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待到越宮景親政以後,越宸爲了不喧賓奪主,很主動地退位讓賢,除了還在追查莊嬪與德妃一事,其他事情都一概不過問了,質疑要將朝堂之事給撇得乾乾淨淨的。
而沒了越宸的壓場,越宮景這個新登基的皇帝,在朝堂上,頓時就顯出了弱勢來。
畢竟,自古以來就有一句老話,叫做“法不責衆”。就是這麼一句話放在這裡,下面那一羣人,越宮景縱使看他們再怎麼不順眼,還真就不能將人給怎樣。
殺,殺起來是簡單了,但是如果是通過暗衛拿到的證據直接定罪的話,肯定會弄得整個朝堂上上下下都人心惶惶的,日後越宮景還想再做點什麼事情,也不知道要激起多大的反彈。
打?
且不說“刑不上大夫”這樣的古訓了,現在的那些文官,哪個不是以自己在朝堂上捱過了廷杖爲榮的,就彷彿,打了廷杖的皇帝一定是昏君,而自己捱了廷杖便要妥妥兒的青史留名,是個忠貞之士一般。
於是連着幾日,越宮景都被整個朝堂弄得焦頭爛額,稀裡糊塗的。
蒙書悅原本是打算避嫌不再來參與朝堂的事情,這幾日,最常去的就是德妃宮中,看看德妃,再看看餅兒。餅兒被照顧得很好,那皺巴巴的小猴子一樣的皮膚舒展開來,依稀能夠看出一點點德妃同越宸的影子來,而且雖然才幾天大,但是直覺卻很敏銳,彷彿已經可以辨出人來,只要蒙書悅走過去,他就會搖晃着胖乎乎地小手,彷彿要抓住一般。
因此,蒙書悅對餅兒簡直是喜歡得不行,如果不是越宮景天天來自己這裡,她差點都要打算直接住在德妃那裡了。
這一日,她剛從德妃那裡回來,還沒有進門,剛剛繞過了庭院中的月門,就聽見瓷器被忽然掃落在地的聲音,十分地突然,而且響亮,清澈,然後就是宮女太監們嘩啦啦地跪了一排的聲音。
在她宮中,除了她以外,也就一個人可以,且有資格發這麼大的脾氣了。
不過,在蒙書悅的印象中,越宮景倒是一直都挺溫和的,挺平易近人的,不曾聽過,更不曾見過他發這麼大的脾氣。
因此,她再往前幾步,繞過那株已經開始掛滿了花苞的月桂樹的時候,心中莫名還是有幾分忐忑的。
越宮景沒有坐在屋子裡,而是坐在院中觀景的涼亭裡頭,穿着皇帝常服,右手的袖子上一片水漬,面無表情,腳下全是茶壺茶杯的碎片,還有點心乾果的殘渣。而蒙書悅自己打算培養的那幾個宮女,就領頭跪在最前面的位置,後面烏壓壓地跟着跪了一片。
“阿景。”蒙書悅想了想,決定給他個面子,不將自己的人叫起來,只是上前去,掏出帕子,拉起了越宮景被茶漬弄髒的袖口,輕輕柔柔地擦了兩下。
果然,很多時候,對於越宮景而言,其實未必需要蒙書悅做什麼,
能夠看見這個人,能夠感覺到她還在自己身邊,他便能夠勉強自己冷靜下來。此刻,也是一樣的。只是聽見了蒙書悅的那一聲呼喚,越宮景臉上的表情便緩和了不少,一把握住了蒙書悅的手:“我不過是手滑,他們緊張而已,都起來吧。”
手滑能把東西摔成這個樣子,蒙書悅是絕對不信的。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也不拆穿,反而是溫和地點頭道:“陛下是手滑,你們都起來吧,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不要都堵在這裡堆着。”說完,她拉起越宮景的手,“衣服都溼了,她們也不知道帶你去換,先去把衣裳換了吧。”說完,也不等其他人反應,就藉故,將越宮景一路給帶到了屋子裡頭。
皇帝與皇后要單獨呆一個屋裡,其他的下人們,給他們幾百個單子,也未必有人就敢進去。所以,屋子裡,到底也只有越宮景同蒙書悅兩人。
蒙書悅也不問他發生了什麼,彷彿是真的進來幫他換衣服一般,去找了乾淨的衣服出來,一件件地給他整理好,然後遞給他。
其實,越宮景平時都有專人貼身伺候,加上蒙書悅本來也不喜歡做這些事情,此刻倒是難得享受到蒙書悅這般溫柔小意的一面,原本還盛怒的心,一時就柔軟了下來。
趁着蒙書悅伸手過來解他的腰帶,越宮景一把就將人給擁到了自己的懷裡。
“阿景?”蒙書悅只是微微一驚,到也不掙扎,就這麼溫順地靠在了他的懷中。
兩人一時無聲。
