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從街上跌跌撞撞跑回來後,謝雲已有好幾日沒有再出遠門,不知是不是多虧了門上的那塊木牌,再也沒有人送她魚了,她心裡放鬆下來,趁着某一天日頭高掛,陽光暖身。她從竈臺裡舀了一盆熱水,冷熱相沖後,抱來桃子,給它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
桃子剛開始有些害怕,整個身子都在發抖,後來許是出於對謝雲的依賴,它漸漸放鬆了身子,洗淨後,謝雲找來一塊廢布,替桃子擦拭乾淨,又怕它着涼,帶它去竈臺處烤火。
平日裡就照料下院內的花草,鞦韆旁種下的薔薇移栽的時候已經有小腿高,此刻抽了新芽,謝雲則運用繩索和木架引着薔薇朝她想要的方向長去。
這幾日她並沒有再去找蘇氏,一反常態的窩縮在家裡,陳霽覺得奇怪,也跑上門了幾次,都被謝雲以‘時候不對爲由,’給拒之門外。
謝雲也沒說錯,這幾日天氣正好,蘇氏每日都要出門擺攤,她總不可能在衆目睽睽之下和她商議提親之事吧?倒是陳霽不知道又是聽了誰的話,覺得她不願意出門,是因爲錢財不夠,也是,他一分錢都沒出,只送了把大蔥,而那把大蔥被謝雲以堵心爲由,給扔進了魚湯裡。
是以,他第三次上門的時候,是捧着錠銀子來的。門開時,他堆了個笑容,又晃了晃手裡的銀兩,似乎是想要藉由反射的陽光射進謝雲的眼底,她眼角一抽,這次直接整個人堵住了半扇門。
“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點小意思。”
“小意思是什麼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
謝雲不想和他打口水仗,右手一伸將銀子拿了過來,生硬的說道。
“你總不想我站在蘇氏的攤面前,不顧衆人的目光,直言你要向她提親吧?”
陳霽似乎被她的話哽了一下,他站在原處,皺着眉毛深思片刻後,茫然擡頭道。
“這...怎麼..怎麼了?”
是的,他不知道這有什麼,提親不就應該直截了當嗎?
謝雲看着他臉上的理應如此,一時詞窮,也是,他一個大男人,怎麼會懂女人的苦楚。
“反正我要娶她,只要她要,只要我有,我都願意給,你直說就是了,她肯定明白我的心意的。”
“行了,我知道了,明日就去,不送!”
隨着大門在陳霽的眼前關閉,他伸手摸了摸鼻子,看來陸公子真是絕頂聰明之人,果然還是錢不夠,這給了錢,她就好說話了。也是自己之前不懂事。
雖說謝雲說的是明天出發,可是第二天來臨時,她並沒有出門,而是又等過了幾天,春雨綿綿之時,方纔持了一柄青色的油紙傘出了門。
其實她有些不想出門的,早起推窗的時候,屋外好似霧氣濛濛,春雨淅瀝的落在院地,打溼了青草和葉面,春眠不覺曉,她該睡懶覺。這樣的想法只存在了幾秒,她便認命的拿起外套,慢吞吞的穿着。
春雨的肆意將會讓蘇氏的生意變差,因不會很早出門,如果她趕得及,她還是能在蘇氏人沒出門前,和她聊上幾句。
穿衣時,屋外的雨聲落在謝雲的耳裡,她突然想在自己的窗外修一個荷花池,不用很大,只要有幾片荷葉團團,博雨聲停足片刻即可,到時候,她沏一壺新茶,倚靠窗邊,或夏夜蟬鳴,或雨聲驚起水波漣漣,夜窗聽雨話巴山,無人來伴,尚有桃子君共飲一茶。
良久,她長嘆一聲,將無奈訴進綿綿嘆息之中。
這小院子哪裡能修荷花池,她哪來那麼多錢。呆愣片刻,隨即起身,替桃子拉攏了薄毯,再將它的早飯熱了熱,放到不遠處,想來一會兒,嗅到飯香,它便會醒過來的,隨後取過油紙傘出門了。
她坐上了鄰居家的牛車,給了幾個銅板當作車錢,大爺死活不要,說是之前的石磨和魚就已夠車錢了,不用多付,謝雲也沒推辭,等到了長街,給她和大爺一人買了兩個大肉包子,大爺這次沒拒絕,還挺感慨的,覺得謝雲很是懂事。
謝雲笑了笑,趕到了長蘇街,快到蘇氏家門前時,木門從內被人打開,蘇氏穿着整齊,身後還有幾個大盆,裝的是些碗筷,還有個盆用乾毛巾遮擋着,想來就是雲吞這些吃食,怕到街上時吃了灰。
“你...怎得又來了?”蘇氏有一瞬間的驚詫,但隨即想到之前看病時借的錢財,她伸手在身前的圍裙上擦拭了手,從懷裡掏出幾個銅板,遞到了謝雲的面前。
“最近只有這些,你先拿着,可能得再等幾個月才能還清。”
“我不是來要錢的。”
蘇氏臉色一變,似乎猜到了她的理由,正巧汪詠衛從屋子揉着眼睛走了出來,看見謝雲時還笑着打招呼。
“謝姐姐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她是來要錢的,你先進去把早飯吃了,我與她聊上幾句。”
“哦。”
目送着汪詠衛又進了裡屋,蘇氏才得了空閒,她着急的質問道。
“上次我不是說得很明白嗎?爲何還要爲這件事來找我。”
謝雲指了指四周,小聲道。
“嬸子,不然咱們進門說?”
