。而中毒……
“那又如何?只要他活着,便是至高無上的皇,天下又有何人不敢聽他號令?”
“娘娘,若他死了呢?”
恭妃目光一凜,冷眼看着她。
藍染躬下身子,低聲說:“若他死了,鑑元帝就只剩下七皇子一個皇子了。”
“這樣的話當我沒聽到,你也絕不可以再說第二次!”
“娘娘!這是謝國公的意思!”
“誰的意思也不行!你若再敢提一個字,別以爲我最近在吃素,就真的有菩薩心腸了!”恭妃扭身進殿,流蘇簾子狠狠砸在藍染臉上。
藍染面
無表情,眸子裡卻冷光一閃。
醒來的早晨,天空依然是陰沉的,龍脊山裡比山腳下還要冷上幾分,越宮景呼吸着森林裡的溼冷空氣,看着常力凍得發紅的鼻子,忍不住笑了。
常力則苦着一張臉,昨天在林子裡揀到柏先生留下的一小塊布條,上面寫了一個字“等”,等是可以,問題是要等多久啊?他們昨天明明是追着聲音來的,到了之後卻連絲痕跡都找不出來。離開京城後,他每一天無不在提心吊膽中度過,靖門關那一夜,更是驚心動魄。那一夜已經夠兇險了,但沒想到主子爺又來到了龍脊山!
主子啊!你身上的毒還沒解!
姑娘啊!我們出來不是爲了給主子找解藥嗎?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輕重緩急啊!
蒼天啊!姑娘失蹤了不說,怎麼神醫和柏先生也那麼不靠譜,留下一個等的布條是鬧哪樣啊!
沙沙……段唯陽撥開樹枝急步走過來,神情凝重:“陛下,不對!”
越宮景眉眼一揚,疑惑:“什麼不對?”
“我們昨天走出來的痕跡,今天一早就痕跡全消,林子裡就像十年沒進過人一樣。”士兵一大早過來報告的時候,他還不相信,剛纔親眼見過,纔不由得他不信。
“龍脊山裡的植物復原性這麼好?”越宮景走出幾步,那是段唯陽剛剛走出來的痕跡,除了昨天掉落在地上的斷枝落葉,被壓彎的長草荊棘果然挺立如初,就像從來沒有人經過一般。怪不得柘國的人幾次進山都沒有收穫,進去的人也都有進無出,這是自然之力,還是背後那人的故弄玄虛?
“君子不立於危牆,既然柏先生留言讓我們等,我們就到山腳下去等吧?”段唯陽問。雖然從昨天開始,整片林子都安靜了,原本層出不窮的機關詭陣也都沒有出現,但他心裡反而更覺得不安。
“既然進來了,總要探些東西。機關不是都停了嗎?我們再往裡面走,柏先生他們送消息出來時,我們也能儘快收到。最遲明天,華無尤和小叔安排的人便到了,姐夫就先回北郡吧!”
“陛下!”
越宮景擡手,止住段唯陽的話頭:“昨晚的消息我聽到了,倭馬人又闖進關內了,還搶走了近百車糧草,浪子關沒有你不行。”
段唯陽搖頭,“我不希望北郡是我一人的北郡,若真離了我,就毫無還擊之力,這纔是我最大的失敗。那一百車糧草,是我有意準備的,就怕他們不來搶!”說完一笑。估計這次領兵的人也不是大將契波每。
越宮景也笑起來:“原來姐夫早就算計好了。只是爲何還要讓部將領兵去追?以假亂真?”
段唯陽點頭,“我若不讓人做做樣子,他們就會知道有詐。放心,各地事務我都託給了得力之人,北郡定然萬無一失。我是奉長公主命,前來保護陛下的,所以不要趕臣走,臣也不會走。”
“我都說了姐夫如從前一般稱呼我就行,‘陛下’在我耳
裡,總覺得像在叫父皇。說起來父皇這兩日應該快到京城了。”
“多聽幾次,就習慣了。”段唯陽低眉垂目,恭敬回答。鑑元帝已立下傳位詔書,就算回京,也是以太上皇之尊自處。
京城大亂時,他們也收到消息,後來也證實過,越宮景身上確實有劇毒,恐時日無多。當日聽到他出京尋找解藥,併到靖門關請太上皇歸京時,平勝說越宮景可能是真的活不久了,所以纔要逃出京城,纔要請鑑元帝歸京。假如他真的回不來,鑑元帝也能在京城中掌控局勢,要麼廢詔再掌大權,要麼重立太子……那宮中現在可只剩下了一位七皇子越清鯉了。所以平勝一邊自己在北郡,並往柘國廣貼布告,重金聘請天下名醫,一邊飛鴿傳書於他,叫他儘快把手裡的事交出去,來到越宮景的身邊,護他周全。假如真的有了萬一,希望能得到越宮景的手書,將皇位再傳到鑑元帝手上。
“越清鯉?天正若真的交到了他手裡,越家幾百年的基業也就到頭了。”這是平勝的原話。他的想法亦是如此,在明君手下謀事,好處是絕對大過在昏君手下的。越宮璃他尚且不願支持,又怎會支持越清鯉?只是越宮景之後,皇帝再無無子,德妃?若要等德妃生下皇子,待到皇子懂事成年,起碼還得十幾年。
所以無論如何,他也是絕對不能讓越宮景出事的。
走了大概半個時辰,走出密林來到一個山坡上。一隻駐足的野鹿突然受驚般奔了出去,常力大叫一聲:“有鹿!”
阿美翻翻白眼:“拜託,大家都看到了好嗎?”
又一隻野鹿跳了出來,似乎慌不擇路,向他們這邊衝子兩步,一驚,才趕緊掉頭,往林子另一頭狂奔而去。
段唯陽立即警戒:“不對!”
林子裡突然喧鬧起來,大小動物們驚慌而逃,本是往他們出現的這個方向,看到他們時,生生在半路上折了回去,四散而去。
“大家鎮定!保護陛下安全!”段唯陽輕喝一聲。
視野裡出現了一頭瘦骨嶙峋的老豹子。它身上的斑紋就像雪花的印子,獵食者的氣息,依然在它綠色的眸裡,氣魄驚人。它駐足看着他們,又無視他們,腳步緩慢,向着更深處的森林走去。
越宮景說:“即使是一隻年老無戰鬥力的豹子,其一出現,依然讓所有動物膽戰心驚。”在森林裡也好,在外面的世界也好,要做就做一隻豹子,威震四方。否則就只有在豹子出現時,落荒而逃。
“陛下,我們不能再往前了。”遇到的野物個頭越來越大,就表示裡面潛藏着的危險動物更大,獅、虎、黑熊……這些喜獨行的動物還好,他們人多,假如碰到了森林狼……那些傢伙最是兇殘,且記仇,他們人多,也扛不住狼羣。
越宮景卻看着豹子消失的那個方向,“等等……”話還沒說完,忽然聽到一陣奇怪的哨音,緊接着一道白影一閃而過,越宮景就追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