隔了一會兒,見越宮景還是不說話,蒙書悅便開始找話題:“我這幾日,都是去了德妃那裡,太醫說了,餅兒雖然出世的時候比較險,但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現在倒是越發地見狀了,我今日去的時候,他都能握住我的手指了。”
“我不想當賢君了。”
蒙書悅說着說着,從餅兒握住自己的手,說到德妃最近的氣勢,又說回去餅兒現在用的什麼襁褓,餅兒的奶嬤嬤現在是什麼飲食,接着就聽見越宮景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她想要擡頭,結果整個人的後腦卻都被越宮景給用力地壓到了他的懷裡,根本擡不起頭來,只能貼着他的胸口,隔着厚重而華麗的布料,臉頰貼着光滑的錦緞,聽着他的心跳。
越宮景的心跳很是平靜,彷彿這句話,已經是他深思熟慮許久才說出來的,神情也好,呼吸也罷,半點波動都沒有。
也許這種時候,她只需要沉默就好了,做一個合格的傾聽者,其他的,都不重要,不需要說話,也不需要表態,她只需要傾聽就足夠了。
彷彿是爲了驗證蒙書悅的想法,停了一會兒,越宮景就繼續說道:“那羣人,簡直是得寸進尺,越發地蹬鼻子上臉,我說什麼,他們都是,先帝如何,祖宗怎樣,上皇曾經是怎樣怎樣的。彷彿我不這樣做,就是數典忘祖。”
雖然是
擁着蒙書悅,但是越宮景依舊是站得筆直的,音調也顯得很是平穩。他慣是一個有主意的人,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那麼哪怕腥風血雨,也會在所不惜。他是越宸的兒子,無論如何,都不是那些朝臣們眼中,可以隨意擺弄控制的君主。
這場博弈在他們的眼中,可能會很長,要持續幾年,十幾年,但是對於越宮景而言,若他不在乎聲名,那麼幾個月就足夠了。
哪怕是被越宮景這樣緊緊地擁在懷中,蒙書悅也幾乎可以感覺到,從越宮景的身上緩緩流溢出來的,冰冷的殺氣。
很多時候,蒙書悅也覺得,那羣人該殺,甚至是死不足惜。不過,也不知是不是因爲的德妃的緣故,莫名就讓她的內心柔軟了不少,沉吟了一會兒,待到越宮景身上的氣勢稍稍和緩,方纔道:“阿景,你說的這些,我並無什麼不同意的地方,只是有一點,德妃將將才生產,父皇和皇祖母最近都還說,滿月的時候,不要大辦,要請幾個得道之人來,爲餅兒祈福,這種時候見血,總歸是不吉利的。”
本來已經氣勢和緩的越宮景,聽見這話,那冰冷的感覺幾乎立即就要又一次泛起來。
蒙書悅又道:“我也知你辛苦,若是換了其他人,總歸還有些別的法子,就算罷朝,也是可以的,只是因着父皇的關係,你連朝都罷不得,更是難做。”
越宮景這幾日到底是憋屈得很了,他即是天下最最尊貴之人,同樣的,也是天下最最寂寞之人,平日裡,再怎麼難過委屈,還真就是半句話都將不出口,因爲只有蒙書悅單獨在自己懷裡,連臉色都不能叫她看見,他才能慢慢地說出這些彷彿是未成年的小子鬧脾氣一般的話出來。
他早知道這個位置並不是什麼好事,卻也沒有想到,是如此沉重的負擔。也難怪越宸早早的就想丟開,去頤養天年了。
“他們也是太不識趣了。”越宮景深深吸口氣,終於是平靜了少許,慢慢地將今日朝堂上最讓他生氣的事情緩緩道來。
其實說這個事情,來龍去脈到也簡單呢。原本,在親政之前,越宮景就說過了,自己是要追查戶部的賬目的。當然,戶部的賬,年年查,但是年年都查不出什麼,自然也是不懼他來查的。
可是,既然是查賬,越宮景自然是不會找同戶部關係好的,或者是同戶部有關係的人來查。他現在又是剛登基不就,在朝堂上幾乎沒什麼勢力,況且,就算有,在他的人現在還未站穩的情況下,貿然暴露,很可能就會被老一派的臣子們包團攻擊。
到了那個時候,他保或者不保,那也真是兩面爲難,都不好做。
因此,就算朝臣中其實越宮景已經安插進去了自己的人,查賬這種顯然就是要得罪人,而且是一得罪就得罪一羣人的差事,他體貼屬下,便不將這些事情交給他們去做。
那麼這個事情交給誰去做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