蘇氏癟了癟嘴,最後還是側身讓謝雲走了進來,木門在謝雲身後‘嘎吱’一聲關閉,謝雲也不往裡面進,就和蘇氏並排在門後站着。
“嬸子,你也知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我既然收了他的媒金,縱算這件事不能成,也得叫人家知曉原由吧,不妨就請嬸子明示一二。”
蘇氏想了半天,方纔支支吾吾的解釋道。
“我們兩個不合適。”
“緣何不合適?”
“他..我...”
蘇氏吞吞吐吐的,半晌也沒吐出所以然,謝雲有些瞭然,蘇氏或許也是對陳霽有所歡喜的,念及之前在城門處所聽,她不免揣測出聲道。
“是因爲八字的原因還是那些謠言?或者是擔心小虎感受?”
她每說一個原因,蘇氏的臉色便白上一分,身子顫抖,猶如風中柳絮。
“嬸子,八字的話,我會一一告訴陳大人,若是他不喜,他自然不會同意。至於謠言,我想陳大人應也不會相信的,他可是親自登門幾次,每次都直言道就歡喜你一人,而小虎,上次我來時,他已猜測到了原因,也多虧他告訴我,你也是喜歡陳大人的,不然當日我可能就替你回絕這門親事了。”
“畢竟替人拉紅線,自然先是雙方歡喜,才能算作好姻緣。”
蘇氏沒想到小虎早就知道了,竟也知曉自己的心意了,她回頭時正好看見小虎坐在屋裡的凳子上擡頭看向她,雙目對視時,他更是單純的一笑。她慌忙轉頭,眼圈已紅,拉着衣袖在眼角處擦拭。
“可我的命不好,剋夫,陳大人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對我都很好,我豈能將他又推進火坑。”
謝雲鬧不明白,陳霽不也是喪妻之人嗎,爲何外界的人都不覺得他也克妻?只知道苛責蘇氏。
“也許他樂在其中,甘之如飴呢。”
蘇氏一下子紅了臉,不知如何迴應,本想轉移話題,可視線移到謝雲那雙笑眼上時,輕嘆了聲。
“你這小娘子,懂什麼樂在其中,甘之如飴。”
謝雲沒有辯解,眼見着又要被蘇氏推出門時,她突然靈光一現,扒着木門小聲呼道。
“說來說去,嬸子就是不信他足夠喜歡你,不信他不在意外人說的話,這樣,我想個法子,讓他主動到你面前來解答你所有的疑惑。”
“畢竟人命如紙薄,短短人生路,千萬裡征程,能有幸相識相知相守,便已是前生修了福緣。多少人碌碌無爲,或登臨高位也難得一人心。”
“所以,請不要隨意放棄。”
蘇氏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蠕動着嘴想要多說什麼,謝雲已爽快的鬆手,離開了蘇氏的大門,未關閉的門扉,透着長街的景況,對面陳宅的奴僕正在打掃幾年的舊灰塵,擡頭見蘇氏看來,和善的點頭笑道,蘇氏一時間也不知如何迴應,只默然的點了點頭,隨後關閉了木門。
轉過身時,汪詠衛正站在裡屋的門檻前,他定眼看了蘇氏很久,勸慰道。
“孃親,陳叔叔是個好人,你萬不要因爲我的緣故而放棄,至於其他人說些戳背脊的話,與我們何干呢?”
“不論如何你也逃不開那些八婆的嘴,爲什麼不能順着心意和陳大人在一起呢?”
“小虎...”
蘇氏的背脊順着木門往下滑動,她已蹲靠在木門後,無聲的抽泣着,汪詠衛從前面走來,伸手攬過自家孃親的肩膀,讓她依靠在他懷裡。
“孃親,你快樂我就快樂,所以不要再守寡了,守寡對於你來說,只是一味的吃苦和被人戲弄,爹爹去世全怪水難,與你何干,與你八字又有何干呢?”
是啊,她不過是不幸生在那一天,難道她這輩子就註定了被人指責嗎?